天快要变了,这未雨绸缪的人倒也是多了起来。”
李敬书会意睁圆了双眼,“大人是说......”
“哼,我现在说还有何用?这不争气的孽障,我只愿他能给我少惹点事!”
珩俢不悦的上了马车,只管和李敬书道别,先回府上等着人回来。
谌厉澜与珩宣正靠窗坐于麻藤编织而成的蒲垫之上,此处望去,视线直对入门处的庭内小径。
珩宣无心陪他品茶,少年儿郎总是多思多情,这满心的急切都写在了脸上,望眼欲穿。
稍后,紫衣女子款款而来,珩宣直奔庭中,欣喜的握住她的双手。
“琴音……”
琴音低头羞涩的抽手,“珩宣,你怎么……”
珩宣也不勉强,唇角轻扬,语气格外温柔,“是我失礼了,你回来就好。”
沈梧叶立在二人身侧,轻咳了声打断。
“珩公子,玉香楼有规矩,新花魁即便赎身,也只能三月之后,是以琴音姑娘并未重获自由身,在下只能暂时以歌舞姬的身份将她接过来。”
琴音微微福了福身子,“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公子能帮琴音至此实属不易,琴音很是感激,在此先谢过沈公子了。”
珩宣也是无可奈何,带着琴音移步内里,打算跟谌厉澜道谢后便先行离开。
谌厉澜却先他一步开口询问,“珩宣公子,当下这般,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安排?”
时间仓促,珩宣还并未来得及细想,一脸疼惜的望向琴音。
“当下唯有委屈琴音先在外安置些时日,等三月期满,在下便立即去赎人。”
沈梧叶面色凝重,缓缓开口,“公子,你可知刚刚在下回来时,发现身后似是有人尾随,请恕在下斗胆猜测,是否令尊并不能接受琴音姑娘的存在?”
珩宣沉默不语,倘若父亲能接受,刚刚在玉香楼便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了!
“依本王看,琴音姑娘不如就在本王这里住下,反正平日里这宅院也都空置着,即便珩侍郎知道了,总还是要给本王几分面子的,想来也不会贸然杀上门来的吧?”
谌厉澜玩笑似的看向珩宣,唇角带着浅浅笑意,下一刻却又忍不住轻咳了起来。
“珩宣公子,琴音身份低微,也是不愿因着我影响你们父子二人的关系,还请公子就此断了与琴音的来往吧!”
琴音目含水色,不舍和决绝交织,终是只能柔柔地别过头去。
她盈盈来到谌厉澜面前行了个礼。
“贵人既然出了钱财,那这期间,琴音便是贵人的歌舞姬,留下来也是理所应当。”
琴音认命似地颔首,微低着头,眉间却也仍是敛着不卑不亢的丝丝清傲之气。
若一朵亭立清莲,哪怕是被攀折而下,也唯不可亵玩。
第134章 珩氏
谌厉澜眼看二人也是争不出个结果来,便吩咐人先带琴音下去安置。
这宅院平日都由专人来洒扫和留守侍候,也是可直接住下的。
“珩宣公子不必担心,本王定会吩咐他们好好照顾琴音姑娘的。”
珩宣一脸怅然,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梧叶会意,适时对着门外侍从开口,“日后珩宣公子过来,你们不可阻拦,一并好好招待。”
“如此就多谢王子了,在下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珩宣也不敢在此多待下去,父亲的脾气,他也是知晓的,此事若不说个明白,于琴音也是不利的!
待他走后,沈梧叶立即回禀刚刚得到的消息。
“爷,如您所料,大王子进宫了。”
谌厉澜轻笑,“本王的婚事将近,这会便是最好的良机,今夜的宫宴也必不会风平浪静了。”
沈梧叶面色凝重,“可无论如何,大王子都是已废的中城王子,现今又还是戴罪之身,君上难不成还能再……几位王子也定然不会罢休的!”
谌厉澜唇角笑意加深,不急不缓的轻抿了口茶。
“那便看看是诸位哥哥们厉害,还是我这父王更棋高一着了。”
珩府。
珩俢端坐正厅已是等了许久,越发的有些暴躁起来。
珩宣刚出现,侍候的家仆便自觉退了下去,偌大的厅堂里就只剩下二人,父亲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呵斥他跪下。
“父亲,宣儿知错。”
珩宣伏首跪下,随后却是挺直了腰背,平静的看向珩俢。
“只是,出于对琴音的相助,宣儿却是不悔!”
珩俢皱眉,愤而拍桌。
“逆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是玉香楼的花魁!你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何偏偏是她?你当众与她拉拉扯扯,还要为她赎身!你让我们珩家的脸面往哪放!”
珩宣为着琴音,并不肯轻易松口。
“她本清白人家女子,家道中落又历经母亲病逝,孤苦无依,她有孝心又顾及我的身份,才不肯相求,否则今日也不会入那风尘之地!父亲,我必须为她赎身!不仅如此,我还要娶她为妻!”
珩俢怒而摔杯,“真是愚蠢!”
“父亲,珩氏荣殊历来经久不衰,伯父已经是内阁首辅了,名声自是不必多言,而我们就只是珩氏旁支,家中有您一个侍郎大人还不够吗?
我本就无心仕途,便连自己的婚姻之事也不能如愿吗?”
珩俢越发有些恨铁不成钢,厉声训斥。
“你怎的到如今还看不清局势!你当真以为为父就为了你那点儿女私情揪着不放?为父是怕你已然被他人拖下水,卷入权势斗争的漩涡里!”
珩宣蹙眉,“父亲何意?您是怀疑琴音的身份?宣儿可以保证,绝对不可能!一年前,我便就与她相识了!
父亲说的,莫不是……五王子?”
珩俢有些惊讶,“你今日见的是五王子?”
如今朝堂之上,几位王子皆是暗里集结培养自己的势力,自从君上身子日益消减,病态显现,朝臣们竟也颇有种蠢蠢欲动的站队之势。
其中珩氏,更是无法逃脱被盯上的命运。
首辅大臣珩翎寒自是难以撬动的,于是他这稍逊色,暗淡的旁支,也似乎突然间就变成了香饽饽。
这些时日,朝臣的试探,王子随侍的接近,更是多不胜数。
大兄还特意嘱咐过他,珩氏一族皆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尤其在这波云诡谲的局势当口,先祖教诲理应时刻谨记!
珩宣抿了抿唇,说出了他的判断,“是,正如传闻中那般身子孱弱,动辄轻咳不止,想来今日多半也是碰巧相助罢了,父亲不必多虑。”
珩俢眸色沉了沉,精明多虑。
“三年了,五王子这怪病生得倒是甚为赶巧,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是福还是祸,此时断言未免为时过早!”
“父亲是怀疑……”
珩俢打断珩宣要出口的话头。
“不必多言!朝堂之下不可妄自议政,你也休要搅和进去!我不管是五王子还是其他人,只要是跟朝中有关,你便能避则避!这段时日就在家中静思,不必出门了!”
“可是父亲,琴音她……”
“你还敢再提她!退下!给我安分些!”
父亲这意思就是连琴音也不能再见了,珩宣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父亲,我早已心属于她,决不能负她!宣儿愿意遵从父亲的吩咐,只求父亲,让宣儿接她从五王子处离开,另行安置妥当。”
“你还要去接她?”
珩俢不怒反笑,定定的看着珩宣。
珩宣却只是微微低头,默认的模样。
二人沉默对峙片刻,珩俢再也无一句多的言语,便甩袖离去。
天色渐暗,宫灯初上。
宫人们忙忙碌碌,鱼贯而入,在恭和殿来去穿行,帐幔珠帘皆在前些时日就全部换了新,四处一派喜庆之色。
谌宗彻端坐于正殿之上,两侧则是王子和肱股朝臣落座。
曾经被罢黜外放的大王子谌怀仁此时就坐于右侧首席。
在场的目光皆是不时飘来在他身上,却无一人敢先开口去当出头鸟。
“儿女婚事乃是大事,孤的澜儿与徐左柱国家的孙女大婚在即,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许是孤年纪大了,近日又多身子不爽利。
自仁儿远赴他乡,孤常感念于他们兄弟间的情谊深厚,也盼着能和寻常百姓家一般父母兄弟团聚。
即便是有再多的不是,这侍奉父母,出席弟弟的婚礼,孤自以为也是不悖孝义纲常的。”
谌宗彻语气平缓,轻咳了几声,目光幽深扫过下方众人。
珩翎寒会意,先是拱手点头,“君上说得是,这两年,大王子在外也受了诸多苦楚,且甘州当下并不太平,王孙至今也还未寻到,大王子先回王宫也是现下的妥善之策。”
二王子谌铭哲暗暗攥紧了衣袖,面上却是始终带着浅笑。
“王兄这次回来,不妨多待几日,我们兄弟几人也好团聚一番,待五弟婚事结束,臣弟愿亲自护送王兄启程,一路保护王兄安全。”
四王子谌景润微微侧头浅笑,一副温和模样。
“二哥此言差矣,父王也说了让王兄侍奉父母,既是侍奉父王母后,短短几日又如何能尽孝?”
接着,他起身先是恭敬行礼,又有些忧心的看着谌怀仁,继续开口道。
“父王,王兄纵使有错,可这罚也罚了,看王兄如此沧桑之疲态,想来定是日日反省深思己过的。
圣人都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儿臣以为不如就留王兄在宫中……”
第135章 宫宴
好一个以退为进!
既是戴罪流放,口头上的悔过又哪里能站得住脚?
留在宫中名不正言不顺,单是遭人诟病就无法翻身,除非……
谌厉澜若有所思的看向谌宗彻,他神情淡然,似乎并不在意他们所说的。
谌宗彻略带倦意的双眼,并不能掩盖那深不见底的智敏和炯然,总能似猎人般洞察秋毫。
下一刻,他的目光便落在了谌厉澜身上。
“澜儿,你觉得呢?你大王兄此次回来该当如何安排?”
是试探,又似乎还多了些其他意味……
“父王,若从公理,刑犯都尚还有探视机会,王兄回来一趟也无可厚非。
若从纲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王兄理应侍奉在侧,多留一段时日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名不正则言不顺,倘若王兄能得以将功补过,戴罪立功的机会,或是……其他信服之由,那便可长久安心留在宫中,儿臣与诸位兄长和朝臣则皆无异议。”
谌厉澜并不打算完全迎合,甚至当众挑明了在座各位不吐不快的心思,话说得不偏不倚,却一针见血。
他很清楚,他的父王是个疑心病极重之人,从要来这门婚事开始,这因久疾渐退下去的猜忌,定然会再次卷土重来。
既无法躲过,那便搏上一搏,他也要好好学一学自己那好四哥,将以退为进用得更高明才是。
“嗯,孤觉得澜儿说得在理,仁儿乃孤与王后亲出嫡长子,自小由孤教导,性情温和仁厚,孤还一直不相信他会做出那等贪墨受贿之事,更遑论一些无稽之谈的厌胜之术来求权!”
谌宗彻说着便看了眼身侧的亲侍吴奉贤。
吴奉贤起高了嗓子向着殿门口吩咐,“将人带上来!”
女子由一个长相泼辣凶狠的嬷嬷押着带了上来,身后还有个小宫女一起。
几个布偶娃娃及黄符样的物体被盛在盏托中,经由宫人端着绕场一周,用意不言而喻。
女子一进来就开始哭诉,伏地跪拜喊冤。
“君上,臣妾冤枉啊!不是臣妾做的!”
宫女苦着一张脸,伸手便去拉她的手臂,低声劝道,“娘娘,君上明察秋毫,如今又人证物证俱在,您就认了吧!”
女子一把将宫女推开,狠狠摔在一侧,“你住口!死贱蹄子,你休要在此污蔑本宫!本宫什么都不知道!君上,定然是这贱婢污蔑于我的!她背后一定是有人指使的!”
谌宗彻轻笑,“芙妃,那你告诉孤,到底是何人指使她的?竟让她如此大胆帮着你用厌胜之物来坑害孤的嫡长子?”
芙妃张了张口,突然不知该从何说起,“君上……”
一月前,她刚从才人一跃晋升为妃,这婢女由总务司指派过来也才不过一月罢了。
且她虽是封妃,可身份低微,原本也是宫女出身,谁会无端指使人来污蔑陷害她如此重罪呢?
她根本都想不到个所以然来。
“君上明鉴,奴婢有一次听芙妃娘娘无意间提到过,民间用厌胜之术便可控制他人意志,为己所用,前几天她还跟奴婢炫耀,自己神通广大,便是大王子和君上也……”
宫女说着便伏地叩拜,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谌厉澜顺势追问,帮着众人继续探究这显而易见的谜底,“也如何?还不快说!”
“也……也不足为惧!芙妃娘娘还让奴婢也乖乖听话,否则就要将奴婢变成一个活死人……”
宫女颤抖着嗓音,又将头埋了下去,身子也似是害怕的不住颤抖了起来。
芙妃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宫女,不住地摇头,她甚至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所以孤是鬼迷心窍了才先是封了你做才人,之后又封你为妃,还有大王子的失智之举皆是受你所控?”
谌宗彻笑意不减,似是在听一件格外好笑的事,“呵,孤的芙妃真是好得很!当真神通广大!”
谌景润从来都是不争不抢,不急不缓,却总乐于顺势而为,相当识趣且乖觉。
“父王,既是真相已明,那这妖妇如何留得?还请父王严惩,还长兄一个清白!”
谌宗彻收起唇角笑意,眼睑微动,带着抹轻不可察的狠厉之色,“带下去,交由大祭司处置!”
大祭司往往只负责活物祭祀,这样的吩咐便等同于一脚踏入鬼门关,甚至死法更加惨烈。
放血、剁头、砍手脚、水祭、土祭……
听天由命,也全凭大祭司的主意。
谌厉澜唇角微动,果然够狠!
适时抬起白色丝质绢帛掩唇,咳声阵阵,由轻到重,直到一抹殷红晕染盛开。
红似烈火,似是正在竭力燃烧着他所有的宏图抱负及前程,他的人生便只能剩下苟延残喘的黯然,直至陨落。
这一刻,似乎所有的不善都在瞬间得以舒缓和松动,很显然,有人很乐于见此。
“澜儿,你该多保重身子才是,稍后宫宴结束,孤再派太医给你看看。”
“无妨的,儿臣也习惯了,有劳父王挂心。”
谌宗彻眸色越发的深沉,阴郁不定,却也没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