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翎寒只若有所思的应声,便再未开口多说。
白日里,朝臣们的争论和商议一如昨日,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三位砥柱老臣也是始终不肯轻易表态,敷衍打着哈哈。
谌怀仁和谌铭哲也在谌景润有意无意的煽风点火挑拨之下,关系越发紧张,互相看对方的敌视程度更甚。
夜间,靠近冷宫之地的宫墙假山之后,平日里本就人烟稀少,周边寂静之下,反而一丝响动都放大了无数倍。
此时,一道黑影快速闪过。
宫灯都悬挂在路边的石砌雕刻高脚灯台之上,只为照亮宫道,暖黄的光色并不能投映到假山。
其后就更是背光,是以并不能看清人脸。
男子刚看见那人,便谨慎的扫了眼四周,急切询问,“东西呢?”
那人也同样看不清样貌,只从大致的宫帽轮廓可以辨别出是个宫人,低声答道,“在这里......”
说着便低头在袖口一阵摸索,霎时间抬头的那刻,手中握着一物抬起就袭上了男子的胸口,又迅速收手。
男子一声闷哼,手捂着胸口应声倒地。
“你不是父王的内侍?你到底是谁?是谁让你来杀我的?”
“二王子才是真正的新君,若是有人敢挡在前面,都得死!”
那人恶狠狠地说完,便翻身一跃离开了此处。
稍后便又来了一人,在假山一侧低声开口,“是谁在此处?还不快出来!”
男子在地上缓了半天,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当下突然闻声有人过来,才似是突然看到了希望。
“来人!快来人!”
听这声音似是有些虚弱,有气无力的,这人便十分谨慎的稍稍后退几步,放缓脚步,绕过假山的另一头过去。
只见一人正手捂着胸口躺在地上。
还不待他靠近查看,四处突然一阵嘈杂脚步声匆匆而至,突如其来的大片灯火立时照亮了假山外。
借着假山一侧透过的灯火之光,二人才互相看清对方的脸。
“大哥?”
“谌铭哲?!”
谌怀仁突然心下一紧,莫不是他还要亲自过来确认自己死了没有......
谌铭哲的反应更快一些,一眼就看清了谌怀仁胸口被晕染的大片,在夜色中呈着黑色的阴影......
暗道情形不对,立即有些紧张地看向身后。
一群侍卫提灯而来,将此处团团围住。
“里面的人还不快出来!”
“大王子,二王子?”
“快来人啊!大王子受伤了,快传太医!”
“快看,这里还有个死了的宫人!”
场面一片混乱,谌怀仁被人先是带走。
临走前目露怨恨之意,死盯着谌铭哲,却隐忍着抿唇并不多言一句。
面上的细汗打湿了鬓角的发丝,在灯光映射下折射出点点水色。
谌铭哲一阵心惊,似是预料到了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情形......
因着二人身份贵重,众人也是不敢轻易开口探查些什么。
事情一经发生,朝臣们连夜被召回王宫之中,由三位首辅内阁大臣坐阵主持,四王子谌景润口口声声请众人来明断。
“二哥,你且当着诸位大臣的面,细细说来,你跟王兄到底为何而起的争执?王兄为何会受此重伤?”
谌铭哲似被踩到了尾巴,双眼微眯掠过谌景润,当下甩袖不悦。
“四弟,你可莫要冤枉了为兄,为兄不过是夜里难眠,便在宫内随意走走,谁知听到那假山后有响动便去查看,结果就发现王兄已然遇刺倒地,当务之急应是立即抓住那谋害王兄之人才是!”
“二哥当真不肯说实话?”
谌景润上前一步,正对上他的目光,并不同于往时的温和单纯,那样的睿智锐利之色,已渐露锋芒。
谌铭哲一脸冷然,“那我倒要问问四弟,什么才是实话?”
谌景润并不多言,只抬了抬手,侍卫就带进来一个宫人,战战兢兢的微颤着身子。
“还不快说!”
谌景润一开口,那宫人身子便抖得更厉害了,却也还是开了口。
“王子饶命,小人虽然之前是在王总管下面做事的,可是真的不知道有什么遗诏啊!小人发誓,王总管也从未提及过此事!”
话一出口,众人都是一阵惊讶。
林阁老深有意味的问道,“那今夜你可是被人传唤了去?”
“是,大王子命人传小人在那处见面,小人唯恐被灭口,便......找了个宫人顶替小人去回话......”
谌景润顺势接话,“所以那个宫人是替你死的了?”
宫人更是惧怕的身子发软垮了下来,“啊!他死了吗?求王子和众位大人们救命啊!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刚刚进宫之时,三位大人也是去看望过王兄了,王兄亲口指认要杀他的就是二王兄!这个想必也无需本王再证实了。”
人证物证皆有,谌铭哲有口难辩,却也明白这场局是怎么回事,抬手直指谌景润。
“谌景润!是你!”
夜间匆忙来敲门的就是他!
就是他说发现了父王身边的总管死前偷偷藏起了遗诏,现在在一个小宫人的手中。
当时也是一时心急才昏了头,本以为杀了父王身边的人便可得到机会了,谁知突生变化令谌铭哲措手不及。
情急之下,身边竟是连随从都未来得及带,生怕遗诏一旦落入他人手中公诸于众,一切将难以挽回!
这般匆忙而去才入了他的局!
“王兄说话可要凭证据啊,分明是你跟王兄为了遗诏不惜大打出手,这才造成如今的局面,怎的还想拖臣弟下水?
难不成你还想说都是臣弟骗你去的?又拿着你的手,去刺杀王兄的吗?”
谌景润先是快一步说出了他想说的,噎得谌铭哲语塞。
林阁老虽是不能果断在立新君之事表明态度,可当下的情形还是得由他来亲自出面主持和决断。
“既是如此,还是请二王子先行回去休息吧。”
第160章 摄政王
谌铭哲蹙了蹙眉,他当然明白林阁老的话外之意,这根本就是踢他出局的意思!
“林阁老和诸位大臣难道不觉得此事来得蹊跷?
这几次商议虽未有结果,可也大致可以确定本王与王兄才是这新君的最佳人选,眼看就要有了结果,却横生出这莫须有的遗诏,同时将我们二人拉了下来。
试问,这最后的得益者又是谁呢?”
谌铭哲目光从谌厉澜身上掠过,明晃晃的落在了谌景润身上。
谌景润唇角轻扬,不急不缓地说道,“二哥,可是担心臣弟也要与你争这王位?”
谌铭哲冷笑,“你费心布下这场局,为了引我跟王兄入局,甚至不惜刺伤王兄,为的不就是这个!”
谌景润唇角的笑意消失得了无痕迹,却也并不在意的神情,只是眸色深沉对上他带着几分怨毒的目光。
“父王虽自幼就教导我们,谋定胜天,事在人为,可臣弟也早都说了,这新君之位谁当都好,守的总归是我们都律国的江山!
二位兄长明明可有机会公平竞争,可却偏偏都要暗地里去抢夺一个莫须有的遗诏,从一开始这般用心,便就注定了今日的结果,又如何怨得了他人?”
谌铭哲不甘心的握拳,怒目而视,“你......”
“好了,二王子,君上才薨逝,大王子又意外受伤,当下这宫中还是得安稳些才是。”
珩翎寒倒是难得先开了口。
两位重臣都这般态度,如今的局面,无论怎么辩解,时间却是不等人的,他已然错过了机会......
珩翎寒分明也是有息事宁人之意,很明显,也根本不会再有人去深究其他真相了。
这局本就不算高明,可也足以让他上钩。
朝臣们心里明镜似的,一切也只能怨他心机智谋不如人罢了,这事也唯有暗暗吃下哑巴亏。
谌铭哲最后的尊严,支撑着他无法再留在此处,唯有先是愤而甩袖离去。
谌景润故意轻叹了口气,微颔首对着众人在场面上以示歉意。
“有劳诸位这么晚还特意赶来,不如今夜就安置在宫中,也省得明日再折腾了,本王稍后也会派人去诸位大人府中送去口信,请各位家眷们宽心。”
谌景润说着便对着门口唤了宫人进来,并不给他们回绝的机会,直接吩咐宫人安置好众人的去处。
家眷......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都是多了几分不明意味。
徐左柱国却是不同于众人的神情,一脸爽朗笑意,似是并未往其他方面想。
“多谢二王子体谅,那老臣便就和几位大人在这宫中赖上一晚了。”
众人面上总是多了些许不自然,也只能口不随心的应附着。
谌厉澜眼见众人要退散,便轻咳两声上前。
“四哥,臣弟以为,遗诏风波虽暂且平息,可这新王继位之事却是耽搁不得的,父王的殡葬之礼也是不得不办了!不宜再拖下去了!”
谌景润扫了眼立在一旁的朝臣,闻言多是微微低头不语。
自己的心腹也不便此时站出来,倒显得格外突兀刻意。
“五弟说的不无道理,那不如......”
“不如就由臣弟先暂且担任摄政王,由徐左柱国为辅,先行操办父王的身后事,待得诸位大臣商议出新君人选,再昭告天下继位即可。”
谌厉澜的话让众人皆是惊讶抬头。
谌景润也不得不突然警惕了起来,意味不明的看着他。
“五弟,本王是你的兄长,父王之事自有为兄,你身子不好,还是多静养才是。”
“四哥何必如此谨慎?臣弟也是为了四哥着想,即便新君要继位也得等先王办完国丧!
当下大局未定,二哥又对四哥存有质疑,臣弟以为珩大人说得十分有道理,宫中此时以安稳为重。
四哥可接着与诸位大臣商议新君继位之事,臣弟反正也插不上手,闲人一个,不如先抓紧时间办了此事。
不日新君继位,若是不放心,那臣弟再辞了这摄政王之位便罢,终究也不过只是个名头。”
谌景润抿唇不言,有些迟疑犹豫。
“老臣倒是觉得此法可行,立新君可是大事,如何能草率确定?
先王的遗体也是停放了两日有余,再不能拖下去了,为保国势安稳,榷立摄政王也不失为当下折中的两全之法,老臣愿跟着五王子先行操办丧事。”
朝臣们刚还为着谌景润用意不明的话而忐忑不安,当下有徐左柱国带头,似是突然解了相挟之困般,多是应和赞同,也不得不如此。
局势也在一瞬变了风向,令谌景润有些措手不及。
本来胜券在握的施压,留众朝臣在宫中,就是为了更快促成继位之事。
而当下,谌厉澜的折中办法,似成为了众人的救命稻草般,反而将他推出了外缘。
倒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四哥,看来各位大臣都无异议,那臣弟也不便再插手这新君之事了,先行告退。”
谌厉澜抬手掩着唇,又是不住开始咳了起来,气息也是急促紊乱了些。
“五王子还是保重身子,先王之事,老臣会竭力办好的,王子只管主持大局便好。
老臣近日又寻得一名神医,今夜入宫,我那孙女便嘱咐老臣也一并带了来,不妨为王子再瞧瞧。”
徐左柱国一脸担忧的神情。
高大人顺势安慰道,“王子当真是有福啊,待得此事结束,徐左柱国可要挑个好日子,提前告知,我们定然早早备下薄礼!”
谌厉澜微微垂头,“也是委屈婉莹了,日后本王定不会慢待于她!”
随后,众人皆是渐渐散了开,谌景润依然立在原地,听着前方不大不小的议论声。
“五王子身子不好,还要亲自处理先王后事,便就是为了早日迎娶这位心上人吧?”
“王大人还是莫要随便非议,当下国丧在即,不可玩笑,王子这也是孝义两全之举,又有何不可?”
“刘大人总是这般谨慎,就是可惜了呀,五王子这副身子骨,哎,也就只能当个摄政王了......”
“咳咳,王大人!还是快些噤声吧,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二人还适时谨慎地看了眼周身,一回头就对上了谌景润敏锐幽深的眸光,立即缩了缩脖子避开,脚下也是更快了些。
第161章 撮合
南陈王宫。
盛姝手撑着头,慵懒的倚靠在窗下的小案上,微耷着眼睑,看着二人正兴味十足的手中拈着棋子上上下下。
案中放着一个圆形的木刻棋盘,上面钻取了一个个大小均等的圆洞,布满了黑白混放的圆珠样棋子。
燕北骁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抬起,再落下,几个来回,就已是多数占领了阿辞这头的领地。
“娘亲,爹爹好厉害,你看,他又快赢了!阿辞都还有三颗困在那头没有过来。”
南辞像个兴奋地小迷弟,一脸崇拜,还要拉着盛姝一起。
盛姝有些犯困,唇角轻轻扬起,看都没看燕北骁一眼。
“嗯,熟能生巧嘛,他很早就会了,若阿辞多下几年,参透其中的诀窍,自然也是能赢的。”
“爹爹会下这跳棋,还是你娘亲亲自教的,所以,你娘亲才是最厉害的!”
强行制造话题!
盛姝毫无兴趣,倒是南辞又借机扑在她怀中,笑得眉眼弯弯,亲昵的蹭了蹭她的手臂。
燕北骁羡慕的眼神,望眼欲穿。
“娘亲,你是不是困了?阿辞也有点想睡了,今晚阿辞还睡在中间可好?”
南辞在盛姝怀中对着燕北骁眨眨眼偷笑。
“嗯,只要阿辞开心便好。”
盛姝也不愿在最后的几天里与阿辞分开,极力满足他的意愿。
对于燕北骁,她也可以完全视而不见。
总归他也总能找到机会赖着不走……
燕北骁唇角轻扬,却也只知道傻看着,南辞一脸嫌弃地给了他一个眼神。
“爹爹,没看到娘亲累了吗?以往都是娘亲抱着阿辞去床上的,现在娘亲有夫君了,当然也得爹爹抱着娘亲去床上睡,做人家夫君也得要有眼力劲才行!”
盛姝皱眉,“阿辞!你都在胡说些什么东西!”
“娘亲,阿辞才没有胡说!娇儿妹妹说姨夫跟小姨也是这样的,姨夫晚上睡前还要给小姨捏肩捶背,别人夫妻之间感情可好了呢!”
这样的话从这个四岁多的孩子口中说出,着实把盛姝给惊到了,有些语塞。
燕北骁不自觉望向盛姝,心领神会,唇边的笑意更是加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