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拂晓开始,贡院门口就陆陆续续聚集了不少人,苏氏也早早让管家钟叔安排两个小厮去贡院占位置,好在张榜的第一时间看榜报喜。
“都安排妥当了吗?大公子那边可起了?”
苏氏一边由秀巧、秀山伺候洗漱更衣一边询问儿子的情况。
“回夫人,大公子那边奴婢已经差人去问过了,还按照您昨日的吩咐,叮嘱两位公子与表姑娘到长青院用早饭,想来再过两刻钟他们就能过来了。”
秀巧妥帖回应,笑着安抚主子道:“奴婢听传话的小丫鬟说大公子淡定得很,想必是稳了,您也别着急担心。”
“嗯,你办事,我放心。”
苏氏颔首,默默加快了手中速度,嘴里仍旧不停地继续念叨:“做娘的人有哪个是不操心的?好在书儿自幼稳妥,这次又提前做了许多准备,结果应该不会让他自己失望。”
“我啊!就是操心惯了,倒不是真的着急。”
秀山处事虽不如秀巧稳妥,但是她手巧,很快就帮苏氏盘起长发,并且挑选与衣裳相衬的首饰别入发间。
忙活完这一切,小辈们陆陆续续过来请安,全部都聚集到长青院内,就连大忙人宋老爷也提前安排好生意上的事情,耐心等待儿子的好消息。
饭桌沉静,是不同以往的压抑,谁也没说话,也不知道各自在想些什么。
饭后几个小辈也没有离开,恍恍惚惚,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如此便到了辰正,外头一阵骚动,看榜的小厮也满脸喜气地跑进院子来。
“老爷,夫人,中了中了……”
小厮气喘吁吁,一路放声大喊,两只鞋都跑掉了。
“老爷,夫人,中了中了……”
他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不等主子们询问便喘着大气,断断续续回禀:“咱们……咱们大公子中了,举人老爷,是……是第三……三名……”
“好好好!”
宋老爷大手一挥,豪气道:“赏,都有赏,哈哈哈……”
其余众人也不约而同看向宋谨书,面上的喜意怎么也遮不住。
“我儿争气,我儿争气。”苏氏瞬间红了眼眶,拉着儿子的手臂不放,欣慰不已。
“老钟,你着人去珍满楼只会一声,流水席摆三日,一切花费都挂在咱们宋家账上,让乡亲们也一块热闹热闹。”
宋老爷到底见过大世面,激动之余也不忘正事,“另外,咱们府上也要大办一场,请些相熟人家过府庆贺,你都张罗开,有什么问题皆可来寻我。”
“是,老爷。”管家与荣有焉,忍不住多看了宋谨书几眼,笑盈盈退下办事去了。
管家一走,陈嬷嬷也退下安排迎接喜官与赏赐下人事宜。
宋家一切井然有序,而宋家大公子中举这一喜讯也在长陵城中传开。
“长陵双杰”一个第三名,一个第五名,皆年少有为,也都是不少大户人家眼中的金龟婿。
蒋庆舒也就罢了,毕竟是知府大人的嫡子,还是京都候府的公子,非他们所能肖想。
但宋谨书不同,他出身商贾之家,与其他富户算是门当户对,而他凭借自己的本事考取举人功名,宋家因此算是往前跨了一个阶级,与长陵低官家庭登对。
如此一来,相比高不可攀的知府公子,宋谨书更容易接近。
他也在放榜之后一跃成为长陵城中各家紧盯不放的好女婿,有门路的人家纷纷登门贺喜套近乎,往日没什么交情的人家也或多或少差人送一份礼。
长陵百姓口口相传,津津乐道,都说老天爷偏心,既给了宋家人万贯家财,又生了个好儿子。
宋谨书作为当事人自然也高兴。
他温和浅笑,眉眼间洋溢着年轻人得偿所愿的意气风发,看着父亲母亲高兴难以抑制自己心中也很满足。
“书儿后续可有什么打算?”
考中举人便有了为官的机会,是许多年轻人为之奋斗的目标,可它却不是那些有能力的读书人的最终目标。
“你若不想继续考,爹也能托关系为你在咱们长陵谋个一官半职。”
“父亲,不必了。”
宋谨书摇摇头,他虽出身商户,但到底是个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骨气。
而且此次乡试他乃长陵城排名第三,如此好的名次若是不入京试一试春闱,这辈子恐怕都不会甘心了。
“孩儿想入京参加来年春试,父亲觉得如何?”
宋谨书眼神坚定,这是他早前就决定好的事情,“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孩儿虽然没有把握能考中进士,但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何不趁此机会去看看那藏龙卧虎的京都卧龙地?”
“你可想好了?”宋老爷严肃了神色,试探问道。
“回父亲,想好了,您同意否?”
父子俩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的眼神中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宋谨书笑了,没等宋老爷回答,他便接着说道:“孩儿明白了。孩儿还年轻,走这一遭不过是提前试试水,见得东西多了,往后遇事也能多些想法与路子,有利无害,父亲安心。”
“嗯,你心中有数就好。”
宋老爷并未多言,乐呵呵离府忙活去了,而苏氏也开始忙活为儿子庆贺的宴会,转而院中就只剩下叶婉与宋谨书兄弟俩。
三人面面相觑,而后默契的往自己的院落走。
宋怀康的院落离长青院最近,后小段路就只剩下叶婉与宋谨书,他们缓步前行,谁也没主动开口,直到到达彩丽嘉云轩门口才双双停下脚步。
“表哥。”
“恭喜你。”
贺喜的话,宋谨书在短短十几年里听过许多,唯觉这一句最悦耳。
“嗯,多谢婉婉。”他顿了顿,见小姑娘始终低垂着脑袋不禁起了逗人的心思,便接着打趣她道:“婉婉的贺喜只有一句话没有贺礼吗?”
“啊?”
叶婉一愣,茫然地抬头,根本没想到宋谨书会问她要礼物,不由慌了神,忙磕磕巴巴解释:“有,有的,我……我一会儿就让人送去明竹轩。”
“嗯,婉婉有心了,如此我便先回明竹轩静待婉婉的贺礼,你可莫要让我白等才好。”
宋谨书眉头微挑,笑容温和有感染力,意有所指地说了这句话,视线始终停留在叶婉的身上。
而后故意等她懵懂应承后,才开口拍板,不容对方改口反悔,目的达成,他便背着手满心愉悦地告辞,留下叶婉傻傻愣在彩云轩门口,纠结自己该送什么礼物。
第25章 礼物
“姑娘, 您要给大公子送什么贺礼?”
小梅整日跟在叶婉身边伺候,着实不知自家姑娘何时准备了礼物,心中好奇得紧, 便忍不住开口询问。
也正是因为她这一问,将叶婉乱飞的心绪拉了回来,人也蔫巴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
叶婉没好气地回答,心中懊恼不已。
明明平日里挺机灵的一个人, 怎么一遇上大表哥就犯蠢,现下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咱们回院瞧瞧有没有什么可以送。”
叶婉说着, 便率先进院子找找有没有能够送得出手的东西,可找着找着,她就发现自己手头稍微有点价值的东西都是姨母替她置办的,且还都是女子用物,送给表哥实在不合适。
“唉, 送个礼物咋就这么难?”
她不由轻叹, 一屁股坐到床榻上心生懊恼, 早知如此, 就不该嘴臭说什么有礼物,这下好了, 拿什么送过去?
小梅在旁看着姑娘如此为难, 自己也跟着叹气,主仆俩面面相觑,好半晌儿也没个解决办法。
电光火石之间, 叶婉余光突然瞥见床头桌上的绣篓, 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送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是不是显得更有诚意?
只是她的绣工并不好, 先前送驱蚊包也是情有可原,现在若是再送自己亲手做的荷包香囊是不是太没分寸了?
男女有别,二者之间本就存在世俗堆积起来的壁垒。
学女戒女则的时候,梅先生就曾教导她诸如荷包香囊之类的东西不能随随便便送给男子,特别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男。
“罢了罢了,表哥也是哥,送个香囊当作贺礼又不是私相授受,应当不至于被人说闲话吧?”
叶婉嘀嘀咕咕,到最后也是懒得想了,就干脆拍板定论,决定用自己拙劣的绣工做一个荷包,明日再去庙里求个平安符放入荷包中,当作是给宋谨书的贺礼。
出门在外,还要进京赶考,想来表哥也用得上。
“啊?姑娘,您说什么?”
小梅没有听清楚叶婉的话,下意识回问一句。
“没事,你先去……”
叶婉朝小梅招招手,而后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刹那间,主仆俩不约而同地露出微笑来。
“是,奴婢这就去办。”
小梅退下,叶婉了却一件心头事当即躺倒在床,长舒一口气。
而另一边的宋谨书左等右等也不见彩云轩有人过来送东西,心头略有些不爽利。
不过,他回想起方才表妹那心虚躲闪的目光,顿时了然,倒也不再纠结于此,反正表妹既已应下,想来不会缺了他那份礼。
宋谨书眉头舒展,亲自写了几份帖子命宋福送出去,打算邀几个同窗过府商议入京参加春试事宜,若能同行最好,相互间也能有个照应。
翌日一早,天朗气清。
叶婉禀明苏氏便带着小梅、云燕前往长陵城外白云山上的万福寺上香。
她本不是信客,但为了给表哥的贺礼决定信一回。
主仆三人给佛祖上完香,叶婉又担心佛祖觉得她心不诚,就让小梅往功德箱里添了五两银子,心道五两银子可不少,足够普通百姓吃上大半年,想来佛祖不会再觉得她心不诚了。
忙活完这些,叶婉成功求到了平安符,带着底下人风风火火回城。
她一回到宋家,消息就立马传到了苏氏耳中,正好当时宋谨书也在长青院,便知晓她出去的事情了。
宋谨书垂眸沉思,猜测叶婉估计是出去给他买礼物,不由扬了扬唇,并未贸然接话。
从长青院出来回明竹轩,宋谨书心情愉悦,本打算温习书册,却是过了好一会儿也无法集中精神。
他说不上来自己现下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懵懵懂懂,只觉得表妹性子纯真,逗她就跟都阿康一样好玩,而且有表妹在的地方,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追随,那种感觉很新奇,好在并不觉得讨厌。
“公子,表姑娘过来了,您现在可方便见客?”
宋福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唤回了宋谨书神思,他垂首看了看一页未翻的书籍,低声轻叹,而后回应:“嗯,让她进来。”
宋谨书眼眸流转,听到外面的门“吱呀”打开,他便也随之起身,面带笑容地往外间走。
书房分内外两间,内间主要是宋谨书读书歇息的地方,外间放有茶桌点心之类的东西,通常用来待客。
“表姑娘请坐。”宋福将叶婉引入书房中,而后见公子已经出来就顺便行了礼,“公子。”
宋谨书微微颔首,宋福识趣退下,书房内便只剩下表兄妹二人。
“表妹坐吧!”
宋谨书眸光迅速流转,自叶婉面上划过,看出了她此时的拘谨,又看看那个被她抱在怀中的小礼盒,顿时了然。
“多谢表哥。”叶婉喃喃回应。
她并非第一次来宋谨书的书房,对这里还算熟悉,没一会儿就缓缓放松下来,自然而然接过宋谨书递过来的茶水,一口将茶水饮尽。
“喏,贺礼。”
叶婉言简意赅,直接将手中的小礼盒推到宋谨书面前,颇为傲娇地抬了抬下巴,示意宋谨书看看。
好一会儿,许是她自己也觉得如此太尴尬,便开口问起别的事情,好转移集中在礼盒上的注意力,“表哥,你要何时入京?”
如今九月,桂榜刚出来,那些家境贫寒没有条件坐马车、牛车的学子已经整装踏上行程,而像宋谨书这种什么都不缺的富家子弟通常还会等一等,按照长陵到京都的距离,完全可以过完年再上京城参加三月的春试。
“长陵到京城马车只需走一个月,我今日已经与母亲商议,打算过完这个新年再出行。”
宋谨书顺势将礼盒抓到手中,一边回答道。
他想打开那个礼盒看看是什么东西,可转念一想,还是生生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哦,那还早着呢!”
叶婉接话,书房内瞬间又安静下来。
表兄妹俩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想起什么,蓦然间二人齐声大笑,方才的拘谨与客套瞬间破碎,仿佛只在刹那间,他们便回到了熟络的状态。
笑容绽放,如同外面的阳光一般绚烂无比。
叶婉在明竹轩内吃吃喝喝好半晌儿才感觉到不好意思,忙向宋谨书提出告辞。
“表哥读书本就忙碌,我还打扰你那么久,罢了罢了,有什么事需要帮衬你再差人到彩云轩寻我,我走啦!”
“表哥,我真的走了。”
“嗯,走吧!”
宋谨书没有半点要挽留的意思,朝叶婉挥挥手,好似恨不得她立马消失在眼前般,这让叶婉颇为无语,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她并未耽搁多留,只嘀咕一句“过河拆桥”便离开了。
秋风簌簌于枝头过,落叶纷纷。
宋谨书望着姑娘自落叶下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紧了紧手上力道,又缓缓送来,薄唇微勾,眉眼随之染上笑意。
“还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
自桂榜出来后,宋家门庭若市,几乎每日都有人登门贺喜,试图与宋家攀上多点关系。
即便人没来,礼物也要到,一段时间过去,宋宅库房里的新礼物堆积成山,收藏的旧物却是当成回礼,一点点舍了出去。
管家钟叔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儿得顾全礼节,别人送礼,他们宋家也要回礼;一会儿又忙着张罗十日后的宴席,既然要大操大办,登门者自然都是些有身份的人,细节上得处处注意,容不得半点马虎,以免失了宋家的身份。
“钟叔,酒要定多少?”
“钟叔,请帖都发完了。”
“钟叔……”
一整日下来,钟叔的脑子“嗡嗡嗡”,恨自己不能分身,以解当下困境。
“回夫人,老奴都安排下去了。”
钟叔按规矩到长青院给苏氏回禀,看上去满脸疲态,眼睛里也布满了红血丝。
“书儿的庆贺宴会虽然重要,但是再怎么重要也不值得你不顾身体的熬,你掌大局,其他事就交给手底下的人办理即可。”
这几日钟叔的辛苦苏氏都看在眼里,心中感慨,就忍不住多提醒几句。
“多谢夫人体恤,老奴晓得,这不是公子中举老奴也跟着高兴吗?无事的,待忙完这一阵歇息两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