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先生根据往常教导其他家姑娘的经验在第一日安排了习字、插花、点茶,意在培养人的心性,第二日才琴棋书画还有女工算账之类的技艺。
许是初次接触还算有趣,叶婉兴致勃勃,三日下来竟然感觉很不错。
“婉姑娘觉得如何?从中挑选还是全部都学?”
梅先生已经许久没能遇到如此纯净心性又格外有趣的姑娘了,便故意将难题丢给叶婉自己解决,学与不学全看她自己如何想。
叶婉左瞧瞧右瞧瞧,纠结好半晌儿终于下定决心说道:“除了女红,其他都学一学,懂个皮毛也成,待我回到沅水县也能露一手让他们惊叹一番。”
“既然如此,何不连女红的皮毛一块学了?什么都会,这样听起来岂不是更厉害?”梅先生莞尔,故意顺着叶婉的话打趣道。
她本意是逗逗这个有趣的小姑娘,谁曾想叶婉听心里去了,竟还真的点头,煞有介事应声道:“先生此言非常有道理,既然如此,那边都学了吧!”
就这样,叶婉今日学一点,明日学一点,倒是有模有样,连长青院的苏氏听到回禀也是满脸欣慰神色。
只有叶婉自己清楚,一切美好都只是假象,午夜梦回,她还是会担心远在京城的阿爹,也不知道人现在如何了?
会不会像话本子里那样被殴打用刑,屈打成招,会不会连顿饱饭都吃不到?
叶婉不敢去深想,却又控制不住自己要往那处去想。
昼夜更替,夏去秋来,时间一晃过去近一个月的时间,本月二十五,宋谨书并未与往月那样正常休沐回家,而是等到入了七月才慢悠悠地乘坐马车回来。
此番回府,他拉了两个大箱笼回来,其中一个大箱笼里面装的都是书籍,另一个装的则是些换洗的衣物被褥。
“书儿怎么把东西都搬回来了?”
苏氏听心腹回禀,不由心生好奇,便等儿子来请安才关切问道:“可是书院出了什么事?”
“回母亲,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书院那边人多事多还比较热闹,对孩儿温习功课有一定的影响,眼看秋闱将近,孩儿便与山长、先生商议回家中温习,直至秋闱结束再视最终情况另做打算。”
宋谨书依旧那副不紧不慢的神色,耐心解释给苏氏听,还特意提了先生对他所给予的重望,渐渐打消了苏氏的疑虑,令她安心下来。
“母亲尽管放心,孩儿这回很有把握,往后一个月还需劳烦母亲操心孩儿的日常生活琐事,辛苦了。”
宋谨书六月中旬已在书院度过了自己的十六岁生辰,许是长大一岁的心理暗示,他的心性越发沉稳,做事情也越发周全。
“我是你娘,我不操心谁操心?”苏氏嗔怪。
她明白宋谨书嘴里的“另寻打算”特指什么,故而也不管宋谨书有什么打算,她都全心全意地支持。
孩子优秀纵然是好的,她也高兴,不过孩子趋于平庸,她也会想办法护其周全,做母亲的人,又有哪个不是如此呢?
“反正秋闱也是在长陵城中举办,你回家里住还近些,加之府中伺候的人比较多,你只管专心致志地读书,其他事都交给他们来办,也能省事不少,娘都支持你。”
母子俩大致说完接下来的打算,苏氏便让宋谨书回去了。
“你一路舟车劳顿,先回院歇息,有什么事往后再说。”
“是,孩儿告退了。”
宋谨书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彩云轩中。
叶婉正跟着梅先生学习插花技艺,重在磨练她的耐心以及培养她的审美,算下来学了有一段时间,她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师生二人每每谈及,梅先生都不会吝啬对她的夸赞。
课堂上师生相宜,倒是和谐得很。
中途休息之时,叶婉听小梅回禀,得知宋谨书回来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表哥每月都回来几日,上月底没回,这个月初回来属实正常。
“什么?表哥这次回来就不去书院了?”
不过,在听到小梅说表哥接下来的时间会留在家中,她还是小小诧异了一下。
“是暂时不去。”小梅纠正,而后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全部都告诉叶婉,听得叶婉连连点头。
“这般也好,省得秋闱前还要跑来跑去,若是路上出点什么事反倒得不偿失。”
叶婉呢喃一句,倒是不再继续问话,又开始沉下心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酉初时分,梅先生结束一日教学,心满意足地离开宋家,叶婉也得以回自己的院子歇息。
“小梅,你把我今日的插花作品送去表哥院中,就说……说过……算了,什么也不必说了。”
叶婉倒是想说几句有意境的话来炫耀自己一个月来学习的成果,只可惜所学有限,愣是说不出那等文邹邹的话来,便干脆放弃了。
“是。”
小梅有点犹豫,看着自家姑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抱着插了花草的花瓶往明竹轩而去。
只是她没问叶婉,自己却有主见得紧,一见到宋谨书她便满面笑容说道:“大公子我家姑娘今日学插花,这是她最满意的作品,听闻您回府,就立马让奴婢送过来,她说花儿美,您瞧着心情舒畅,读书的效率也会更好。”
宋谨书看了那花几眼,不禁莞尔,应道:“如此,就多谢表妹了。”
说着,他命宋福收下,又让他将回来时买好的小点心给小梅带回彩云轩。
小梅就这么高高兴兴捧着点心回去了。
第22章 秋闱
秋闱在八月,共计三场九天七夜,这种全国性大型考试往往考得不仅仅是考生的学识,还考其身体素质,以及考生本人的气运。
故而,宋谨书在家中苦学的同时还不忘腾出一个时辰练拳练剑,增强自己的体质,以免如去年的部分考生那般考试考一半晕倒在考场,那便太冤了。
学子苦读数十载,等的不就是金榜题名那一刻吗?
倘若连考试都顶不住,心态身体皆如此差,岂不是白瞎了多年努力?
即便考下来了,还有春闱等着,做官还要面对更多事情,每一步都关乎自己和家中亲人的将来,马虎不得。
宋谨书富裕出身,不必为几斗米折腰,只需全力以赴做他想做之事即可,其余事自有人替他摆平。
他为人聪慧沉稳有自制力,每日要做什么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而后井井有条地执行,目标明确,绝不会因为不相干之事而耽误。
宋家人包括叶婉在内,若没有重要的事情,谁都不会轻易打搅他,家中上上下下万事以他为先。
“秀巧啊!你一会儿去厨房敲打一番,让他们警醒些,给书儿的吃食必须要小心再小心,明日就上场了,切勿出差错,那个补汤记得煨上,一顿也不能少。”
“是,夫人。”
秀巧知道自家夫人是急昏头了,厨房那边陈嬷嬷一直盯着,整整一个月下来也从未出现过什么纰漏,着实没必要搞得紧张兮兮,只是主子有吩咐她们照做就是,其他不必多言,便领命往厨房走一趟。
“秀山啊,你去明竹轩瞧瞧宋福准备妥帖没有?”
苏氏念念叨叨,根本坐不住,话音刚落,她又立马改口:“罢了罢了,我亲自去一趟,万一宋福那小子不够细心,岂不是还要我儿惹上麻烦了?走一趟,走一趟吧!”
说着,她人就开始往外走,秀山见状也顾不得纠结其他,赶忙加快脚下碎步追了上去。
相比长青院内忙碌焦急,明竹轩里的宋谨书主仆俩就淡定多了,什么能带,什么不能带他们皆了然于心。
宋福不紧不慢地给主子收拾行李,笔墨砚台、衣裳干粮,通通检查过后收进考篮之中,不能有半个字。
他刚收拾妥当,就见夫人风风火火进来,先是问了一通,而后看见碎饼子才不满道:“这饼子碎成这样还怎么吃?你啊你,伺候在书儿身边多年,难不成还不懂如何伺候人?”
“夫人……”宋福忙出声想解释,下一瞬又被苏氏打断了。
“得了得了,莫要找借口。”
宋福看到夫人将他好不容易准备好的东西又拿出来,顿时欲哭无泪,在心中暗暗叹息,好一会儿才无奈解释道:“夫人,贡院查得严,饼子就是要掰成小块,以防有人将纸条之类的东西藏里面,今日不掰,明日去贡院还得耽误时间在门口掰。”
“还有衣裳薄被,奴才都准备了浅色的,如此一来,门口的检查官兵一眼就能看清有没有字,笔墨砚台也都是买了公子惯用的,保证半个字都不会出现,您就放心吧!”
苏氏不懂这些,也不知其间还有这么多讲究,一听,也知自己帮倒忙了,便不再碰考篮里的东西,转而缓和面色询问宋谨书当下在哪里?
“公子在书房,打算将重要的文章再看一遍。”
“嗯。”这回苏氏倒是不再多言,叮嘱宋福两句便回长青院了。
消息传到彩云轩,叶婉若有所思,正巧此时有只蚊子从眼前飞过,令她不由眉头紧皱。
仲秋之初,天气逐渐转凉,但蚊虫还在抓紧最后这点暖和的时光出来狂欢,嚣张地围着人转,一个不小心皮肤就会叮咬一堆包出来,烦人又难耐。
叶婉曾听闻贡院的条件并不算特别好,考生吃住考试都挤在小隔间里,连牲口都不如,虽说三日一歇,但三场考下来,也够呛了。
本就辛苦又困难,倘若中途还要被蚊虫侵扰,岂不是更加煎熬?
思及此,叶婉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云燕,你帮我将绣篓拿过来,然后你再跑一趟府中药房找莫叔取点驱蚊的药材。”
莫叔是宋家府医,平日里负责给宋家人医治一些头痛脑热的问题,医术还不错,就是性子有点古怪。
“是,姑娘。”云燕有些疑惑,便问道:“可是有蚊虫扰姑娘闲适了?奴婢把驱蚊的香点上可好?如此一来,您也不必受累做驱蚊包了。”
“不必,我在家中事事便宜,驱蚊香包是给表哥做的,贡院虽然是公家地,但是我听闻那里的条件不太好,这个时节蚊虫嚣张,我担心表哥在里面不好过。”
说到这,叶婉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眼帘微垂,耳尖悄悄泛了红。
“哦,原来如此,大公子明日一大早就要赶往贡院,时间紧迫,奴婢这就去办。”
云燕不敢耽搁很快就小跑着离开彩云轩,匆匆忙忙,连小梅在身后问她去哪,她也没注意到,头也不回很快就没了影。
“平日里挺文静的小姑娘,走路都是小碎步,这会儿咋跑那么快,就跟背后有狗撵人般,喊都喊不停。”
小梅嘀嘀咕咕端着一碗红糖鸡蛋上二楼叶婉的寝屋,盯着她将东西吃完才露出笑容来。
“姑娘要绣什么?”小梅以为自家姑娘在温习功课,就好奇地询问一二,她的眼睛始终不离叶婉手中动作,看着那十指手指灵巧地动来动去,两块湖蓝色锦布片也就渐渐成了形,隐约能看出是什么玩意,“姑娘这是在做荷包?”
“差不多。”叶婉头也不抬,轻声回答:“给表哥做个驱蚊香包,贡院里头应当能用得上。”
“表公子收到您的礼物定然会感到惊喜。”小梅不再多打扰,附和一句便退下忙碌旁的事情了。
叶婉学针线没多久,只能做简单的缝合,绕是如此,也忙碌了一个多时辰,才将香包做成,做工粗糙,胜在有用。
她将香包翻来覆去地看,犹豫片刻便起身往外走。
此时夕阳西下,漫天红霞纷飞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叶婉的脸。
“表姑娘怎么过来了?可是找公子有事?”
宋福回府一个月,总共见叶婉不到三次,故而此时见到叶婉还是挺诧异的,忙迎过来询问来意。
“嗯。”叶婉点点头。
“您稍等,奴才这就去找公子。”
宋福话毕转身去了书房,没一会儿,宋谨书便微笑着出现在叶婉面前。
“表妹找我?”
宋谨书面上带着些许疲惫,声音清润厚重富有磁性,已经从一开始变声的尴尬时期度过,形成自己独特的音色。
他说话间,眼神已经定格在叶婉的脸上,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了。
“嗯,我……”
叶婉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看宋谨书,又飞快地垂下头。
她的手里紧紧握着香包,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好似下定决心一般将香包递了出去,咬牙道:“表哥,这个是我亲手做的,不是很好看,但可以驱蚊,你……你带去贡院,许会用得上。”
“给我的?”
宋谨书眉头一挑,垂首看着姑娘掌心的小小香包,眸中的笑意瞬间荡漾开来,再度确认道:“你特意为我做的吗?”
“嗯?”
叶婉有些懵,刚刚不是说过了嘛,为何表哥还一直问?难不成还有别的意思?
她不明白,只觉得奇怪得很,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是啊,姨父姨母,还有我和阿康都在府上,什么都便利,根本用不上驱蚊香包,所以这个是我特意给你做的,表哥,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叶婉杏眸清澈,心中的疑问好似全部聚集在脸上了,见她坦然纯真,宋谨书不由有些失望,但终究不好说什么。
“原来如此,劳表妹费心了。”
宋谨书伸手接过香包,在掌心用力攥了攥,瞬间就挤出一抹温和笑容。
“表哥客气了,你用得上就好,那我便不打搅你先回院子了,等你考完秋闱,再细聊。”
自己精心准备的东西有用,叶婉也松了一口气,露出甜甜的笑容,告辞离开,那背影肉眼可见欢脱不少。
宋谨书就这么望着,半伸出去的手停留在空中,只好悻悻然收回来。
“孩子气,看来未开窍呢!”
他小声嘀咕,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回书房看书。
晚饭各院自用,因着明日的大事情,府中上上下下皆早早歇息,不到亥时,整个宋府一片沉浸,连风声虫鸣都格外清晰可闻,更衬夜的寂寥。
这一夜无事发生,时间也转瞬即逝。
翌日拂晓,晨露未消,宋府从厨房的第一盏灯开始整个府邸渐渐热闹起来。
叶婉心中记着事,今日也没有赖床,早早起来随便吃了一点早饭便与苏氏等人一起送宋谨书主仆到贡院门口。
宋老爷商号几乎遍布整个晟国,见多识广,当即叮嘱了儿子许多话,而后一家人看着那主仆二人进去才放心。
“回去吧,秋试九日,到时候再来接人。”宋老爷挥挥手,宋家一行便一同回去了。
秋闱难度高,耗时长,虽中途有时间休息,但这么多日神经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对身体素质的要求还是蛮高的。
宋家人对宋谨书有信心,只是心中还是忍不住担心贡院里面简陋的生活、考试环境,日日祈祷一切顺利,如此倒也度过了还算安稳的几日。
八月十七,微风不燥,晨光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