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小菜清粥【完结】
时间:2023-05-27 17:16:07

  看他面容冷肃,只抱着她一路往外,眼见着七宝斋后门口的大马车,她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赢将人抱了进去,陆允亲自驾车,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有瞧见。
  *
  谢氏宗长成功升任左相之后,陈留谢氏的名声又重回了世家顶峰。
  这次谢昉又是立了大功的,还因此送了命,他的丧仪就办得格外盛大,整个谢府一片镐素,上京城中的王公贵族世家大臣都派了代表来参加。
  谢氏如今的宗长是谢长庚,按理说这等大事合该由他来主持,但因得谢昉是晚辈,这次丧仪便由其堂兄谢昶代为主持,前来吊唁的客人在灵堂祭奠之后,再去广安堂歇息。
  陆允让人传了信,得知皇帝驾临,谢昶命人将灵堂清了场,在场之人很快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也十分配合,谢长庚急匆匆亲自迎了出来。
  “不知陛下驾临寒舍,臣等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除了谢长庚等一些长辈只在臂上缠了圈白麻,其余人皆身披白衣头戴缟素,一起跪伏在堂前迎接。
  “请陛下恕罪!”
  李赢本是私服,抬了抬手臂,“都免礼吧,朕来送子游最后一程。”
  谢长庚闻言,忍不住拘了把老泪,“陛下龙恩浩荡,臣替子游感恩涕零。”
  说罢,径直就要伏身磕头。
  李赢上前,亲自将他扶了起来,君臣二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即一路去往灵堂。
  郗薇随侍跟在他的身后,就这么轻轻松松也跟着进了去。
  灵堂上首的龛台上依次摆放着谢氏历代先祖的牌位,而最中间则是一副厚重的紫檀木棺椁,里面盛放的是谢昉的骨灰与衣物,最前方则是他的灵牌与香案。
  白色经幡无风自动,诵经声木鱼声交织不停,也不知是因为这灵堂宽阔采光,还是因为躺在那里的是谢昉,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向来最怵这种场合的郗薇今日却全然没有害怕的感觉,相反因得替他报了仇,她的内心有种无比的安宁。
  李赢扫了眼兀自出神的她,侧首指了指她与左相说道:“谢大人,朕这小侍卫从前最是敬佩子游,这次特意求了朕跟着过来,就是为了给他上柱香。”
  皇帝的身边人,又得此纵容,谢长庚十分上道,朝着郗薇拱了拱手,“小兄弟有心了,请。”
  郗薇本意是混进来看一眼,能偷偷上个香就很满足了,没想到还能光明正大有这个机会。
  她感激地看了眼李赢,随即自香童手中接过香蜡,行至了棺椁前的香案边上。
  在一旁烧纸的是谢昉的书仆小丁,他初初没敢直视,只隐约间觉得这人有些面善,待离得近了,他一眼便认了出来,眼泪登时簌簌,不过其他人也没多想,只觉他们主仆情深。
  郗薇“扑通”一声跪在了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将点燃的香烛托举,朝着紫檀木棺椁拜了三拜。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却斯人永逝。
  “谢子游,我说什么你都会信吗?”
  “那有一天我若找你帮忙,你会帮我吗?”
  ......
  她默念着,“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好在为你报了仇,也算是弥补了一点遗憾,如此我才有脸来送你。”
  即使这些日子以为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接受了他已经死去这个事实,但直到此时还是觉得很心痛,因为他这样好的人,本不应该有此结局。
  李赢在一旁冷眼看着,她拜祭的时候,神情是那么虔诚,眼角饱含泪水,却固执地只在眼眶里打转,不肯落下一滴,他看得出来,那眼神里,不仅有不舍有心痛,甚至还有愧疚?
  “好了,时候不早,朕也该回宫了,”他出声提醒道。
  郗薇惊觉差点失态,赶紧站了起来,恭敬地退到了他的身后。
  李赢对此还算满意,来去匆匆,在一片恭送声中,他领着她离开了谢府。
  马车“嘎吱嘎吱”一路往前。
  郗薇沉默着,虽然说好了要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但是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
  思衬半晌之后,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切入口,还没说话,就被他给吓到了。
  他自顾将她侍卫服的护腕给扒了下来,她本想大叫,想起之前他抱她上车闹的乌龙,于是这次硬憋着没有声张。
  看她没反应,李赢嗤道:“这次怎么不大叫了?”
  郗薇也知之前是她误会了他,但她当时不过下意识的反应,其实也没真的担心过他会怎样,不过这也没法解释。
  说话间,护腕被取了下来,赤金链子倏地整个露了出来,她下意识想缩手,却被他一把拉了住。
  “别动。”他低声警告着。
  郗薇抿唇,也罢,就看他又要做个啥。
  李赢将她的袖子整个的挽了上去,纤细的手腕与赤金镣铐尽皆露了出来,而那镣铐之下,莹白的肌肤已然被磨出了血痕。
  难怪觉得有些疼,郗薇呲牙,看他脸色有些不好看,她一边往回缩一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还好,也不疼。”
  李赢睨了她一眼,自袖中拿了盒药膏出来,“少撒谎,你最怕疼。”
  被呛了这句,她不说话了,却听他又道:“图纸找了到,朕已经命人加紧赶制,最多三天,钥匙就能做出来,只是这几天就要委屈你待在宫里了。”
  郗薇没吭声,她现在这样确实不适合回郗府,可是太久不回去总要找个说法的。
  看他没解释的意思,她只好先开口:“那我去慈宁宫吗?”太皇太后问起来可怎么好说?
  李赢扫了她一眼,“就在延福宫,朕会跟母后打声招呼,届时就说你在她的翊坤宫。”
  郗薇沉默,也不知道蒋太后会不会多想?而且这怎么好......宫中人多口杂,她跟蒋太后非亲非故,在慈宁宫还说得过去,去翊坤宫那她跟李赢的闲言碎语还不传得到处都是?
  她有些犹豫,但是一时间又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总比传她被人拿链子锁了好。
  也只能先这样了。
  “谢......谢谢你。”这次是十分的真心实意。
  没有说“谢陛下”敷衍,李赢挑眉,挖了块药膏为她涂着,“你知道的,朕不需要你这声。”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药膏冰冰凉凉的,他的手却热热的,郗薇斟酌着用词,“你其实知道吧,我并不是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我是郗道茂跟旧情人的私生女。”
  李赢手一顿,指腹按在她的手腕,坦然承认,“是。”
  虽然早就有猜测,但真正听得这句,她还是心中莫名觉得堵得慌,赌气般将手臂缩了回去,“你是何时知道的?是丝萝禀报你的?”
  手上骤然一空,李赢知道她在气什么,也没有勉强,径直收回了手。
  “不是,这事儿朕早就知道了,你为何会觉得丝萝知道这个?她只是个伺候你衣食住行的婢女。”
  郗薇没好气,“你将她指到我身边,不就是为了打听府里的事情么?”
  “不是。”
  凤眸睨了她一眼,他掸了掸袖口的香灰,语调甚至是轻描淡写的,“朕从未让她打听过郗府的事情,那些事情朕有的是办法知道,朕只不过是让她注意你的事情罢了。”
  他的眼神漆黑幽深,像一个漩涡,心跳骤然快了一拍。
  她不敢凝视,连忙移开了眼,“你......你什么意思?”
  李赢扯了扯唇角,“你说朕是什么意思?”
  郗薇说不出来,现在也不想去深究,“那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世的?”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两世,她本以为找到了答案,却没想到并不是。
  “衡阳,有时候你真的很傻,”他怜悯的看着她,“你以为柳诗情凭什么可以逃到安陆的小镇没被大长公主的侍从发现?没有朕皇考母后的默许,她连安陆国都进不去。”
  他替她将额间的碎发撇至耳后,“你的身份,在朕这儿,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郗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亏得她一直在想,丝萝是怎么知道的,何时知道的,为什么不先告诉她,甚至不暗示一下她,导致她毫无心理准备,被杀了个猝不及防。
  她误解她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让人告诉我?”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
  他为什么要告诉她?凭那点微末的情谊吗?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捏着每一个人的把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派上了用场,而且看她像个丑角一样张扬跋扈装腔作势,也不失为一种乐趣,不是吗?
  事实也确实如她所想,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她将大长公主府闹得鸡飞狗跳,等着她闹各种笑话,只是他没想到不知何时就把自己栽了进去。
  李赢摩挲着手上的鹿骨扳指,有些心虚,但他向来不承认自己会有这些情绪,反问:“衡阳,你为什么理所当然的觉得朕应该要告诉你?”
  是啊,为什么这么理所当然?
  郗薇被问傻了,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却又说不出口。
  她斜靠在车壁上背对着他,索性闭上眼睛装傻,“随口一问罢了,你就当我没问过。”
  李赢又不是傻子,长臂一伸,就搂着她的肩膀让她给坐直了,迫她正对着他。
  他俯身靠近了些,指腹一遍一遍摩挲着她的唇瓣,语气有些危险,“你知道朕喜欢你,所以你觉得朕应该要告诉你,同样,你知道朕喜欢你,所以你不惜以身做饵,把朕当枪使,说你傻,你有时候又比谁都明白。”
  她羽睫轻颤,赌气一般,“对,你说得对,我确实利用了你,你在生气吗?”
  她的唇那么软,李亘的话像一把剑,扎在了他的心上,他眼中戾气陡生,手下就用了些力。
  “朕确实生气,但气的不是这个,气的是你,”他指腹一圈一圈描勒着她的唇,“谢昉就那么重要吗?为了给他报仇连自己清白与性命都不顾?嗯?朕不是说过一个都不会放过,你就那么不相信朕?”
  他背对着烛光,整个人像是陷在暗影里,但他眼睛依然很亮,像是十分迫切的想要看到她的心,非要弄个清楚明白才行。
  他这个样子,像极了那天晚上发疯前,郗薇尝试着解释,“我没有不相信你,不然也不会设这样一个局,只是我等不了了,只要一想到谢昉是因我而死,满心愧疚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恨不得立马手刃了李亘,给他一个交代。”
  李赢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个字,“愧疚?”
  是因为上次宫宴请婚,李亘出于嫉妒,因此射杀了谢昉,所以她才愧疚至此?
  他情不自禁安慰道:“朕想谢昉那样的人,他不会怪你。”
  郗薇何尝不知,他总是让人如沐春风,若是当真能说话,说不定还会笑着安慰他。
  偏偏就是这样好的人,被李亘毁了。
  一想起这事,她本已开解的心又伤心了起来,那些在灵堂上没有掉下来的泪,此时毫无征兆的簌簌落了下来,甚至一发不可收拾。
  她安慰自己,上苍不会亏待每一个好人,说不定谢昉也跟她一样,重生在了过去的某一天里,重生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可是她还是伤心,因为他原本该辉煌灿烂平安顺遂的渡过这一生。
  指腹一下一下替她擦拭着,可惜就跟夏日的雨线一般,怎么也停不下来,看她抽噎起来,他没有办法情不自禁将她揽入了怀中。
  胸口的衣襟渐渐濡湿,还真是个小哭猫呢,他没有打扰她,有时候眼泪也是一种发泄与解脱。
  有些时候还真是有些羡慕谢昉,他轻抚着她颤动的脊背,希望哭过这一场之后,她能放下这一切,然后重新开始。
  马车还在长街上“嘎吱嘎吱”的转着圈儿,夜风自半开的车窗吹了进来,带着初秋的点点凉意。
  怀里的声音与动作渐渐的停了,李赢放下心来,想着她今日着实有些累,本准备将她放下来让她先睡会儿,却发现她的脸颊红得有些奇怪。
  手一探,简直烫得吓人,他脸色倏地沉了下来,早知道就不绕路了。
  “陆允,赶紧回宫。”他语调沉沉。
  “是。”
  马车再不复之前的缓缓徐行,只听一声鞭笞,马儿撒开蹄子驾着马车上的两人往宫门狂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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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小哭猫不听话,迂回作战,强力镇压。◎
  延福宫, 福宁殿。
  沈太医切了脉,斟酌道:“陛下, 翁主想来应该是短时间内情绪波动太大, 思虑过甚又受了凉,这才发起烧来。”
  这话倒是说得轻飘飘的,李赢看了眼榻上之人, 她的脸颊仍旧红得有些不太正常。
  “朕怎么看着一碗药下去她这烧也没降下来?不说反而看着愈发厉害了?”
  看了眼一旁的琉璃碗,方才可是陛下亲自喂的, 重视程度可见一斑,沈太医赶紧拱手, 宽慰道:“回陛下,药才刚喂下去, 降下来应该还需一段时间。”
  殿内的气愤一时有些凝滞, 沈太医思衬片刻, 又道:“陛下勿忧,翁主这烧也未必是坏事。”
  “哦?”
  沈太医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赶紧解释, “短时间内情绪大起大落, 很容易伤及华盖与厥阴,臣方才观其脉象,翁主像是郁结已久,哭诉诱发热证,反倒是一种发泄, 等熬过去烧退了,那些不好的情绪也走了, 比淤积在体内要好上许多。”
  原来如此, 这样一想倒也有理, 李赢看了眼榻上之人,眼见着她的脸色较方才好了些,他颔首算是认可了。
  沈太医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提醒道:“只是这几日要辛苦些,可能还会反复几次,不过只要及时服药,等彻底恢复过来就好了。”
  又交代了几句,将药准备好,一切都处理妥当之后,李赢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出去。
  李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是忍不住小声提议,“陛下,您今日也累了一天了,翁主这里,不若让奴才们守着?等翁主醒了就第一时间禀报您?”
  皇帝眼风未扫,但李顺分明觉得一阵冷风刮过。
  他整个人一紧,再不敢多说一句,赶紧领着沈太医并宫人们退了下去。
  殿内很快就只剩下了两人。
  李赢坐在榻前,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
  在王府,没少见过各式各样的美貌少女,连他自己也皮囊惑人,因此他从没觉得长相外貌有什么特别的,但在驿站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即使她一身男子的短打,头发也随随便便挽着,远没有今日这般规整,但他的目光还是一眼就被吸引了过去。
  当时李亘带她回上京,一路没少被她坑银子,他冷眼瞧着,她飞扬的眉眼有生气,有斗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鲜活与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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