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读书时,学校因为全球人口减少,几乎很难招到学生,即便是费尽苦心招到的学生,学的又是器官依次移植专业这样高精尖专业(这专业哈佛大学医学院据说是师资力量匮乏,想开办都没有开办起来),毕业后仍然找不到工作。大多数毕业生都在南京、上海这样的城市的宠物医院当医生助理,混得最好的一位学生是宠物医院的主治医生。
无奈之下,学校只好把的名字改成西太平洋兽医学院,没有想到,更名之后,曾经门可罗雀的学校居然门庭若市起来,招生更是史无前例的好,毕业后,学生的就业也不成问题,各大宠物医院求贤若渴,甚至全国知名的医院也纷至沓来。
想想也是,依拐脚六的性格,在他和白露结婚之前也定然不会是守身如玉、洁身自好的。客观来讲,在昭关镇教书那几年是拐脚六最为清心寡欲的一段时光,本来,拐脚六以为他会一直在那儿教书教到垂暮之年,不曾想,世事无常,因为人口的减少,适龄儿童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拐脚六和玄明发觉学校的老师数量已经超过学生了。
无可避免地,学校被关闭了,在领到一笔失业救济金后,拐脚六彻底地离开了光荣的人民教师队伍。这时,拐脚六才恍然发现,他居然快四十岁了,还是孑然一身,恍然之间,他竟然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耽误了。
实事求是地说,在昭关镇人眼中,拐脚六是一个学识渊博、风趣幽默、乐于助人的人,反正,是个相当不坏的人。也没有那个年纪男人通常都有的寻花问柳、拈花惹草的坏毛病,虽说老一辈的昭关人都知道,他是追慕妙香才来的昭关,但他和妙香的关系还是“发乎情,止于礼”,单凭这一点,就深得昭关人的心。
况且,拐脚六还一心扑在事业上,搞什么还阳草入药项目的研究,还要在全球范围内申请专利,甚至还要到美国上市(尽管最后因为各种原因没有上市,昭关人也毫不在意)。若不是拐脚六的形象差一点,又没有钱(昭关人基本上都是极端的实用主义者,说是目光短浅、鼠目寸光也完全有理),镇上倒是有几户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白露家便是其中的一户。
回想起来,拐脚六认为白露是在还阳草项目申请国际专利期间对自己情愫暗生的。那时,白露大学毕业才两年,刚从南京一家号称全球最大的宠物医院的护理岗位上离职,其实,她是不想离职的,那家医院的待遇很好,除了衣食无虞外,她甚至可以消费一些奢侈品,而且那家医院的常务副院长被她弄得神魂颠倒,升职加薪也是唾手可得的事情。
可是事与愿违,发生了一起医疗事故,一个美国人(也许是美籍华人吧)委托医院给一只世界上最为名贵的犬做一个小肠切除手术,没有想到,手术单被白露拿错了,拿了另外一只犬要做的节育手术,做了节育手术的名犬因为小肠坏死,一命呜呼了。美国人提出了天价索赔(索赔金额超过医院注册资本的十倍),医院自然是赔不起,美国人又提出要惩戒当事人,算是对名犬的悼念,于是,拿错手术单的白露和亲自做手术的常务副院长便被医院开除了。
举目无亲、走投无路是白露离开全球最大的宠物医院时所面临的窘境。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当她找到那个常年给她供应粮食、描绘灿烂未来的常务副院长时,那个男人正在夕阳下陪他儿子在草坪上踢足球,他那身怀六甲的老婆正坐在长凳上捧腹笑吟吟地看着父子俩玩耍。
就在那个男人发出爽朗笑声的刹那,她恍然认识到,与其说是她把那个男人弄得神魂颠倒,倒不如说她爱那个男人爱得如痴如醉。霎时,她泪流满面。但白露并不是那种轻易被现实打败、甘愿向命运屈服的姑娘。她略带矜持地坐在孕妇的旁边,她不露声色地和孕妇聊起了家常,柴米油盐酱醋茶,似水流年爱情如花,那个男人终于看清了坐在他老婆旁边的女子,并意识到他为婴儿准备的奶粉钱、尿布钱是守不住了。
尽管怕被人误会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白露从南京城回到昭关的行头、仪仗一再删删减减,直到再也删不下去,因为只剩下一人、一车、一皮箱。人她也打扮得清新淡雅,让人难觅往日珠光宝器的遗存,一件得体的来自日本横滨裁缝店手工缝制的旗袍把略显矮胖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的丰腴,既然回到乡下,大城市那些故作风雅的礼仪习惯、涂脂抹粉的风情万种就显得多余,但一点点的矫揉造作也没有也是不成的,因为那样人们也就无法联想她来自大城市的高贵出身。
皮箱也是来历不凡的,它的皮革来自东北最后一只野生的紫貂,由沈阳城最负盛名、姓爱新觉罗的制革大师花了整整两天才制成,价格自然不菲,但这些都用不着白露担心,旗袍、皮箱甚至是租来加长版的奔驰都是常务副院长出资的,常务副院长也没有那么多钱,不过他在宠物医院还兼管财务。
白露的回乡,也让昭关人见识到了加长版的奔驰有多长,据说,一个农妇端着碗蹲在院门口吃早饭看加长版奔驰车路过,一碗稀饭吃完,那辆行进中的奔驰车的屁股才从她家的院墙消失。这样说,或许难逃夸张之嫌,但那辆奔驰肯定是昭关人见过的最长的,因为那辆车在乡村公路的转弯处掉进了水塘,半天都没有上来。
在一帮面色苍黑、发如蓬蒿、憨憨痴痴的村妇的簇拥中走向暌违数年的老宅时,一种扶摇直上的快慰在白露的内心来回地激荡,这种快慰在南京城也不曾有过。
当这帮乱哄哄的村妇一哄而散后,白露就要独自面对繁花落尽后留下的凄凉和冷清。南京城她是回不去了,被全球最大的宠物医院开除之后,也意味着白露在这一行业是找不到工作了。而且,市场对西太平洋兽医学院的新鲜劲已经过去了,西太平洋兽医学院的毕业生又回到了毕业即失业、无人问津的常态。
毕业这么几年,依靠着在常务副院长身上采摘果实白露也积攒下一笔不菲的积蓄,但这笔积蓄她是要用来为自己养老的,那些花言巧语的男人是不值得信任的,女人养老还是得靠自己,未雨绸缪的美德仍然在白露身上闪耀着光芒。
不去南京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以去上海或是东京、纽约,这样的想法,她也有过,换作是几年前,白露大致会去付诸实施的,但现在她已经快30岁了,少女时代瑰丽的梦想一去不复返了。
和那个风流倜傥、温柔多情的常务副院长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暧昧模糊的这么几年也耗尽了白露对爱情的所有热情,也隔绝了宠物医院那些优秀青年对她的向往。所以,她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在患得患失间,时光飞逝,她红颜已老。
毫无疑问,昭关镇是一个容易让人慵懒与惰怠的地方,白露也不例外,回乡仅一个月,她便白胖了不少。她妈妈默算着,若她以这样的趋势胖下去,不出一年,便不会有多少男人再对她有兴趣了,得尽快把她给嫁出去。
之前不入白露妈妈法眼的拐脚六便浮现出来,以前看拐脚六的缺点现在居然已经走向了缺点的反面,他的木讷寡言,现在成了成熟稳重,他的步履维艰的还阳草项目现在也成了他锐意进取的事业心的象征,他追慕妙香而来的风流往事,也成了他一往情深的证明。总之,这是一个实在找不出缺点的男人。于是,在时光的催逼之下,白露便和拐脚六相了一次亲。
多少年后,有关于那晚的相亲的种种细节,拐脚六已经想不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他真是记不起来抑或是他故意将之遗忘。那是一个秋后的傍晚,云低低欲雨的样子,本来红彤彤的晚霞被厚重的云层遮得严严实实,偶尔晚霞硬是从云层中挤出一丝橙黄的光,这样的光景在一个四十岁男人的生活中简直是司空见惯,不必多言。
拐脚六也承认,爱情对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来说已非生活的必需品,有时他也会觉得枕边一个憨痴模样的女人对他来说已属多余,尽管在身体上他不再那么需要一个女人,但精神上一个善解人意、举案齐眉的女人还是如做填空题一样填补他没有爱情的缺憾。
但是,整个昭关镇会做填空题的女子实在是太少,即便是有一个,也是目空一切,自然具备仰望大城市霓虹闪烁的属性。玄明要介绍给他的妙香的表妹便是这样一个女子,表妹年纪也不小了,但她颜面稚嫩,内心苍老,呆在2124年人口稀少、死气寂寂的上海,就是不肯回来。
当玄明和拐脚六在上海找到表妹时,表妹一眼便分辨出玄明此行的目的,还未等拐脚六提出一起吃饭便匆匆告辞,踩着高跟鞋一摇一摇地走了。表妹的清丽模样深慰拐脚六的心,也给他的心留下了不可愈合的伤感,自此,他对漂亮女子便有了一定的免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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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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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槟美酒、丝竹绕梁、玫瑰芬芳、烛光摇曳,这些白露在南京城相亲所必备的礼仪,在她与拐脚六相亲中一个也没有出现,这显然是令人失望的。
在昭关大饭店最高层六层“望江楼”包厢,推开窗,便可看到一派江北的暮秋景象,玉米都熟了,一些鸦雀在玉米地上空盘旋,棉花开得星星点点,无人采摘,所有这些农桑耕织,都是白露之前要远离的、不愿提起的,不知为何今天又转入其中?
“望江楼”也是徒有虚名,长江尚在百里之遥,所见不过是一条在夕阳下上不了油画的小河。蓦地,白露十分想念那个常务副院长,若是那个男人唤她,她会奋不顾身、义无反顾去陪他,但她知道她不过是那个男人生命里的匆匆过客,那个男人追逐的不是耳鬓厮磨的长长久久,而是萍水相逢的片刻欢愉。
唉,人生不过是无奈!正喟叹间,拐脚六披着夕阳走了进来。
失望归失望,既来之,则安之,过场还是要走完的。介绍人(白露妈妈)的面子也是要给的,况且菜蔬都上来了,虽说拐脚六迟到了,但也没有迟到太多,刚刚好在白露萌生去意之前赶到。
白露瞟了一眼拐脚六,她发现在夕阳的余光中,拐脚六长得并不难看,甚至还有些英武之气,并没有介绍人所谓的40岁男人的迟暮颓丧之气。在昭关镇,读过西太平洋医学院的男人并不多见,况且据传拐脚六多年前还参加了联合国的Hawaii峰会,手上还有一个被昭关人传得神乎其神的还阳草上市项目。总之,这是一个神秘的男人,关于他是一个未来富豪的推断既让他平添了许多的魅力,也让她生出许多好感。
“坐吧。”白露说,见拐脚六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便从包里掏出一方纸巾递给他,“你是跑着过来的?”
拐脚六点点头,“我在实验室做实验,猛然想起这件事情,便一路跑过来了。”
“你还有实验室?”
“对啊。我在昭关疗养院租了一间实验室。”一谈起实验、项目、梦想、抱负,拐脚六的表达如行云流水一般,“这是我后期的验证性实验,前期的临床实验已经做完了,有家美国的制药巨头想用二千万美元买我的专利。”
“你卖了吗?”白露紧张起来 ,这可是二千万美元的下落。
“自然是不会卖,二亿美元我也不会卖。我就是想这药品早日上市,造福人类。”
“唉。”白露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个拐脚六和常务副院长是一类人,动辄以造福人类为己任,殊不知造福身边人才是人生的要义。
酒酣耳热之际,白露把介绍人介绍的情况与拐脚六的口述进行了比对,终于明白要把终身托付给拐脚六这样一个身无长物的前人民教师,的确是要下一番决心的。但拐脚六也并非一无是处,若还阳草项目成功上市,她便可以过上想要的生活。
对一个三十岁的女人来说,和什么样的男人谈什么样的恋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男人能否供应她实现梦想的粮食,爱情不过是虚无主义的衍生品,经不起风吹雨淋的,贫穷对它的伤害尤其的大。
白露下定决心,要去拐脚六的实验室工作,既挣一份工资,更主要的是,判断一下还阳草项目的前景,并据此来决定爱情的下落。
醒眼朦胧中,除了多年前拐脚六追慕过的妙香,还没有哪个女子比得上白露这般的清丽标致。情不自禁间,他竟然伸出手来握住了白露白皙软嫩、柔若无骨的手,她于吃惊中忙要抽回来,他便捏得更紧了,她于娇羞中垂下头来,一绺头发遮于额前,于半遮半掩间,她微微嫣红的脸更见妩媚了。
2124年的那个冬天来得格外的早,11月一过,长江以北便是白霜皑皑了。到了中旬,竟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雪一连下了几天,昭关镇上一些老房子的房顶都被压塌了,交通也大受影响,小七和春藤的学校也关闭了,两人便在家里看书。
中午时,采玉做了个腊肉火锅,三个人准备吃饭时,阿乐回来了,衣服上都是雪,小七替他拍落,并给他拿了一副碗筷。
看到阿乐,采玉没好气地说:“你这些天都死哪里去了?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
“夫人息怒。”阿乐嬉皮笑脸道,又冲小七喊,“小七,快从包里把我从省城买的卤牛肉拿出来。”然后他有些惭愧地瞅着采玉,“采玉,我心里是有这个家的。”
采玉垂着眼,并不看阿乐,“吃饭吧。”
阿乐欢喜起来,“小七,我那包里不是还有一瓶昭关大曲吗,你看你这孩子,就不会考虑爸爸刚从冰天雪地回来,身上正冻得慌,需要喝杯酒暖暖身子?”
快要吃完饭的时候,楼下传来敲门声,小七放下碗说:“妈,我去开门。”
不一会儿,小七领上来五个戴墨镜的人,根据他们走路的步法,这是一帮受过严格格斗训练的人。
领头的大约是三十多岁的模样,他冲采玉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暗黄泛黑的牙齿,“您就是采玉吧。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国家最高权力机构国家财富委员会特别授权的行动小队,我们的宗旨就是维护国家安全和全球的和平。”
采玉有些慌乱,她瞥了一眼阿乐,发现他还在若无其事地喝酒,便问:“你们到我们家来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这个孩子。”队长的手指向小七,“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当是叫小七,我们为了全球的安全,特别需要一些像小七一样天赋异禀的孩子。”他看着采玉,“夫人,您放心,小七只是为了人类的未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大事情,我可以担保,他绝对安全,他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学习也不会耽误,而且,你们还可以看望他,另外,政府还要补偿你们一百万美元。”
“一百万美元什么时候到账?”阿乐问。
“阿乐先生,你的心总是太急,一路上,这个问题你问了不下三遍了,我再好心地重复一遍,小七的DNA报告出来后,立即支付。”
采玉愤怒地盯着阿乐,“竟然是你出卖了小七!”她如一头发怒的母狮向阿乐扑去,阿乐的脸上立马印出了五条指印。
阿乐捂着脸,“你打我有什么用啊,你没有听队长说吗,小七是为了国家做事,为了人类做事,这是多么光荣的事情啊,而且,队长也保证了,小七是绝对安全的。”
“我不同意。”采玉冲队长嚷道。
“夫人,我劝你三思而后行。”队长走到窗口,“夫人,你看看,一百多人的特种部队已经守在你家楼下了,他们可是配备了肩扛式导弹的,我们可以在一分钟之类把昭关镇夷为平地,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替昭关人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