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月色幽晦、星光闪烁的夜,小七忽而有些想念素月,这是一种对朋友清澈明澄的情意,或许也掺杂了回首凝眸间令人心悸的暧昧,含羞的躲闪,欲拒还迎的心慌意乱,言不由衷的心意彷徨。但又或许是没有的,这样的暧昧往往是无迹可寻的,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消逝于晚风,隐现于清晨。
虽说有些醉意,但小七还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跟在他身后,他猛一回头,那东西也猛地一躲,动作之快,令人咋舌。月光惨淡,根本无法看清。
自小七小时候起,有关于狼回到昭关镇的传闻就没有停歇过。传闻在一个夏夜变成了现实,听妈妈说起,镇上一个纳凉的小女孩睡在巷子里的凉床上,被一只饿狼叼走,大人们呼号着拿着斧钺钩叉在后面追,那只饿狼眼看带不走猎物,便放下女孩独自逃走,大人赶到时,那女孩已经奄奄一息,嚷嚷着要喝水,喝一口,水便从她喉咙的破口处汩汩而出。
这故事凄凉已足,恐吓犹然。小七自此不敢独自在巷子里纳凉,但今天这只动物显然没有狼这么大,但身手却这么快,跟着自己是何目的?不行,得逼它现身才成。 在一个巷口,小七一猫腰翻上围墙,蹲在墙头察看,不一会儿,一只矮矮的黑影出现了,只见它东张西望,迷惑不解的样子,小七认出就是今晚送给翠翠的机器狗,便从墙上跳下来。
“你跟着我干嘛?”小七不解地问,“快回到你的小主人身边,今天我已经把你送给翠翠了。”
“可是你是我的小主人,小七,阿树当初制造我的时候便设定了一百多年后的故事。”
“你认识我?”
“在阿树设定的故事里,你就是我要等待100多年的小主人,说是小主人会用一锭碎银为我赎身,他的名字就叫小七,还是阿树的曾孙呢。其实我有名字的,阿树叫我‘闪电’,这名字不错吧。”
“名字倒是不错,真的快如闪电么?”小七叹了口气,“可是我都把你送给翠翠了,你回来后,她是会哭的啊。”
“不会的,小七请放心。”闪电摆摆翅膀,“我走的时候,已经把翠翠关于我的记忆抹去了,她的记忆中只有那只多才多艺会下蛋的大公鸡。”
“你竟然会100多年后的汉语?”
“阿树给我设定了全球200多种语言,包括亚马孙原始森林人迹罕至的部落的方言,光是英语我就会十多种方言,有昭关英语,也有HAWAII英语。”
梅雨还在路上时,小七和闪电已经到达省城。
十年之间,省城的变化实在太大了,简直是换了人间,当然这也得益于人口的恢复性增长。原本盘踞在中山公园一带的大猩猩和老虎大多遣返回原籍了,不愿意回原籍的被卖到了国外的动物园。一船的大猩猩在运往东京动物园的过程中,因为环境过于恶劣,全部死在船舱里。有些既不愿意回原籍又不愿意迁徙到国外动物园的,直接被送进省城最大的火腿肠公司的原料车间。
就这样,人类文明的光芒再次照耀中山公园。中山公园建成了亚洲最大的富人聚居区,在青山绿树环绕间隐约可见的都是三层的别墅,国家财富委员会的13个委员就有6个就住在中山公园,因为据《国家财富委员会组织法》的规定:委员不得过半数以上聚居在一个区域,据称,这样规定就是以防国家首脑被外星人一网打尽。
走到中山公园时,路边的合欢花都开了。在六月蔚蓝的天空下开出了云霞的逶迤,长长的花丝用最接近凤凰羽毛的色彩来形容这个夏天的绚丽。梅雨未至的六月,天空干净而澄朗,风也清凉舒爽,阳光黄澄澄的,晒在身上并不热。若不是有那么多的忧愁与烦心事,徜徉在这开满合欢花的小径,该有李清照早饭后的闲适和安然。
必须要先找到春藤,但到哪里找到春藤呢。小七正在中山公园门口的香榭丽舍大街踌躇徘徊时,闪电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小七,你是要找人么,我可以帮忙。”
“怎么帮?”小七心想:这个闪电纯属多余,简直就是累赘,除了可以说说话,别无用场,有机会还是把它送回昭关。
“小七,我们是朋友,你不能出卖朋友的,是不是想把我送回昭关?”闪电不满地问。
“又是那一套心思推理逻辑。”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小七却满口答应,“闪电,放心吧,不会把你送回昭关的,我们一起把妈妈和春藤带回家,好吗?”
“好的,没有问题,小七。”
“可是一个一百多年前设计、制造的机器人能干点什么呢?毕竟设计理念和逻辑运算总得是落后了吧。”小七问道。
“我要正告你,小七。”闪电单足站立,露出不悦的神色,“当初阿树设计我时便超出当世200年,所以,与现在的机器人相比,我还算是先进的。”
“唔。”尽管心里并不认同这样的说法,但小七口头上还是表示出附和,“那么,你说春藤现在哪里?”
“春藤现在百乐门大饭店的36层的旋转餐厅手里托着一盘北京烤鸭(实际上是昭关烤鸭)上菜,另外,玄月正在66层的观光舞厅穿着一身亮闪闪的衣服陪着一位肥胖的国家财富委员会的委会跳舞。”
“玄月也在么?”小七问,不待闪电回答,“那我们去吧。”
身后跟着一条酷炫闪耀的机器狗是进入百乐门大饭店的俊男靓女炫耀身份所必需的虚荣之一,既然进入了名利场,就得让虚荣心膨胀得比其他人的都要大,小七命令闪电打开身上的电源,“你不是自带的空气循环、微动力充电系统吗?用完了再充就是了嘛。”他用商量的口吻和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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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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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闪电看到一只打扮得光彩夺目、围着一块像合欢花一样大洋红色的丝巾的机器狗正用晶亮灵动的眼睛打量着它,闪电一下子来了兴致,还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机器狗。
两只小狗儿相互打量,眼神里流露出欣喜的颜色。小七心想:原来机器狗也分男孩女孩,闪电一定是只重色轻友的公子哥儿。正思忖间,只见一个西装革履、身形消瘦的年轻人愤怒地嚷道:“这是谁家的土狗?居然敢过来调戏我家的ROSE?”话音刚落,闪电便如它的名字一样飞向天空,尽管它在空中翻了几个身以减轻冲击力,但仍然重重地摔在地上。
事到如今,小七不出手也是不成的了。闪电跑过来,依偎在他脚下,一副委屈的样子。小七对那个年轻人说:“你凭什么踢这只狗?”
“凭什么?”年轻人有些好奇居然有人这样问,“我也不知道我凭什么?但好像敢这么和我说话,定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想必你是乡下来的吧。”
“我是乡下的来的,哪又怎么样?难道乡下人的狗就能随便踢吗?你今天必须要道歉。”
“道歉也不是不可以。”年轻人摘下墨镜,露出了修饰得整整齐齐的眉毛和目中无人的冷酷,“你这个乡下来的小子可真是有眼无珠啊,居然不认识我林非,人也不打听打听,我林非是谁啊,我林非是国家财富委员会主席林正的儿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要我道歉也行,不过得有条件,你打败我的小弟,我就向你道歉。”说罢,他一闪身,后面一个戴墨镜、一身黑西服的家伙挤了出来。
这一场景,群众定然是司空见惯的,他们迅速以他俩为圆心围成一个圆圈。
墨镜起势就是一个野马分鬃,这明显是太极的招式,小七心想:这家伙恐怕是练过的,不能用和他一样的招式。小七决定用西洋拳击的快速移动的步法来应对,墨镜用攻势凌厉的跆拳道旋踢来开道,这很消耗体力的,小七想再消耗消耗他的体力,然后给予最后一击。
墨镜似乎是看出了小七的意图,攻势愈发凶狠,他想速战速决,但欲速则不达,他招招落空,心气愈发浮躁。墨镜一个佯装低扫腿过去,小七刚要后撤步,他便瞅准机会,要去抱摔小七,还未等他抱到小七的腰,小七迅速一个转身,一个势大力沉的肘击便奔着他下巴而去,只听见“嘭 ”的一声,几颗全钛合金牙齿在六月的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带着淋漓的血从墨镜的口腔飞向空中。
“打得好,你很有天分。”林非热情洋溢地伸出手来,并不理会正捂住嘴巴痛苦□□的墨镜,“如果我们合作,肯定是所向披靡,无敌于天下。”
小七在林非的手有些尴尬地向回缩的过程中捉住他的手用力摇晃了起来,“林公子,我还有事情要求你呢。”
“好说,好说,大家是朋友嘛。”林非抽出被小七捏得有些疼的手。
“不打不相识嘛。”林非很大度地说,他手向肩后一伸,一只雪茄便递了过来。“你也来一支?”他问小七,见小摇头,“大家相见恨晚,英雄见英雄,惺惺相惜嘛,还未请教大名。”
“我叫小七。”林非搂着小七的肩膀,“你到百乐门来玩的么?”他顺便也介绍起百乐门来,“百乐门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唯一的缺点就是消费太贵了些,不过有我林少爷在,这些都不成问题,你尽管吃好、玩好,我来买单。”
“这个倒是不用,我是来找人的。”
“好吧,小七,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就报上我林非的名字,大家都会给上三分薄面的。”
“谢谢林少爷。”
36楼是私人会所性质的预约餐厅,非经预约,不得进入。
但大厅却是开放而友好的,可以免费喝到世界各地的矿泉水。有阿尔卑斯山脉雪峰下清澈的小溪水,有富士山脚下冒着热气的温泉水(据说日本少女泡过澡的价格翻倍),还有长白山天池的甘洌的湖水,最无人问津的怕就是长江入海口稍有浑浊的江水。
还有免费的咖啡,有古巴的,有巴西的,甚至还有美国新墨西哥州的咖啡豆,也有云南的。一位少女侍者过来问小七要来点什么,小七本想要一杯古巴的咖啡,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一杯长江入海口的矿泉水。”少女侍者答应一声转身走了,不一会儿,便端着一杯水过来了。这时,闪电不知从哪儿冲出来,把少女吓了一跳,有半杯水泼到她有胸前,小七正在责怪闪电和向少女道歉间犹豫时,那少女胸前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腾起一股黑烟,少女头便耷拉在胸前。
“原来是机器人。”小七一阵惊呼。“难道机器人工艺已经到了真假难辨、神乎其神的程度了么?”
在琵琶声如淙淙流水、又如喁喁私语,乍如秋风肃杀、铁马冰河的演奏中,等待也并非一件多么煎熬的事情。
小七进来的时候,《琵琶行》高潮已过,转而尾声,到了白居易借物言志、表达世事无常、人世沧桑、时间无情流逝、转眼便是日暮秋凉的愁绪与哀怨的时候。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浔阳地僻无音乐……当“终岁不闻丝竹声”的琵琶语欲言又止时,一个笼罩在亚马孙热带雨林神秘氛围中的包厢打开了门,一个身材高挑、丰腴浑圆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有些厌烦地扫视了一下设计者为营造亚马孙热带雨林神秘气氛而专门从巴西进口的饶舌无比的金刚鹦鹉,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包烟,点燃一支,猛吸一口,一个飘飘欲仙的表情便表露无遗。
她身着超短裙,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紧身的短裙衬衫让她丰满的胸部线条也呼之欲出。这样的女子,在这样一个地方,并无突兀之处,小七放弃了继续打量她的兴致。
若不是她用昭关话破口大骂那只毫无礼貌、又喜欢挑衅客人、自诩有着亚马孙高贵血统的金刚鹦鹉(金刚鹦鹉骂她的原话是:你个夹生货(昭关话,一般形容女子不讲道理)),小七根本认不出来她就是睽违数年或是分别数月(小七也搞不清楚他此去长安城的时间和现实的时间到底是如何换算的)的春藤。
“春藤。”小七唤她。
正在抽烟的女子缓缓从窗前转过身,背对着午后的日光,小七依然看出她涂施过多的脂粉却难以掩饰缺乏睡眠的脸是那么的倦怠与茫然。小七走过去,轻轻搂着她的肩,她把身子从他的轻拥着抽出来,转身就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啪”的一声把正在墙角打盹的闪电给惊醒了,它起身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
“春藤,你受苦了。”他紧紧搂着她的肩。她趴在他的胸前抽泣起来,那涂抹的粉被泪水冲刷得沟壑交错。
“春藤,妈妈呢?”
春藤止住抽泣,“妈妈被他们关了起来,关在中山公园附近的一个秘密看守所,我只看望过她一回,不让看的,她状态还好,她叮嘱我要你不要去救她,说她年纪大了,生和死已经看淡了,而你还年青,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们是不是说过,只要我投案自首,他们就会放了妈妈?”
春藤咬着下唇不吱声。
“我去找他们,你带着妈妈回家吧,春藤,剩下的事情由我来办好吧,爸爸是不是死了?”
春藤点点头,眼里噙着泪,“阿乐到省城来找妈妈,他们不让见,他就问他们要一百万美元,说是上次告密你是外星人的赏金,他们说没有,他便不走,还闹事,他们便打他,把他的腿都打断了,阿乐是在公园里喝醉了,掉到河里淹死的。”
“妈妈知道吗?”
春藤摇摇头。
“是不是玄月也在这儿?”
“其实,你是知道的。”春藤长吁出一口气。
“玄月是有些喜欢你的,你走了之后,十年间杳无音讯,落落寡欢的玄月在漫长的等待中渐渐心灰意冷,在大学毕业后便去了上海。在全球最大的机器人公司做行政管理,被董事长的公子看上,于半推半就间做了公子的女朋友,怀孕四个月,公子大婚,她以为新娘是自己,但事实是新娘是公司大股东的女儿。”
“绝望之余,她决定徒步回昭关,她想用苦行的方式来惩罚自己的爱慕虚荣、少不更事。没想到,她刚到昭关,腹中胎儿便死了。未婚先孕与昭关镇的传统是格格不入的,为了逃避流言蜚语,不得已,她便来到省城。在省城,她受别人的骗,到百乐门大饭店来赌博,输得一干二净,还借了高利贷。为了还债,她只好做了一个舞女,好在她人长得漂亮,气质也好,收入自然不菲,债大概是还清了,但她不想回家了,她说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纸醉金迷、空虚无味的生活。”
“唔,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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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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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人对百乐门舞厅的服务有些微词,那他一定不是VIP客户。只要报上林非的大名,小七便被贴上了VIP的标签。自他一踏入66层大厅时起,便享受到了跟班式服务,小七想静静地看看玄月,便撵走了跟班。
贝多芬在他死后的几百年时间里还在不遗余力地拯救日渐式微的人类文明。时至2124年6月,在省城最豪华的舞厅里播放的还是贝多芬的《致爱丽丝》。
恍若几百年前,那个已经中年的音乐教师贝多芬就是在这样一个安适又有些悸动的6月午后,面对他的学生——15岁的少女爱丽丝,她多姿多彩多情多少有些懵懂,那三个字在他的胸腔已经放了两个季节,尽管贝多芬一再告诫自己“人到中年,讷言敏行,心如止水。”但这个美丽的少女总是让他忘掉了世俗的戒律。无论如何,今天他的心中有千万条爱情的枝条需要萌芽,他看一眼窗外6月的园子,阳光正好,玫瑰正香。 如果说出那三个字会让天地失色、日月无光,那便不说好了,就把这一切的至真至爱静静地泻在这一首曲子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