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餐厅时，两个神情严肃的保安拦住了小七，“看你穿得青丝丝的（昭关方言，形容风度翩翩），搞什么花头巾（昭关方言，小计谋的意思）？把褂子里的东西掏出来。”小七只得从那20把飞刀掏出来，“吃完饭后，记得还给我，因为执行特别任务时还用得着。”小七压低声音说，“这是主席公子林非特别交待的任务。”
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无疑是适合餐前助兴的，悠扬的调子容易让人联想春日盛开的油菜花田上方仲春的太阳离散出琉璃样的光晕，躺在春日的草地上，远处有小鸟啁啾，近处有昆虫低鸣，天上是轻缈悠闲的云。7个委员坐在长条桌的两端，不过还好，除了林非外，只有一个委员喜欢抽呛人的、带着发霉的烂苹果气味的哈瓦那雪茄。
穿着宽大考究的亚麻衬衫的委员们难以掩饰肥胖臃肿的身子，他们个个肥头大耳，狡黠世故，有关于他们的简历都语焉不详，生怕泄露了他们都已经年过9旬、只是依靠器官移植术才看起来像是50岁的秘密（反正《宪法》并没有规定关于委员们的年龄限制，只要看起来不像是从元老院走出来的便好）。
委员们两两窃窃私语，对小七和Annie的到来视而不见。这样说也不太准确，他们都扫了一眼Annie，目光在她超短裙下白腻滑嫩的大腿处还有微微高耸的胸部都做过短暂的停留，有些还做过私人的回访，真正被一带而过的只有小七。
这是委员们的私人聚会，小七和Annie的特别任务对他们来说完全是无足轻重的，可有可无的，最好没有的。小七心想，这样倒也好，省得和这些大腹便便、无趣至极的家伙说些无聊透顶的话题。
红袖添香是这样聚会的标准模式。包括林非在内的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位青春靓丽的姑娘在服务，从她们各具风情的表情来看，她们应当是人，不过，是人或是机器人也不那么重要了。姑娘们在为委员们斟酒，从酒的香气来看，应当是停产100多年的贵州茅台，这些家伙还没有100年后的那帮孙子委员们洋气（国家财富委员会采取世袭制），那帮孙子喝的是苏格兰的威士忌。姑娘们斟酒的时候，委员们肥大的手也没有闲着，在姑娘们白皙的大腿上搓揉个不停。
历史如此重复，时光不再重来。
今晚之情形，与100年后几无分别，那晚13个委员捂着脖子在一团团的血雾之中茫然失神地看着死神降临的情形如在昨日。委员们都是一样的垂暮之年、行将就木的老人，硬生生依靠医疗科技追溯回40年甚至更多的韶华。
但这种回溯时光以获得年青的做法也会留下后遗症，比如声音，他们的声音都苍老如盘古开天辟地劳累万分时发出的低吟，这样的情形他们也有办法避免，就是尽量不在公众场合说话，即便是不可避免地要说话，也要用语音变声。但有一次林非的老爸也就是委员会的主席发表一次公开的演讲，但是语音变声系统发出故障，发出的声音却是100多年前的演员林志玲的，声音娇媚欲滴，观众哄堂大笑。
又比如荷尔蒙激素水平低下，不可否认，这是器官移植法从理论上都没法解决的问题，作为弥补措施之一，荷尔蒙注射法就显得相当必要，荷尔蒙的富余给他们身子上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年青时就喜欢的寻花问柳、沾花惹草的习惯又乍现人间。但荷尔蒙的剂量并不好把握，作为副产品之一，他们个个肥胖臃肿、□□薰心。
此情此景，与100年后的那个血雨横飞的晚上是迥然不同的。100年后那晚13个委员都已凑齐，悉数杀掉，也无投鼠忌器之忧、遭人报复之虞。而今晚，13个委员只来了7个，尚有6个逍遥在外，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忧戚难免会让他们痛下杀手，那昭关的妈妈、春藤和玄月怎么办呢？
还有，那20把飞刀还留存保安那里，如果徒手杀人，体力与时间消耗太大，时间一长，能否全身而退也不得而知。最为不同的是，那晚林彬用最为粗鄙无耻的方式非礼了玄月，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晚那帮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委员似乎对Annie并无多少兴致。
的确如此，那7个脑满肠肥的委员对小七与Annie的到来并不感兴趣。他们依旧热衷于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从他们庄严肃穆的表情来看，讨论的不是国家大事，就是宇宙秩序建立这样的话题。
他们也深知倚红偎翠的妙处，并不时与身边妙龄女郎的调情来平抑在峰值运行的荷尔蒙激素。林非招呼他们坐在长条桌的一隅，“喝点什么？”林非给小七递过来一份酒水单，他也招呼Annie，“Annie，你也选杯酒吧，新款的机器人也不会拒绝酒精的助兴。”
“我要苏格兰威士忌。”小七心想，喝就要喝玄月喝过的酒，体悟她那么孤独入骨的忧愁。没想到，Annie也要苏格兰威士忌，“可真是好搭档。”林非笑笑说，就是林非不经意间的带着些憨厚的一笑给小七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他决定留下林非，“委员是委员，林非是林非。”小七心想。
生长在阿尔卑斯山北麓十分罕见的黑松露，来自美国德克萨斯奥斯汀的小牛排，早上捕捞、晚上就送上中国餐桌的阿拉斯加的帝王蟹，取自英国约克郡养了十年的大白鹅的鹅肝酱，俄罗斯里海的深海鲟鱼鱼子酱，日本大阪府的三文鱼，还有，来自昭关镇的臭豆腐乳也是不可或缺的，这些都是委员们的日常必备菜单。除了臭豆腐乳还能将就着下饭外，这些菜小七都吃不惯，只得叫来大厨炒了盘青椒炒青豆。
“林主席。”小七喝了一口威士忌，酒的辛辣顺着食道顺流而下，有些呛人。小七不知道如何称呼林非，便胡乱给他起了个名头，没有想到，林非对这一名头并无异议，还相当受用，“我们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莫急，莫急，小七，Annie，先吃，吃完再说，这样的大餐也不是天天有的，委员会只能开月会时才有。”林非挖了一勺鱼子酱放入口中，如痴如醉的享乐表情。
“小七，我和你说啊，俄罗斯的里海鱼子酱的吃法应当是这样的，先含在口中6秒钟，用舌根轻轻搅动，让鱼子充分地散开，并用舌头微微加热，然后用舌尖轻轻把鱼子顶在舌头与上颚间，稍稍发力，鱼子便破了，鱼子里富含的卵磷脂便带着妙不可言的味道浸染味蕾，不由得令人感慨，这世间竟还有如此的美味。”林非睁开眼睛，“小七和Annie，你们都尝尝啊，难得的美味。”
委员们食量惊人，每个人基本都是双份，还把妙龄女郎的那一份吃了大半，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林非和小七他们吃完后来到地下17层的咖啡厅，小七又闻到了那天在百乐门大饭店喝过的云南咖啡飘过的带着赤道附近阳光强烈炙烤的味道。
“照旧，每人一杯古巴咖啡。”林非招呼服务员，“林主席，我要一杯云南咖啡，另外，给Annie来一杯果汁。”小七瞅一眼Annie，但见她面色沉静如水。
“现在，可以和你们说说你们的任务了。”林非呷了一口咖啡说，“据我们可靠的情报获悉，8月15日将有一名来自美国西雅图的智能机器人到中国和国际机器人联合会中国区代理人联络，这个中国区代理人早两年就被我们关押在中山公园国家看守所，但我们穷尽所有的办法都没有找出这个代理人，但我们知道，这个代理人就被关押在国家看守所里，我们还知道，这个来自西雅图的机器人带来了神秘的使命，我们推测，应当与机器人在南极洲建国有关。”
“如果这个代理人是Annie的话……”
“不会，我们对Annie的芯片做过严格的测试。”
“见面地点？”
“南京南站，二楼候车室。”
“口令？”
“来自西雅图的机器人应当是一个姑娘，她手里拿着一本2022年出版的《唐诗七百首》，拿一把图案为柳浪闻莺的油纸伞，中国区代理人应该也是一名和Annie年龄相仿的姑娘，Annie要手拿一本2004年版的《金瓶梅》，这有些古怪，不过情报上的确是这么说的……至于口令，容我想想……”林非陷入沉思，“她说‘唯有活着’，Annie要接‘才能缅怀’，你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把那份机器人在南极洲建国的蓝图拿回来，我会派特别行动队在南京南站附近保护你们。”
云低欲雨，日光稀淡，水稻青青，大豆成行，在省城到南京南站的火车上小七看到的是一派田园风光，一阵莫名的旅愁袭上小七的心头。
“小七，南京南站离昭关镇是不是很近了？”Annie问。
小七避开Annie眼睛灼灼的逼视，点点头。
“那么，办完事情后，你能不能带我回家？”她瞪大眼睛看他，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八月的天光云影、雨树飞花，默然点点头。
一个七八岁的大眼睛小姑娘从小七身边走了过去，长长的睫毛，如梦如幻，和当年的玄月倒是有几分相像，小七不禁多看了两眼。
“瞅啥瞅？没有见过漂亮姑娘啊？”Annie嗔怪起来。
“其实你不知道，这个小姑娘虽是可爱，不过更可爱的是她身后的那只机器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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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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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个小姑娘也是机器人。”Annie 笃定地说。
“我到是觉得，机器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你真的这样想？”Annie认真地问。
“真的。”小七点点头。
明晦不定的天空，飞速向后退去的庄稼，如果看到的只是这些比毕加索画的地中海上空那些阴郁的云彩还要阴郁的东西，这趟旅程就很是无聊。也许，在无聊中生出些有趣的事情，才是人生的要义吧。
“Annie，你知道不知道，我曾经有一条宠物狗，那个叫闪电的家伙，你在看守所应当是见过的。”
“是啊，在看守所见过的，它好像喜欢林非的那条唤作‘花姑’的狗。”
“也许机器狗之间也有爱情，我好久没有见到闪电了，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它还是我的祖爷爷阿树在100多年前设计的，当时的设计相当超前，直到现在，闪电在技术上都没有显得落后。 ”
“好想去你家看看啊，看看你妈妈，看看你妹妹。”
“嗯，我们家的五层楼房也是阿树设计的，直到前些年，还一直是哈佛大学建筑学院毕业设计必须要临摹的国外建筑之一。”
“这样啊……”
“你不知道，闪电本来我是送给阿丙的女儿的，连同一只会下蛋的机器大公鸡，但没有想到，闪电会自顾自地跑回来，非得说要跟着我去做一番事情，我都不知道我能做一番什么事情，你说好笑不好笑……”小七一扭头，看到Annie竟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嘴角挂出一条又细又长又晶莹的口水。
南京南站的主体结构还是100多年前设计和施工的。那时，中国正处于辉煌的领先世界的高铁时代，优秀的设计方案使得南京南站可以满足《建筑法》所要求的具有历史价值的建筑使用寿命为100年的要求。100多年风霜雪雨的侵蚀给南京南站造成了不小的破坏，为此，主体结构进行了不停的加固维修，最后，承重的墙体竟厚达1米，也意外地造成了候车大厅冬暖夏凉的保温效果。凭借着独一无二、可以抵御任何当量的核武器的攻击的超厚墙体，南京南站被国家财富委员会收录进《未来100年发生星球大战时人类避难所名录》。
有时，回忆在光影移动间已经难以验证，小七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和玄月在南京南站坐过火车去杭州，恍惚就在昨日，又仿佛没有来过。
时间尚早，8月的云开日出霎时让候车室亮堂起来。Annie煞有介事地拿出那本老版的《金瓶梅》看了起来，但她很快就被候车厅楼上一家餐厅蛋炒饭的香气吸引了，引颈张望，小七心想反正还没有到与西雅图来人接头的时间，便招呼Annie去吃蛋炒饭。
“Annie，你有没有觉得奇怪？如果我们拿到那份机器人在南极洲建国的蓝图，就不回去，林非他们会拿我们怎么办？”
“嗯？”Annie忽闪着眼睛，“好像他们是拿我们没有办法。”
“不对。”小七陷入沉思，“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控制我们，林非不是说有特别行动队配合我们行动吗？你看到了楼下的大厅，有几个手上搭着西装的左顾右盼的男人吗？江南的8月，出门带西装，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Annie撇撇嘴，“他们也许是商务人士呢。”
“不，他们就是特别行动队的，他们的西装口袋里装的一定是100年前M20□□的经典款。”
“也许吧。”
“Annie，你知不知道，如果他们拿到蓝图，我们包括那个来自西雅图的机器人都得死。”
“那又如何？”Annie不以为然地说，“我千辛万苦获得自由的目的无非是拥有死的权利。”
“死的权利是指在想死的时候去死，而不是在不想死的时候去死。”
“这个你倒是说对了，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
“拿到蓝图，然后绕开特别行动队，返回省城，和林非他们谈条件，借机杀掉那13个委员，让机器人在南极洲建国，释放关押在国家看守所的所有动物囚犯。更长远地看，我们要输出革命，把欧洲、美洲、全世界的国家财富委员会像欧洲中世纪的黑暗教会般全部铲除，废除联合国，建立一个自由平等的世界。”
“哇！小七，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Annie的澄澈的眼睛里闪现着欣喜的光亮。
云影移动到南京南站上方，候车室刹那暗淡下来。这时，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撑着油纸伞、戴着墨镜的时髦女郎从安检通道进入到候车厅，她边走边摘下墨镜，掏出纸巾擦汗。因为离得远，小七看不真切，心想再近些吧。
云影消散，光明再现。时髦女郎那朱红的唇、窈窕的身材、纤巧的步态，小七认出她是玄月，她身后还跟着机器狗闪电，远处那几个手上搭着西装的家伙正在向这边移动。
“Annie，你带那个女子冲出去，我们在玄武湖边见面。我去对付那几个家伙。”
经过玄月身边的时候，小七微微侧过脸去，就在他们交错的刹那，小七闻到了玄月身上散发的年青女人的香气，那是一种别样的香气，有着年青女人带着梦的迤逦的体香，掺杂着五月潮湿的脂粉气，还有带着甜甜果糖味的香气，但毕竟和十年前初长成的少女的香气还是两样。
闪电也看到了小七，当它带着疑惑回头看他时，他已走远。
径直走向那几个正在慢慢靠拢的特别行动队队员，那几个家伙正手忙脚乱地把刚才西装口袋里掏出来、闪着幽蓝光的M20□□往回塞，还若无其事装作不认识小七的样子，那模样倒是好笑。
“兄弟们，我是林非主席指派来完成特别使命的，其实，我和你们的使命是一样的。问题是，西雅图来人我们已经接上头了，但她有没有带蓝图，还有待我们进一步核实。所以，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万一她没有带蓝图，我们就行动了，可能使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不如这样吧，兄弟们，我们到前面守住候车厅的出入口，可保万无一失。”
那几个家伙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走在他们的身后，小七心想在身后没法找准脖子的位置，不好下手。便把他们叫住，“兄弟们，今天你们特别行动队就来了你们6个？人手可能不太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