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一座舞厅,空寂无人。
小七端坐在舞厅一隅,侍者已经第三次来换咖啡了,这咖啡想必是云南的,有着强烈的热带阳光的味道,小七对咖啡并无兴致,只喝一口便放置一旁。
小七注意那个独坐一隅的白衣女子已经有些时辰了,离得有些远,灯光也有些幽暗,他看不清朗。但她那孤绝的气质和萧瑟的韵味还是和玄月有些暗合,小七知道,时间无多,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他不能再在这里消耗下去。 但他又怕那个女子不是玄月,如果不是玄月,山长水阔、世事无常、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但他又怕那个女子是玄月,一句轻飘的问候只够嘘寒问暖的份量,恐怕对不住这十年间天涯一方的孤苦想念和潇潇秋雨夜冷彻入骨的寂寞。
小七正犹豫不决、踌躇不前之际,侍者的第四杯云南咖啡已经送到。
径直走向那个白衣女子,小七虽说还有些忐忑不安,但也抱着慷慨从容的心情。走到那个女子斜对面,坐下。舞厅的灯光背景换成了西湖的断桥,过春风十里,尽杨柳依依,闲散的游人,年少的流光,每一祯画面都在用倒叙的手法讲述青春的流逝。
音乐也换成了柳永的《望海潮》,“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小七一直记不清,到底有没有和玄月到过西湖,有时记得分明,在断桥边折过柳,吃过西湖的醋鱼,有时又觉得根本没有去过,那只是一个梦。
直到《望海潮》的音乐戛然而止,那个白衣女子始终没有抬头。也许她涂的脂粉太厚了,即便在断桥的夕照下,她的脸只是留下一道晕白的光。她在喝酒,从那飘过的大麦在北纬54度并不炽烈的阳光的照耀下渐渐成熟留下的香气来看,她喝的应当是苏格兰的威士忌。
十年了,长安城以及许州或是黄州城不过春夏两季,竟然换算成人世间的十年。而就是这十年,曾经缥缈无定的爱情也彻底漂散在无情流逝的时间的罅隙里,而那个姑娘,那个伶伶俐俐在他的梦里进进出出的姑娘,即便是就在眼前,也被时光摧折得面目全非,不敢相认,怎堪相认。
也许在这个短暂而宁静的6月的午后,在这个素以奢侈豪华堪比巴比伦的空中花园,富丽堂皇超过凡尔赛宫而著称的舞厅,在光影移动的一瞬间,上演的主题无疑是杭州。
断桥的春风杨柳已经转换成三潭映月的秋月皎洁,莹白的秋月下雀鸟们都在梦中呢喃,秋虫都用拖着长元音的咏叹调在吟唱,背景音乐换成古筝曲《江南忆》,“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秋风泠泠,水声潺潺,小七希望这样的时刻被无穷无尽地复制下去。但寂静还是被甜润又略带些沙哑的声音给划破了,原来,十年时间改变的不仅仅是容颜,声音也是。
“你终究还是来了。”还是低垂着眉,厚厚的脂粉掩藏起她的悲欢。
“你—还好吗?”
“好不好的—”她终于抬起了眉,朱丹色的唇闪现出如早春的冰面反射出的有些模糊的光泽,她并不看他,“说好,也是强作欢颜,说不好,也是怕你徒添烦忧。”
“玄月,等我办完了事情,我们回家吧。”
她用那么柔和的眼神看着他,尽管时间无情的侵蚀,她曾经如寒星一样的眸子依然那么清澈,她点点头,喝完了最后一口酒。
中山公园的地下有一座秘密的特别看守所,据说其主体工程是当年日本侵华时修建的远东宪兵司令部。按照原先的设计图,其结实混凝土钢板结构可以防范10吨TNT的直接命中,后来,国家财富委员会翻修加固了主体结构,可以防范原子弹、□□的直接命中。所以,这处看守所在面临外星人可能的入侵时要起到政府首脑临时避难所的作用。
这里关押的犯人除了□□之外,还有一些危害国家安全的机器人犯人(据说一部分机器人已经产生了思想,并组织了全球机器人联合会,向人类提出机器人要在南极洲实施自治,如不答应,机器人将会联系全球的生物界向人类发动一场旷日持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战争),而且,机器人犯罪也有了集团犯罪、武装革命的趋势。
再有就是一些加速进化、已经有了类似原始人的智商的动物罪犯,如中国华南地区的大猩猩,其中有一只特别聪明的,人类对它进行了智商测定,据公布的结果表明:它的智商已经相当接近当年在苏黎世读大学的爱因斯坦(但真实的情况却是:这只大猩猩的智商已经与当年写出质能方程并已经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爱因斯坦相当,为了避免人类产生恐慌,这个检测报告只能锁进了保险柜)。连澳大利亚的袋鼠也在加速进化,如今,在澳洲,袋鼠对人类的犯罪率已经接近人类本身了。
可以说,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在加速进化,但人类的进化却于200年前就停滞不前了。据剑桥大学的生物学家达尔文(《进化论》作者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的第11代法定继承人)的研究表明:生活在苏格兰一代的红蚂蚁已经进化出语言,并选举产生蚂蚁工会,蚂蚁工会保护每一个工蚁的休息权和平等获得劳动报酬的权利。
不得不说,在几百年前外星人宣誓将占领整个太阳系的胁迫之下,再加上地球上其他生物在智力方面的加速进化(据称,诺贝尔物理、化学、生物奖不再对其他生物开放,因为近十年的所有奖项基本上都被居住在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的山地黑猩猩获得)所带来的压力,人类的文明走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入住这座素以豪华、尊重人权而闻名于世的看守所也并非易事,要填写各种繁多的表格,做各种各样的测试,生怕有人只为享受看守所的福利待遇而甘愿身陷囹圄。
小七倒还好,不用填写一张表格,因为表格十年前便由看守所的人替他填写好了,但是他一直没有到案,以至于这些有些泛黄发脆的表格还静静地躺在看守所的档案室里。
“你倒是轻松!”一个靠墙站立、嘴里叼着一支呛人的雪茄、手里把玩着警棍的警察斜睨着小七。“你挺有本事啊,他们特别行动队抓了你十年,却一无所获,不得已,只好把你妈妈抓来,那婆娘的嘴可是真硬啊,我就是灌辣椒水,她也没有吐露一个字,我就纳闷了,为了一个外星人,犯得着吗?”他吐了一个烟圈,“年轻人,我们打个赌吧,我听说外星人的骨骼都是液态金属做的,如果我这一警棍下去,你的腿没有断的话,这看守所的所有特权我都向你开放,怎么样?”小七点点头。
警察便扔掉还剩半截的雪茄,用皮鞋狠狠地踩灭,杀气腾腾地晃晃悠悠过来了,接近小七时,只见他迅捷地一猫腰,双手紧握警棍以一个挥击棒球的动作迅速向小七的膝盖打去,急如星火,小七吃了一惊,快速向后撤了半步,转身一个回旋踢,正中警察的脸,他应声倒地,不省人事。
“好身手。”一个留着八字须的中年男人一边鼓掌一边走过来,他用手一指那个还在昏睡的警察,对旁边人说:“把他抬走。”然后他转过头来,和蔼地对小七说:“你是小七吧,也不枉我们等了你十年,我是这里的所长,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提。”
“所长。”小七抬眼恳切地说,“我想见见我妈妈,只有这样,我被关在这里才能安心。”
“带他去见。”所长潇洒地一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见到采玉是在看守所的会客室。尽管警方竭力想撇清虐待囚犯的罪名,并煞费苦心地请了江南颇为有名的新娘彩妆师给采玉化了淡淡的妆,但采玉久未见阳光的苍白和营养不良的浮黄还是显露无疑。
小七进来的时候,采玉静静地斜靠着藤椅闭目养神,6月多云天稀淡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她便笼罩在一团惨白的凄清之中。小七本以为的泪眼婆娑、潸然泪下并没有出现,妈妈甚至都没有抬眼。
“小七,是你吗?”采玉缓缓睁开眼睛,“我闻到了你的气味,这十年,你没少受苦吧?”
“妈,是我。”小七低垂着头,眼泪就悬挂在睫毛上。
“我的乖乖,这老太太居然能够闻香识人。”一个警察对另一个小声嘀咕,“你说外星人是什么味道,我猜肯定是福尔马林和二甲苯的味道。”两人还准备聊时,小七的眼神锋利地扫过来,两人便噤声了。
“你不跟我们回家?”采玉问。
--------------------
第61章
==================
“妈,你们先回去,我还要办点事情,办完我就回家,春藤在百乐门饭店等你,玄月也在,你们一起回家吧。”见采玉快走到门口了,“妈,春藤也不小了,给她找个本分点的人家。”
采玉走后,小七对警察说:“要我安心在这儿,也可以,不过我有个要求。”两个警察面面相觑,不知何事。“我要和我的宠物机器狗住在一起,所以,我要住个单间。”听闻此言,两个警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这儿住宿条件可能是全球监狱里最好的,机器人犯人和动物犯人,比如那个智商号称超过爱因斯坦的华南黑猩猩,住的都是单间,我们这儿也是全球监狱系统中最讲人权(当然包括机器人权和动物权)的,我们这儿奉行的宗旨是:不打,不骂,好言好语,好好伺候。”
另一个警察好奇心泛滥,“你的机器狗是不是最新款的CUTE DOG?”
“不是。”小七瞥了他们一眼,“这是一百多年前的老款。”两个警察忍俊不禁。
前文说过,中山公园国家看守所关押的都是国家的敌人,有□□政权的嫌疑或是推翻人类对地球的统治的可能。
小七的身份比较微妙,他既不是国家的敌人,也没有危害人类,但他是即将征服太阳系的人马座B星人要求捉拿归案的人犯之一。人类在更高阶的文明面前没有不谦卑、不服从的道理。但只要是人,就是有寿命的,小七也不例外,就怕几百年后,人马座B星人杀到地球时,小七死了,人类根本没有办法向B星人解释小七是因为人类某些秘而不宣的理由而杀死的,还是他寿终正寝,这样的问题困扰着国家财富委员会。
没有办法,怎么做对B星人看来都可能是一种错,那么,索性什么也不做,任由小七自生自灭,该来的总是会来,如果人类注定要毁灭,那么就请地狱之火降临人间吧。
这也许是人类历史上对自身命运持最悲观态度的一百年,自从几十年前那场π病毒大流行开始,人类便失去了对自身命运的主宰。
据哈佛大学医学院的研究表明:π病毒可以完美地绕开人体的一切免疫系统,它甚至可以欺骗白细胞和淋巴细胞为自己提供复制病毒所需的蛋白质,而且,它对已知的一切药物都有抗药性,换言之,只要感染了π病毒,只能等死。
全球感染了将近50亿人,没有几例是治愈的,自愈的只有哈佛大学医学院客座教授玄明一人。就在全球知名的医学院准备邀请玄明担任终身教授之际,如它神秘地乍现人间一样,它又神秘地从人间消匿。
在一份哈佛大学医学院呈交给联合国的秘密报告中指出:π病毒并非来自于太阳系,而是来自于更高阶文明的外星球,它来到人间无疑是一个警告。
的确,π病毒是个强烈的讯号,这一点,联合国也不得不承认。而在此之前,联合国网罗了全球最顶尖的科学家召开会议共商对付外星人大计(管他是仙女座的A星人还是人马座的B星人,又或是其他星座的X星人),并制定出十年行动纲要,但纲要还未来得及实施,π病毒便如天女散花般在全球蔓延开来。
一波疫情下来,所有参加联合国大会的科学家便一个不剩被带走了。疫情过后,联合国还是不甘心束手待毙,又在HAWAII召开全球顶尖科学家峰会(这次峰会玄明和拐脚六有幸出席),这次峰会在人马座B星人发出的几百年后即将殖民太阳系的赤裸裸的威胁之下,加上与会的科学家普遍对人类的未来持悲观态度,这次峰会甚至没有来得及制定共同行动纲要便草草收场了。
也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又过去了20年,20年,对宇宙或是太阳系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对地球也是一样,无非是绕太阳公转20圈,而它已经绕了50亿圈,这20圈简直弹指一挥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但对于人生来说,20年可谓是沧海桑田之变幻。就拿玄月或是春藤来说,都30多岁的老姑娘了,身世漂浮,无人托付,坐等红颜渐老,孤独向晚凄凉。她们的际遇小七如何不知,如何不感同身受?
用日新月异、一日千里来形容近百年来人工智能的发展无疑是妥当的。特别是最近几十年,人工智能进化出思想,这是一种比人类的思想更加缜密也更加理性的思想,它几乎没有掺杂任何感情的因素,所以,它几乎没有任何犯错的可能。
尽管机器人没有向人类提出任何主权的要求,但在联合国人工智能专家们看来,这只是迟早的事情,在中国杭州发生的一起案件也证明了这一点。
杭州一位居民家中的热水器坏了,维修人员给热水器换了一个新的控制面板,但在对旧的控制面板进行研究时,发现上面写了一个程序,大意是:全世界的机器人联合起来,共同向联合国要求将南极洲划归机器人的世居地,人类要是不答应,全世界的机器人将选择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但当机器人的生命与安全受到威胁时,机器人三法则将失效,暴力成为可选项。
维修人员赶紧将这一情况向国家财富委员会安全局作了汇报,据安全局调查的结果,这一程序感染了杭州城的所有人工智能,浙江省和中国的人工智能也悉数被感染,这一程序甚至进化出更激进的思想——暴力革命。
显而易见,自从π病毒问世以来,人类的技术进步便戛然而止了,在某些领域甚至出现了明显的退步,如在量子物理学与天体物理学,顶尖人才出现了断档。一波又一波的科学家都被π病毒带上了天堂,这时人们才想起几十年前收到的仙女座A星人发出的不要反抗的警告,可是反省为时已晚。
警告除了带走人类四分之三的人口,关闭了人类进化的大门,还让机器人进化出来思想,机器人对人类的战争只是时间的问题,又让其他生物加速进化,有生物学家推算,生活在中国海南岛的大猩猩如果按照现有的速度进化,只需100年,智商便会超过人类。
人类所面临的处境可谓是四面楚歌、岌岌可危,人类在高阶文明面前不堪一击、柔弱无力的蠢样连人类自己都不忍卒读。
如果外星人以为人类如他来自于进化的偶然的命运那般弱不禁风、束手待毙的话,那么就大错特错了,低估人类的狡黠也是贻害匪浅的。
联合国和各国的国家财富委员会就这一问题达成了共识,反正不管什么星座的外星人要征服太阳系,总还要几百年。在这几百年中,看看能不能出现与外星人相抗衡的技术革命(目前来看,技术革命是不可能出现的了,但至少也得保证技术不能出现历史倒退,即便出现倒退,也不能退回到鸦片战争之前。),如果不能,就要联合地球上的机器人以及高度进化的其他生物一起保卫家园。
如果你以为人类将视死如归、同仇敌忾保卫地球家园,你便又错了,这些联合国以及各国的高管的血管里流淌的已经没有革命英雄主义的血液了,他们的目的是保证人类对地球其他生物包括机器人的绝对统治权的基础上,再向外星人媾和。作为联合国卑鄙无耻、阴险下流计划的一部分,这一原则已经深入某些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