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了片刻后,陈母恨恨地捶了捶陈实的肩头:“你这孩子真是,真是给老实人丢脸!”
姜念尔脑子里突然又响起赵君北那句“足赤金的老实人”!
这个可不就是么,货真价实老实人。
陈母偷偷撇眼看了看姜念尔的方向,压低声音道:“那这小姜是怎么回事儿?”
陈实低声回答老妈:“她前男友一家嫌她是外地农村人,还有残疾,悔婚了,我当时一冲动就把她拐回来了。”
“什么残疾?”陈母也是一惊。
陈实往这边努努眼睛:“左边耳朵,那是助听器。”
陈母长出了一口气:“那算什么事儿?我还当是缺胳膊少腿儿呢。”
姜念尔也长出了一口气,又听陈实问陈母:“我要真找个缺胳膊少腿儿的媳妇儿呢?”
陈母一巴掌拍了过去:“太小看你爹妈了吧?咱家是那么肤浅的人吗?”陈母略微停了一下,又压着嗓子问道:“那你和小姜都领了证了,你还老实着呢?”
陈实立马否认:“我现在已经不老实了。”
陈母长舒一口气,眉眼严肃:“那就好好对人家,敢对别人不老实我打断你的腿!”
警报解除,姜念尔拿着择好的芹菜送进厨房里,看陈父正弯着腰在水池子里杀鱼,她一眼瞧出来陈父可能腰椎不太好,接连好几次起身伸腰抻胳膊。
她顺手拿了墙上挂着的围裙穿上:“叔叔,你歇一会儿吧,我会剖鱼。”说着就不由分说地挤到池子边,直接伸手把刀给夺了过去。老陈一时被儿媳妇儿的泼辣劲儿给镇住,当然不好意思和女孩子往一起挤,只好讪讪地退出厨房去卫生间洗手。
洗完手出来便一把揪住了陈实的耳朵:“你这小子怎么回事儿,就在这儿看着你媳妇儿干活儿?你妈一辈子都没杀过鸡鸭鱼,你可倒好,擎等着吃?滚去帮你媳妇儿。”
陈实揉揉耳朵一脸委屈:“我不会杀鱼。”
陈母一脚踹过去:“你爸也不是生下来就会杀鱼的,你去让小姜教你啊,你个傻瓜。”说罢又盯着老陈没好脸:“瞧瞧你的老实儿子,真有你的风范。让他去厨房和媳妇儿说说贴心话培养培养感情他都不懂。”
陈父呵呵一笑:“这不也是傻人有傻福么,我不老实能娶你?他不老实能遇着小姜?哎,老颜啊,你瞧小姜那手脚麻利的样儿,是个会过日子的孩子。”
陈母神情略微沮丧:“难怪昨天我碰着老苏两口子,他们俩说话怪怪的。晓缇那姑娘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小实一直把她当公主宠着的,她却把他当猴耍,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陈父歇了几句话的功夫,见姜念尔把鱼剖好了,就赶紧回厨房把他们给赶了出来。姜念尔陪着陈母说话,两人聊得倒是也投缘。
陈父和陈母一口气做了八个菜两个汤,姜念尔简直受宠若惊,但又觉得伸长筷子去夹菜不是很有礼貌,便只吃就近能探到的菜,陈母突然掐了掐陈实:“小实,成了家就好好负责任,里里外外地护着你媳妇儿,没看见小姜够不着这边的菜吗?”
这傻儿子,都不会心疼人。
陈实放下筷子端了空盘子,拿净筷挨样给姜念尔夹了些放到她碗前:“你别怕,我妈只是偶尔凶一回,你运气不好正好遇上。”
“小兔崽子,说谁凶呢?你妈凶你了吗?”嘿,老陈又护上了。
陈实叹叹气,在桌子底下拍拍她的腿,示意她放心。
“小实啊,你和小姜商量商量日子,尽快请假或者调休凑出来几天时间,回去看看你丈人丈母,咱不能不吭声娶了人家的女儿就黑不提白不提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跟长辈商量下办婚礼的日子,咱们也尽快准备。”陈母倒是直切主题,陈父也跟着点头。
陈母继续发话:“老陈,理一理咱们最近到期的理财。刚才和小姜聊天,小姜说人家不要彩礼。但是呢,小姜人家不要彩礼是人家大度,是人家父母爱女儿,可咱们不能不讲礼数,存一张卡给儿子带过去,该有的流程还是得有。”
姜念尔赶紧放下筷子:“阿姨,这可使不得。我爸妈不要——”
陈母拍拍她的手:“小姜,你父母不要彩礼是你父母的事。我们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孩子的婚姻大事总得有个态度,是不是?你父母不要你就自己收着,将来用作小家的生活基金嘛。”
陈父也是这个意思:“你们年轻人工作压力大,有点积蓄垫底儿,过日子不会太心慌。”
“哎,小姜,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现在做什么工作?”陈母不想再纠结彩礼这个问题,挑了个话头换话题,顺手给她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两筷子茶树菇。刚才看这孩子多夹了几次茶树菇,应该挺爱吃这个的。
姜念尔喝了一口果汁镇定答道:“我华都大学毕业的,现在做减速机销售,主要就是桩机动力头。”
陈父与陈母对视一眼:“哎哟,女孩子家做销售很辛苦的呀,你这个还要跑工地?”
“嗯,前几年跑,现在稳定了,收入也还行。”姜念尔答得滴水不漏。
陈母突然隔着姜念尔敲敲陈实的头:“就知道吃。小姜工作这么辛苦,你以后多让着她些,家里的活儿多干点儿。”
陈实咽下一口饭点点头:“妈,你这变脸也太快了。虽然说女儿梦圆了,但也不用转眼就把儿子给往外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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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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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念尔忍不住笑,双唇一抿,脸颊上的酒窝浮了出来,真是乖巧到犯规,陈实的心怦然一动。
陈父挑了一筷子茶树菇,好像是咕哝了一句有点咸,陈母当即把盘子端了起来:“不想吃别吃,我拿去喂狗都不会给你吃。”说着把盘子放到了陈实的面前,却突然好像觉得哪里说得不太对。
姜念尔差点憋出内伤,看陈实生无可恋的表情,便凑过去和他一起吃那盘茶树菇:“我陪你啊。”陪你一起当狗崽子。
陈实居然红了脸,陈母跟陈父飞了个眼神,两人下了桌。
剩饭剩菜自然难免,姜念尔低声问陈实:“你们家剩饭菜会倒掉吗?”
陈实在边上洗碗:“当然不了,下一顿接着吃。”
姜念尔长出一口气:“我就怕你爸爸妈妈不吃剩菜,这要是全倒掉多浪费。”
“那如果是这样,你怎么办?”
陈实饶有趣味地看着姜念尔,这女人对他父母还真是用心,妻子这份工作她做得不错。
姜念尔把盘子往冰箱里放:“那我就让你出面打包带走啊,儿子喜欢吃爸爸妈妈做的菜,天经地义嘛。”反正她见不得浪费,毕竟她吃的每一粒米都是用钱买的,她赚钱多辛苦啊。
两个人说说笑笑回到客厅,突然看外面下起了雨,陈实拉她到阳台上指了指楼前的竹林:“看,一下雨就显得格外青翠,这套房子还是我挑的位置呢,就因为这片竹林。”
姜念尔看见下头的竹林随风飘摇,只觉得一片清新,心间畅快,趴在窗台上看得入神。
陈母坐在推拉门旁边一边看手机,一边问陈父:“他俩说什么呢?”
陈父坐到陈母身边压低声音:“儿子问小姜在想什么,小姜说,下面那竹林让她想起来一堂古代文学课,她们教授站在窗边一边看窗外风雨潇潇,一边唱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唱完这首词,老陈啧了一声:“你儿子跟个傻子一样的,就说了俩字儿,真美!”
陈母托托眼镜,翻个白眼看老陈:“你一辈子都没这样哄过我,你儿子倒是有福气。”
老陈咦了一声:“我给你当牛做马的赚钱养家,还送给你一个好儿子,你还想咋?”
陈母挥挥手:“一边儿去,一边儿去!儿子那老实样儿就随了你,得亏小姜眼瞎。”
风雨停后,陈实要带姜念尔回家,陈父陈母不由分说地给姜念尔塞了个红包:“小姜啊,我们陈家有规矩,不能离婚。”
姜念尔一时发懵,觉得这红包格外烫手,未来婆婆这是啥意思?陈实也是一脑袋雾水。
陈父赶紧补充解释:“小姜啊,你阿姨的意思是我们家陈实一经售出概不退换,不管好赖,他现在是你的了。不过他要有毛病呢,你只管送回来,我们管修。”
啊?还能这样呢?
陈实哭笑不得,一路载着姜念尔回到东府甲第,收拾了一箱子穿用又回到了她的青城12号院,说什么她家离北三一园区近,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姜念尔暗笑,我又没说不让你住。
*
老两口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聊天,陈父把电视声音给调低:“我看你挺喜欢小姜那丫头的,头一回见就要给彩礼,你也不怕看打眼?这可是儿子的一生幸福。”
陈母像是在回忆什么:“老陈,这个姑娘,我们见过的。”
“啊?什么时候?”陈父也开始搜索记忆。
“就前些年,得有十年了吧。咱俩出书,老方那边安排一个编辑小南来跟咱们改稿子,小南,记得吗?小脸大眼睛长头发,可漂亮了。”
“哦,是小南?这不小姜嘛?”老陈还没想起来。
陈母不急不躁:“你听我说,小南不是因为当年那个伤害案情绪一直不稳定嘛。我就发现每次她来送校样改稿子的时候,咱们家楼下就有一个短头发的漂亮女孩子坐在单元门口的花池边上看书。那女孩子就是小姜,那时候她还没配助听器,就专门陪小南的,我还拉着你特意下楼看过她呢。后来我问过老方,老方说小姜那时候也给他们做外校,就是为了时时护着小南。”
陈父隐隐约约地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可不就是么。
陈母一脸欣慰:“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小姜还是那短头发,五官也没怎么变,从前脸圆圆的,现在没有小孩子气,有线条了。可我一眼就想起她来,你说,心眼儿这么好的女孩子,进了社会能轻易变坏么?咱儿子也不至于眼瞎两次。”
一到家姜念尔立马换了身宽松的衣裳,趿拉着拖鞋进了次卧屋关门:“我和闺蜜说点悄悄话,你不许偷听。”陈实忙着把他的衣服往主卧的柜子里放,连连点头。
过了一会儿便听见次卧传来开心的笑声,他收拾好东西出去,还真忍不住蹑手蹑脚地凑去门边听了几句,只听姜念尔突然在里面大呼小叫起来:“呀,南大胆!你这个负心的女人!你居然背着我谈恋爱!”
“你对得起我吗你?你人都到手了,你才跟我说,你这个坏女人!你骗了我!”
陈实听不下去,觉得耳朵疼,这两个女人太吵了。但也暗暗地泛酸,姜念尔和闺蜜说话那么开心,整个人就像一个可爱的肆无忌惮的小女孩儿,可在他面前好像就一直端着,似乎就是在纯粹地去履行一个妻子的职责。
可是,他想要的,好像有点多。
过了一会儿屋里的声音低了下来,他又忍不住凑过去听了一耳朵,只听见姜念尔正跟闺蜜说她结婚的事情,但是跟她登记的人不是赵君北。
然后又细细地说了说赵君北的情况,视频那头的闺蜜一顿骂,骂完又问她:“姜二愣子,冲动是魔鬼,你可别后悔啊。姜念念,听我说,既然你都登记了,那就和赵君北彻底断了吧,别让你老公疑心。”
陈实愕然,姜二愣子?还挺配。
念念?这么亲密的吗?
他都还没有一个专属的亲密称谓呢。
屋里的姜念尔愣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低声道:“不用你提醒,我有分寸。关键是赵君北他不死心,你说他把自己弄到那种尴尬的境地,他难受我也难受。我总觉得我给陈实添麻烦了,毕竟人家的前任都没来捣乱。我嫁给陈实,那是实打实的高攀,他父母也是非常好的人,我不想让他烦心。”
……
陈实心头略微松了一点,但又莫名不安,姜念尔的确是个痛痛快快的人,可赵君北,是挺麻烦的。
新的一周开始了,陈实和姜念尔上班第一件事便是请假调休,两个人定好周三回她老家思城,周日回华都,不耽误下周工作。
姜念尔这两天下班回到家还是电话不断,来来回回安排得条理清晰,陈实总算听了个大概,她在外面还真有一个专门给她干私活儿的车间。
周二晚上,两个人正往洗衣机里扔衣服,姜念尔又接电话。
“梁主任,怎么说来着?新拉来这台机器和咱的不一样?厂里的配件不能用?哪个不能用?……键配不上?”
陈实见她吊着眉头,眼中现出一抹玩味的寒意:“梁主任,别说什么不能修的话。”
她突然强势起来:“以前能修现在为什么不能修,人家又不是不给钱。配件用不了就做啊,又不是没做过。咱又不是做一锤子买卖的,做一批配件出来,往后不还能用么?”
又是一阵你来我往的拉锯,姜念尔一会儿强势,一会儿又软声软语地说好话,最终把那边给说通了。她挂了电话端起杯子一口灌了一满杯:“说得我口干舌燥的,渴死了。”
陈实蹙眉:“你们这样……不太合规矩吧?应该去买原厂的配件。”
她不以为然:“我们当然是买了原厂配件测绘的,做出来的保证一模一样,又不贴我们的牌儿,没关系。”
他还想继续说:“但是这样——”
“我懂你的意思。但这是我们底层销售人的潜规则,性价比至高才能留住客户。你说的规矩不适用我们这些野路子。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们这块儿业务虽然顶着兰智的名号,但其实是一片杂草地,本来就没有规矩,乱得很。”
姜念尔挑眉看他:“我这个人沉迷赚钱,手上不太干净,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陈实,我不算计家人。”言外之意是你大可不必担心自己被骗。
这世间有许多黑白分明的道理,也有太多晦暗不明的道路,她游走在灰色地带太久了,早已形成一套自己的处世之道,而他这个从小就被人好好保护的人,没有资格评判她。
陈实本来就知道她的底细,自然也无话可说,主动终结了这个话题。
周三,他们先乘火车又转汽车,临近黄昏时终于到达姜念尔的老家。陈实看着干净整齐的街道,以及成排的小楼房忍不住抱怨:“这多好的路啊,咱们完全可以开车回来。400多公里,起早出发还能赶上吃午饭。我以为你家在不通车的山沟里呢,这不挺好么?”
姜念尔却明显地紧张起来,陈实发现她的肩膀都紧着。
“念尔,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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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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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不是老姜家的女子嘛,回来看你爸妈?”路边有邻居跟姜念尔打招呼,姜念尔笑着应了一声,那大婶儿又看看陈实,嗓门儿大得震天:“可算是带女婿回来啦?”
姜念尔还是笑,朗声应道:“啊,回家认认门儿。”
又有个大叔嗓门儿超大:“咦,这小伙子真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