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他的意思。
“我就随便问问,当我没说。”他笑容温和,让人觉得安心。
医院一片漆黑,所幸大楼并未损毁,只是其中空无一人。林巢在药房里找到几样合适的药物,简单清理完阿瑶的伤口,敷上消炎药后,他们就地坐在漆黑的大厅中休息。
手电筒闪了几下,灭了。
黑暗中响起几声尖叫,是小周。他挥舞着双手,细细的轮廓看上去犹如两截分叉的树枝,“怎么回事?这下怎么办?呀!什么东西爬到我身上了!”
他呜哇乱叫上蹿下跳。我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照明,只看见一道黑影从眼前跳过去,于是本能地追上去。
大厅之外,千里雪白。月色光华如练,如银色雪花铺满大地。我心下一松,既然那些虫子惧怕手电筒的光,自然在如此朗月之下,也作不出什么风浪。
吱吱嘎嘎的暗声从四面八成席卷而来,我见手机所剩电量不多,忙关了机。此刻电路被切断,这可是珍贵资源。
小周四肢乱动,已经跑到广场的花坛边。阿瑶被老赵扶着也赶到门口,靠在墙上喘着粗气。她虽然脚背受伤严重,却一路强撑着没有抱怨。原以为是个病西施,没想到是巾帼不让须眉。
老赵看向阿瑶的怜惜眼神让人动容,我正要酝酿情绪生出几分热泪时,眼角瞥见林巢的目光似是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这人怎么回事?我自知并无让人一见倾心的容貌,也没有活泼开朗令人喜爱的性格。这人为什么用这样奇怪的眼神盯着我?
一个大胆的猜想猝然浮现于脑海,该不会……他们公司发明了什么生化武器才导致如今这个局面吧。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往屋外走了几步,跟他们拉开短暂的距离。
噗呲——脚下踩到一片坚硬又柔软的东西,一股慢腾腾的蠕动沿着脚底板的神经一路上传。我脑中咕隆隆地响起一道雷鸣,低头一看,无数银色半透明的虫子张着甲壳翅膀密密匝匝爬满大地,正朝着远处小周的方向集结而去。有几只仿佛被我惊醒,转而沿着我的小腿迅速爬行。
身后响起一阵风,林巢脱下外套绑在手上为我扫去那些虫子,拉我进入廊下躲避。两只小虫跟着我摔进黑暗中,甲壳竟然由半透明的银色转为漆黑。一只爬到老赵脚下,被他一脚踩扁,剩下一只飞到夜色中消失不见。
完了,小周还在外面。我打开手机刚要冲出去,林巢抢下我的手机,笑道:“这种时候怎么能让女士优先呢,你在这里等我。”
他将外套递给我,打开手电筒冲出一条干净的蹊径。
这些虫子,并不害怕月光。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多少可用的光芒了。
林巢回来了,一个人。他脸色很差,将手机还给我,低声道:“小周已经……已经救不回来了。我们必须赶紧找到新的光源,不然,等会被吸成木乃伊的就是我们了。”
老赵在原地照顾阿瑶。林巢找来一堆宣传册,看了我们一眼,掏出打火机燃起纸页一角。顿时温暖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大厅。他让老赵一本本点燃,防止火焰撑不到我们找到新的光源。
医院有食堂,锅里剩下不少尚有余温的饭菜。一只圆盘似的砧板旁边靠着手腕粗细的擀面杖。我刚准备拿来做火把,林巢顺手拿去掂了掂,笑道:“这个拿起来还挺顺手的,做火把倒是浪费了。”
他在锅里找到一把没洗的不锈钢勺子,卷着案板上的围裙,又沾满食用油做成简易火把。他拎着油桶在前面带路,我抱着擀面杖亦步亦趋。
在住院部我们又搜刮到一堆被单被罩,我刚想抱起一床棉被,他笑着阻止我:“被子不禁烧,找点衣服跟被单就行。”
我恋恋不舍地放下绵软的被子,心想我是打算在露宿街头时拿来垫背的。无奈之下,只得抱起那一堆淡蓝色的床单被罩,跟着林巢继续前进。在护士站又发现几瓶酒精,林巢顺手捎上。
就这样我们满载而归。
连着几趟,我们在大厅四周支起数个火把,锅铲、大勺、削尖的木棍都被派上用场,绑在板凳腿上立在周围熊熊燃烧,地上还留有不少备用品。带有安全感的光芒彻底将我们笼罩住,一丝死角都没有。
小卖部有不少面包跟矿泉水,吃饱喝足后,阿瑶伏在一堆衣物上沉沉睡去,老赵也哈欠连天,眼角渗出困倦的泪水。林巢让他先休息,等会可以轮着值夜班。等老赵鼾声响起后,我这才举着燃烧的大勺走到门廊下看向远处的花坛。
我想去看看小周,更重要的是,我想确认林巢是否在说谎。
转头看见林巢坐在火光中,隔着一段不短不长的距离,恍惚间他似乎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自始至终噙着自信的笑容。
光芒抵挡着月光执拗地在大地上投下昏黄的影子,那些会变色的虫子已经不知去向,现在的脚下是坚实的水泥地。
我一路小跑至花坛边,只看见一具干枯的躯体斜斜地躺在花坛边的水泥地上,身体表面黢黑一片,四肢弯成怪异的角度。他五官深陷,嘴巴极力扩张,宛若名画呐喊里的人物。
这还是小周吗?那个满脸稚气的小周……顷刻间变为一具干尸。我伸手探他鼻息,月色朦胧,火光熹微,他眼窝里泛起一道冷光,我愣了愣,收回手。猛然间他浑身颤抖不止,喉咙间发出混乱不清的声音。
第27章 第六章
=======================
我不禁后退几步,这才注意到大勺上的布料所剩无几,蓝光隐隐只怕撑不了几分钟。面前的小周缓慢而僵硬地翻转身躯,姿势古怪地趴在地上。猛不丁的,他抬起头,一双眼睛迷茫又冷漠地看向我,和我手中的火把。
嘎吱嘎吱——他的骨节干燥地摩擦。我护着手中的火把往大厅方向飞奔,身后的动静簌簌不止,我忍不住转头,霎时间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
啊——地一声尖叫,我被门廊下的台阶绊倒,小周一个止不住,身体惯性往前冲进大厅中。火光拉长了小周的影子,遮在我身上。我趴在台阶上,眼睁睁看着小周歪曲着四肢缓慢接近大厅中央的那团火。
快……逃字尚未说出口,小周发出一阵夜枭般凄厉的叫声,震得我耳膜生疼。手中的火把已经全部熄灭,我掂量着大勺的重量,快步冲进大厅,对着小周的后脑勺狠狠挥了下去。
铛——敲钟一般的金属音与空气共振,水波一般荡漾开。这一下用尽了我全身的气力,大勺瘪下去一块,变成一把锅铲。小周慢慢转动身子,我抢先一步拿起绑在椅子上的火把,对着小周那张漆黑的脸挥个不停。
林巢推醒其他两人,抄起擀面杖冲到我身边。小周盯着火把,想靠近眼神中又露出害怕的意思。
“小周,你还清醒吗?”林巢试探着呼唤他,却只得到几句嘶吼。
“抱歉,都怪我去招他,”我心中懊悔,都怪我这该死的好奇心,“如果我不过去,他也许就不会醒。”
“你也说了是‘也许’,如果他在我们昏昏欲睡的时候跑过来,只怕我们几个都得吃便当。”林巢眼中斗志昂扬,手上青筋暴起。
“你真的很不一样。”我脱口而出。
他眼角扫了我一眼,哈哈直笑:“我跟谁比起来不一样?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我就是我,他就是他。重要的是,你更喜欢跟谁合作?”
他是谁?我张了张嘴,那个名字呼之欲出,却卡在嗓子眼。
林巢看好时机,一棍子打在小周脚腕的骨节上,饶是他浑身金皮铁骨也忍不住屈膝踉跄几步。
对面,阿瑶小鸟依人一般被老赵护在身后,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惊恐。老赵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拎着板凳,朝着小周胸口猛砸过去。
木凳碎裂成粉屑,小周吐出一口黑血,几只甲壳黑虫掺在污血中,一落地迅速爬离。也许,小周是被这黑虫操控了。我拉拉林巢的衣角,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角落里放置的酒精。
他拉着我缓缓往老赵身边移动。正以为小周毫无察觉时,他桀桀一笑,嘴角几乎弯到眼睛上。一阵恶臭的风扑过来,林巢将我一把推开,双手紧握擀面杖死死抵住飞扑而来的小周的脖子。
我拎着酒精打开瓶盖直接倾倒在小周的背部,老赵刚准备点火,我忙拉住他:“你疯啦?林巢还在那儿呢!”
他眉毛一挑,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这点。他将火把塞进阿瑶手里,阿瑶连连拒绝,眼睛里泪水涟涟。无奈,他嘱咐我:“拿着火把在这里保护阿瑶,我去掰开小周,你看准时机将火把扔到他身上。”
“可是我投掷不准怎么办?”
“那我们都得死!”
撂下这句话,他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使劲摩擦双掌,上去一把揪住小周的两只肩膀往后猛拽。老赵满脸通红,额头血管暴起,汗珠层层,沿着他的鬓角滑落。
终于,小周的身体翘起一个角度,林巢趁机双脚一蹬,小周被掀翻在地。我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迅速,心中一惊,手不听使唤地挥舞,力气不足导致火把掉在离小周两米远的地上。
老赵死死扣住小周的两只大臂,林巢飞跃起身捡起火把。老赵见机松开双手,小周一直全力挣扎,不妨对方忽然松手,身体直直地往前冲了好几步。林巢一手拉起老赵,一手点燃小周那已经扭曲变形的后背,火焰沿着他的经脉熊熊燃烧。
火星四射,古怪的香味散开来,令人心头作呕。
小周浑身着了火还未停止活动,在大厅里四处游荡,所到之处纷纷燃起火焰,无数手掌大小的黑甲虫顺着小周的口腔喷薄而出,在火光中发出凄厉的嘶鸣。
这黑虫……怎么比之前大了这么多?没来得及细想,一只大黑虫朝着我的脸径直飞过来,我微微侧身,举起手里的大扁勺冲着黑虫的背部用力敲下去,黑汁四溅,就连铁勺都被腐蚀成一滩烂泥。
眼见这里是待不下去了,慌乱中林巢捡起几只未使用过的火把,带着我们逃离医院。
马路边停满了轿车,林巢选了一辆老式面包车,一棍子敲碎车窗玻璃,用接线打火的方式成功启动面包车。医院方向火光冲天,就连漆黑的夜空都被烧得皱起来,呈现出一片片水浪一般的波纹。
老赵扶着阿瑶上车,林巢推推我,笑道:“怎么,还想看看这场戏的结尾吗?”
我刚要回答,只听见远处隆隆爆鸣,整片大地颤抖不止,我喃喃道:“该不会……又要爆炸了吧……”
果然,天空上的云朵像是被那火焰吸引似的,接二连三的滑落,堆在医院门前的广场上。边缘红光越来越盛,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
身体一轻,我被林巢推上车,车子低鸣一声后飞快地往前驶去。
我趴在车后玻璃的位置紧盯着那片火海,轻盈的云彩堆叠一处,逐步累积到堪比大楼的高度。只看见一道刺目红光,天地决裂,一声长鸣响彻天际。原本平整的马路裂开了极大的缝隙,两侧的树木左右摇晃几下后纷纷倒地不起。
我紧紧捂住双耳,脑瓜子却还是被震得嗡嗡直响。林巢坚定的背影不为所动,手下十分稳当地避开倾倒的树木,继续直直前进。老赵将阿瑶抱在怀里,两个人紧靠在一处抵挡着汹涌的声浪。我从座椅上扣下两块海绵塞进耳朵里,忙上前捂住林巢的耳朵。
不知前进了多远的距离,车灯照耀下的马路变得齐整,我慢慢松开手,拿下耳朵里的海绵,才发现四周寂静无声。这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自己已经失去了听力。
暗淡的车灯光反射进车厢内,我这才注意到两只手掌全是鲜血。我愣了一下,用手背擦擦耳朵,发现并未流血,又擦擦脸,依旧干净。这时车子一个急刹,我控制不住身体冲进驾驶座的中间的缝隙,趴在林巢的胳膊上。
只见一滴滴暗红色的血不断滑落,沿着我的手背渗进他的衣服中。
我一抬头,只见林巢满脸的鲜血犹如小溪流淌。他笑着说:“能不能帮我擦擦眼睛,有点看不清路了。”
第28章 第七章
=======================
暂时远离危险,车子在一处草地上停下。
后备箱中存着好几箱的矿泉水,我沾湿纸巾轻轻为林巢擦拭脸上的血迹。他笑呵呵地别开我的手,接过纸巾自己擦着:“我可不能劳驾你,回头会被打的。”
我泪眼婆娑,不明所以。
“我真的没事,这只是身体本能的体现,我一点都不疼。”他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只要你想着不疼,这一切都不会疼了。只是我没想到这次会这么凶猛,之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之前?难道这些东西真的是你们搞出来的?”我抹了把眼泪,哽咽着问。
“我们?”他哈哈大笑,“我们要是能搞出来这种东西,还会在这里混日子吗?早就进入国家队了好吧。”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继续道:“你别想了,想也想不通什么的。有时候这个世界就是缺乏逻辑,所以才会走得这么艰难。但是过程越难,结出来的果实越好,这样想想也就值得了。”
“那要是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果实连命都搭进去,还值得吗?”
“那也是我的命,至少我努力过,这样就值得了。”林巢擦净五官的鲜血,重新露出那张俊秀的脸庞。
帅则帅已,却让人很难有什么其他心思。
呼噜噜——老赵抱着阿瑶在座椅上陷入沉睡。我抬头看着空中漂浮着的闪光云彩,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猜想:“你们在开会的时候,食堂是不是在准备晚饭?”
林巢皱着眉点点头,下一秒恍然大悟般地笑了:“热量,你是说地面上的高温吸引了那些云朵?”
“也许,是你们公司食堂冒出的浓烟吸引了一朵爆炸云,刚刚那场大火也吸引了一大堆的云朵。所以,温度越高,吸引的爆炸云就越多。”
“这样来看,好像挺合理的,可是,这些云彩是哪里来的呢?”
我深深呼了口气,猜测道:“我脑中有段奇怪的记忆,我们一群人穿着奇怪的斗篷在一个大广场上看电影,漆黑的天空变成了电影院里的幕布。散场后,有个奇怪的人让我带他离开那个世界。我们穿过电梯,回到这个世界后才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变了。等我再想抓住那个人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你的意思是,因为那个人进入这个世界,才导致了这一连串的奇异景象?”林巢笑出了声,“怎么有点像科幻电影里的末日景象啊?”
“我自己都不怎么相信这段记忆,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就出现在我脑子里。”我一副颓然的神色,抱着膝盖看着面前草地上的枯根。
“别沮丧啦,也许这个就是提示,只要我们抓住那个人,送他回去自己的世界,咱们这里的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了。”
“会吗?”我低声问。
“一定会!”他大声回答。
东方朝阳初升,暗红色的云朵褪去被污染的外壳,变成白胖小子挂在天边,似乎不再带有危险。我们迎着阳光,心情为之大振。
眼下重要的是补给问题,虽然车上剩有不少矿泉水,却没有食物。老赵凭着记忆带着我们前往距离最近的大超市,如果安全的话,就留在那里等待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