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提是,会有人来救我们。我想起昨夜见到的封路人员,也不知道如今他们是否还安全。难不成这一切真的是我引起的?那段莫名其妙的记忆是怎么回事?我苦思冥想也得不出结果,林巢笑着开解我,让我多想想接下来的美食,而不是这些无头绪的死结。
面包车缓慢地开着,我趴在窗户上期望见到其他活人。只是一路望过去,整条街道空空如也。天地间似乎只剩下我们几个活物,马路两侧的香樟树上一只鸟的影子都瞧不见。老赵不快地嘟囔着:“这他妈还是我们生活的地方吗?怎么跟个鬼城差不多。”
鬼城?没有刀山,却有火海。林巢从后视镜中白了一眼老赵,无奈一笑:“你可别再给我们增加难度了,我就希望这是个普普通通的城市。”
“可是你看啊,四周一个鬼影子都没有,连只野狗都看不见,这还是一个正常的大都市吗?这不是鬼城地狱是什么?我们几个八成是进入时空裂缝了,赶紧想个招儿回去才是正道。”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我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如果这是个梦,想要醒来也简单,找个高楼大厦往下一蹦也就完了。如果这是酆都鬼城,我们几个莫名其妙闯过黄泉路,度过奈何桥来到这里也是个奇迹,不如直接求阎王爷老人家放我们一条生路。毕竟,生死簿上的数据可不能乱来,每个人生死自有定数。
可……如果定数如此呢。若是我们命中该绝,阎王大手一挥,我们早该被黑白无常钩着舌头报道了。
既然我们还能开着车子在马路上晃荡,自然是未到油尽灯枯之时。我呆呆地看着车窗外形形色色的商铺,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停车!”林巢慌忙踩下刹车,我拉开车门跑向身后的街道,在一家卖手机的店铺前停住脚步,心下一阵失望。哪有什么人,不过是一架人形立牌,高高瘦瘦的身材,戴着藏蓝色的棒球帽。
林巢跟着我过来,伸出食指狠狠弹向人形立牌的额头,笑道:“你以为这是个人啊?其实他不是人。”
“你总是话中有话,到底想说什么?”我忍不住发问。
“有些话不可不说,有些话不能明说,所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
“总是这样,说话说一半,烦得不得了!”我长叹一口气,手指沿着棒球帽的边缘慢慢滑动,在他的双眼中间停下,换上一副恶狠狠的语气,“我才不会被你影响!”
驱车继续往前,我不想打扰老赵他们的二人空间,选择了副驾驶的位置。天空越发白燥,空气又干又硬,每呼吸一分,嗓子眼好像有无数小刀正在一下下划拉着皮肉,细碎的疼痛让人难以忍受,却又不得不忍。
林巢也烦躁地卷起袖管,露出的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皮肉卷曲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发白的凸起。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轻声说:“少年时期不懂事,混过一段时间,跟人打架留下的。”
“你长着这样一张帅脸,学生时代肯定很吃香吧?”我取笑他。
“吃香不吃香已经不记得了,反正被人打得挺惨,那个时候身上的伤就没断过。”他自嘲地笑着,“等到后来醒悟,却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切都太迟了。”
“我能问问是什么代价吗?”
他笑着看我一眼,笑道:“你当然能问,只是我不想回答。”
我摸着斜挎在身上的安全带,看着坐落在前方十字路口边的大型超市,没来由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29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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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无人迹的街道,门户洞开的超市,以及我们这一行不知未来的赶路人。煞白的日光倾泻一地,人影浮动不甚分明。阿瑶困倦,留在车上小憩。老赵自然是英雄配美人,守在一旁充当护花使者。
林巢手拿一根擀面杖,我在裤腰上别了一把水果刀,两人的准备虽然说不上多充分,却只能硬着头皮进入超市查探。
原本灯火通明的超市此刻没了电力只剩下一片暗沉沉的影子,无数的白色货架一排排展开,似乎延续到了黑洞中。林巢找到两只崭新的手电筒,光芒微弱聊胜于无。
消防通道门口的应急灯早已熄灭,大门洞开,门外是楼梯,墙体上贴着卫生间的标志。
“要是能充电就好了,这手电筒虽然是新的,可不充电的话撑不了多久。”我唉声叹气。
林巢走在我前面,从货架上取下几盒巧克力塞给我:“还是这个好,方便携带体积小,又顶饿。你呢?不吃点什么填饱肚子吗?”
“我在跟你说充电的事情,你跟我扯吃的!”我不满地抱怨,找来购物篮将巧克力一股脑倒进去,“这里应该没有其他人了,不如叫他们俩进来吧。我去蔬菜区看看有没有能吃的,我想补充点维生素。”
他笑着拎起购物篮,“你确定不要我跟着?等会别吓得大叫。”
我摆摆手,催促他赶紧带着巧克力回车上,免得等会出现意外竹篮打水一场空。
货架上的蔬菜虽然不多,却种类繁多。我找来塑料袋装了西红柿黄瓜一类可直接食用的菜品,又发现旁边的水果区摆满了香橙跟西瓜。
我翻来覆去选了一只花纹完美,圆润饱满的西瓜,心想这下子不愁吃了!只可惜双拳力量不够,我四处寻找小推车,忽然身后传来几声动静,回头一看,一辆空的小推车朝着我缓缓滚动着轮子。
见鬼了!我一脚踹开小推车,怀里抱着大西瓜四处查看,只可惜什么都没瞧见。我想,八成是林巢悄悄跟着我作弄出来的恶作剧,于是一排排查看来到大门口,却看见老赵扶着被外套包裹着的阿瑶正从外面走进来,林巢手里抱着一团从医院里带出来的衣服,笑道:“去卖家具的地方找找,肯定有现成的床,何必带这些衣服。”
老赵充耳不闻,直到进入超市内部才将外套拿下,温柔道:“这里不怕晒了,我带你去休息,等会醒了你想吃东西了咱们再吃点。”
阿瑶小脸惨白,满头大汗,也不知道她的脚伤怎么样了,我拉拉林巢的衣袖低声道:“阿瑶没事吧?要不要再上点消炎药什么的,我看超市旁边有家大药房,要不咱们去看看?”
他目光紧紧盯着老赵的背影,笑道:“看老赵怎么说吧。对了,你抱着个西瓜想做什么?要带皮啃吗?”
“我还想问你呢,刚刚小推车是你干的吗?”
他一脸迷茫,不像在骗人。我刚要再多问几句,老赵的声音远远地响起来,催促林巢将衣服送过去。
林巢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抱着衣服一路小跑消失在暗色中。我抬头看向这片似乎已经不那么安全的空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里还有其他人,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我背后一阵凉寒,追着林巢的背影跑了过去。
老赵选了一张价格昂贵的软床,铺平棉被的褶皱,这才扶着阿瑶上床休息。林巢脚边堆着一团衣服,看样子的确没派上用场。
我拉着林巢走到一边,说了小推车的事情,他笑笑,不以为意。我又说要去药店找点消炎药,他摆摆手,指指老赵的背影。
“肯定得去!阿瑶好像有点发烧了,不知道是不是伤口感染了。”老赵蹑手蹑脚走过来,一丝脚步声都没有。
林巢沉吟道:“那我跟阿U去吧,老赵你在这里照顾阿瑶。”
走出大门,日头更胜,我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叫阿U?”
他脸上滑过几分慌乱,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失去了冷静自持的模样。
“别紧张,我就是随口一问。”我戏谑一笑,“我知道你肯定藏着什么秘密呢,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再问。就是,别再跟我作出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我会很来气。”
他哈哈大笑,“你真有意思。”
选了几盒药,他又从货架上拿下一罐VC片,问道:“不是要补充这个吗?吃蔬菜多慢,直接补药丸啊!”
“你想我补死吧,我才不要这个。”我在货架底层发现几罐蜂蜜,挑了一瓶洋槐蜜得意道:“我还不如补这个呢,味道还好吃。”
回到超市后才发现老赵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张简易桌,上面摆满了切了一半的各色水果,包括我特意挑选的那只皮相完美的西瓜。手电筒插在两侧的货架上,两束微茫射向天花板,为这个黑暗的空间带来一缕光明。
林巢将药品递给老赵,谁知他先盯上了我手里的蜂蜜,一脸惊喜道:“我正好在做水果沙拉,这个借我用用。”
没等我说话,手里的蜂蜜已经被他抢去。我不满地哼了一声,林巢笑着朝我使眼色。他一刀切开剩余的西瓜,递给我一半,“吃吧,别想那么多了。”
我们蹲坐在货架边,呼哧呼哧吃得满嘴都是西瓜汁,林巢飞吐着西瓜子,不断说着俗气的段子,逗得人笑得盲肠都发疼。
“我要去洗把脸,不跟你扯了……”我捂着小腹慢慢站起来,谁知脚下踩到沾着汁液的西瓜子整个人站立不稳摔到林巢怀里。
他吃了一惊,忙扶我起来,一脸愧色:“你这……是我的错,你没事吧?”
“尾巴骨裂了,我要去打钢钉!”我看了眼鞋底上黏住的西瓜子,白了他一眼,“你说说你,吃西瓜就吃西瓜吧,非要乱吐籽,等我收拾干净再跟你算账!”
借着老赵支起的手电筒的光,循着指示牌找到洗手间,我才想起如今厕所中可没有灯光可用。长长的过道里什么都看不见,我摸着墙壁成功进入厕所,摸索着找到水龙头。旁边墙壁上传来洗洁精的气味,我猜到那是挂在墙上的洗手液,于是也按了一泵。泡沫冲开的那一瞬间,清新的花香味扑鼻而来,暂时驱散了我阴郁的情绪。
黑暗中,我洗洗手,搓搓脸,耳边听着水声潺潺,眼前却什么都看不见。洗手液的气味里混杂着一股熟悉的感觉,一种怀念的气味。
好像某段掩埋已久的记忆正在悄无声息地复苏。
我对着黑暗喃喃自语:“好想……再见到你啊。”
第30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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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节省光源,林巢拉着我一起将货架移开,留出一块空地。找来铁制脸盆,倒了半桶油,又撕开旧衣服捻成长条引线,烧起油灯来。
一灯如豆,墙影袅袅婷婷。老赵陪着阿瑶在黑暗里你侬我侬,不舍分离。我伸手拨弄灯芯,低声道:“总感觉阿瑶状态不对,之前她虽然受了重伤却勇敢地催我去帮你们的忙。可现在却是这幅柔柔弱弱的样子,只怕真的很严重……”
“有老赵在呢,如果真的恶化,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去找医生。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晚上出去也不安全。毕竟昨夜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再来一次的话,我只怕还会有人牺牲。”
“如果……这是个梦就好了……”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我手指甲停留在灯芯之上,被熏黑了都恍若不觉。
见此情景,林巢轻轻拨开我的手,笑道:“是梦总有清醒的时候,此刻又何必过于忧愁呢?不如好好享受当下,你觉得呢?”
“不疼……”
“你说什么?”
“火……烧了手指也不疼……”我抬头看着林巢,心中慢慢确定了一件事。只是此刻,我们很有默契地止住话头。
火光摇曳中,他轻悄悄道:“很多时候都是一念之间,就看你真正在乎的是什么。这里究竟是你的逃避之地,还是自由之地,全由你自己决定。”
如果我还有选择的余地的话。
四周黑影愈浓,稠得像加了墨鱼汁的稀饭。温度似乎也降低不少,手背上的立毛肌缩成一粒粒的鸡皮疙瘩。我抱着双肩,疑惑道:“难不成咱们这儿也开始昼夜温差大了?怎么忽然间这么冷?”
闻言林巢双眉一皱,捡起靠在货架上的擀面杖警惕地看着四周。我紧张得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
静悄悄的,除了我的呼吸声。我稍稍放心,忽然瞥见一道身形庞大的暗影映在货架上正缓缓靠近。抬头一望,一滴水落下,准确地熄灭了油灯。
在灯灭之前,我看见了那副巨大而漆黑的躯体。
“快……快走!”我拉着林巢往大门方向狂奔,谁知已然迟了。借着惨白的月色隐约可以看到此时大门上布满了白色蛛丝,无数半米宽的黑甲虫攀爬其中,瞪着黑漆漆亮光光的眼珠子,几根褐色触手从它们的口器里伸出来,好似活物一般伸缩摇摆。
这些黑甲虫瞧见我们立时跟苍蝇见了血似的飞扑过来,八只镰刀般锋利的足划过光滑的地板砖留下数道细密的裂痕。
眼见一只黑甲虫的先锋队伍追至我们脚后跟,林巢一棍子敲飞那东西。伴随着惨厉的鸣叫,林巢揉着被震痛的虎口叫苦不已。
“这东西怎么硬得跟铁块一样!”
“糟糕,出路被堵死,那东西……我们这下完了!”
“你到底看见什么了?”林巢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手电筒,往天花板上一照。
咔哒一声,手电筒掉落在地。他拉着我的手飞快地冲进消防通道,大声喊道:“这么大只的怪物你看见了怎么不早说?那东西在天花板上打算做什么?筑巢吗?”
我回想起那惊鸿一瞥,一只腹腔鼓鼓的巨型黑甲虫倒吊在天花板上,八只脚爪子紧扣着密密麻麻的白色蛛网,粗壮的触手开得像花儿似的绞着一团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乃伊。
须臾之间,那具木乃伊被触手卷着翻了个身,露出一张憋得赤紫的宽脸,不是老赵又是谁。只见老赵一双眼珠子如铜铃一般鼓凸,只剩下布满血丝的眼白。口唇发胀无法闭合,混着血丝的涎水一滴滴落到地上,这才熄灭了油灯。
“那东西……老赵还有得救吗?”
“我不能确定老赵是否还活着,但是眼下已经顾不得了,先逃命再说吧!”
成功进入消防通道,林巢将擀面杖插进防火门的把手里。转身带着我往楼下跑去。只可惜,通往外界的大门上挂着一把铁锁,我们使尽浑身力气也无法动它分毫。
哐当——楼道口大门那响起几声撞击,紧接着传来擀面杖掉落在地的动静。林巢当机立断,转身冲上二楼顺便捡起擀面杖带着我直上三楼,只可惜门依旧锁着……很快,楼梯里嘁嘁喳喳响起此起披伏的爬行声,钢刀一般的爪子斩在水泥楼梯上发出金属之音。
我们一路急行,冲上顶楼。所幸大门敞开,林巢用擀面杖抵住大门,又脱下衣服系在把手上,虽然不知道这样能抵挡多久,但是有希望总比绝望要强。
我们靠在钢制大门上,喘着粗气思考着下一步应该怎么走。没过几秒钟,身后大门震颤不已,撞击声越发猛烈。
黑色的汁液顺着门缝渗透过来,腐蚀之声滋滋直响。我们连退好几步,来到楼顶边缘。
“这次算是失败了吧,”我手搭在胸腔上,感受着那股居高不下的跳动,“不如就此放弃吧,我们已经没有路了。”
我摸着圈在顶楼边缘的水泥护栏,触感冰凉,让人神志一清。
“你就这样放弃了?”林巢拉住我,“还没到那个时候……”
哗啦一声震动,那扇钢制大门终于被撞开,一只半人多高的黑甲虫首当其冲,领着无数稍小一些的幼崽汹涌而出。林巢掏出打火机点燃身上仅剩的衣物驱逐着源源不断涌上来的黑虫,眼见他即将抵挡不住,我翻身跃过栏杆,背朝着无边黑暗与深不见底的大地,深呼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