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巢,我不知道这样做会发生什么,也不能确定如果我醒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归于尘烟!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想。我猜,这是我的梦,你是来拿走我的梦的,对吗?”
他不说话,只是挥舞着手里燃烧着的衣衫。
那火焰越烧越小,脑中竟然泛起一股栀子花的香味。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我又想起那个人,那个很熟悉却怎么都记不起来的人。
不,不对,这是酒渍栀子花,浓重的酒味掩盖了花香。我看向虫子群,那只体型彪肥的黑虫背上趴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瓶什么东西正不断挥洒在四周的虫子身上。
玻璃瓶子被扔到地上,裂成一地的冰花。
我忽然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
林巢将手中即将熄灭的碎布条扔过去,那人轻轻一跃,从黑甲虫背上跳了过来。
一顶藏蓝色棒球帽下藏着一双漆黑的眼珠子,他朝我走来,语气淡然道:“在这里放弃岂不是很可惜。”
我呆望着他,手下一松,身子一轻,整个摔了下去。
第31章 第十章
=======================
他伸手拉住我,碰触到他的一刹那,我想起了他的名字——奥一,这个杀千刀的,说好的不再进入我的梦境,结果说话就跟放屁一样!
“你说话不算数。”我白了他一眼。
顶楼上大火喷薄,烧得噼啪作响,一股接一股的恶臭混在热气中扑面而来。没过一会我已经浑身汗湿,齁咸的汗珠子滑进眼睛里,刺得我眼泪止不住地流。林巢偶一回头,惊讶道:“奥一你小子又欺负人了,好好地把她弄哭做什么?”
他轻叹一声:“你都知道这是做梦了,怎么还是克制不住情绪?搞得这样满头大汗的……”
果然,他身上触手冰凉,一丝汗意都没有。反观林巢,光着上身露出紧实又光滑的皮肤,汗水沿着他的肌肉线条缓缓落下,反射着火光呈现出一层朦胧的古铜色。
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干咳两声以示清白。
奥一脱下外套扔过去,“你一天不露肉会死是吗?”
“这叫什么话,是我愿意脱的吗?”林巢朝我挤眼笑笑,背过身套上衣服,我注意到他左边肩膀上有一行显目的刺青——LC4。
难怪他自称炸弹林,原来是C4,我装作毫无发觉的样子,轻轻别过脸。他们都是那列火车上的人,有着专属的代号。
原来同样的事情又再次发生,忽然间,我感觉自己内心的秘密全都被人窥视一通,忍不住生出几分气愤。但我知道,奥一这家伙肯定不会让我轻易清醒,他只会百般折磨我,好让这场梦进行到底。
一念及此,我只觉得疲累。
火光慢慢消散,终究归于一滩灰烬。林巢坐在栏杆上,满脸笑意地问我:“这些怪物都烧死了吗?接下来要怎么做?直接下去?”
奥一还是老样子,并不发表意见。我摩擦着指甲上焦黑的痕迹,不断提醒着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梦,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泡沫。
既然是梦,又有什么可怕的。白天做不到的,也许在这里都能实现。我先前是在苦恼什么呢?现在想想那完全是在钻牛角尖。
我忍不住笑了,一脚踩在黑虫燃烧过后的灰尘上,“既然这是我的梦,接下来可就得顺着我的意思来。”
林巢也乐了,“我早就跟你说了嘛,想那么多不如好好享受!你就是被奥一折磨过了头才会那么痛苦!”
我看着奥一,原本雀跃的心情也慢慢沉淀,心底那股迫切地想展开恶作剧的心情愈发强烈,“那是过去了,接下来角色得换换。”
“你想要做什么?”林巢意识到不对劲,慢慢皱起眉,少了几分成竹在胸。
我抬头看向天空,乌云密布,翻腾不已,“多刺激啊,好像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了。”
正是此刻,天地翻转,云层裂出一道道光明的缝隙,显露出另一个世界的景象——清溪潺潺,绿茵遍地,几朵白色的小花随风摇摆,两只淡黄色的蝴蝶穿插其中。没过一会,翻腾的黑云将天空完全遮挡。无数泛着红光的云朵如同迅疾的雨点子般落下,形状各异的立方体轻盈地旋转着悉数分解,远处的高楼大厦尽数碎裂成渣。
轰隆隆的爆炸声接踵而来,大地震颤,硝烟四起。举目四望,我们所处的地界已经遍布残垣败瓦,空无人迹。漆黑是底色,厚厚的云层里有微弱的光,只能将大地照出一个轮廓。目所能及处全都是暗而透明的剪影,除了遥远天际边那座满布金光的火山口,正在缓缓流出鲜红的岩浆。
“阿U,你想做什么?”林巢五官呆滞,完全失去了镇静。
“不是要玩吗?那就玩票大的!”我转身下楼,沿途充斥着黑虫烧焦后的灰尘,吸进嘴里又臭又苦。我捂着鼻腔下到一楼,这里倒没有多少燃烧痕迹,却也没有黑虫的身影。
我在货架上找到打火机,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向天花板。果然,那只巨大的黑虫仍旧悬在上面。
原本对其十分恐惧的我如今再看它却没有任何心情起伏,我燃起那盆油灯,不断扔进去干燥的衣服,很快,火焰熊熊。经过烘烤,那只巨虫熬不住慢慢扭动身躯。热量融化了蛛丝,老赵掉了下来,此刻干瘪如干尸,跟小周差不多。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动弹,一把火将其点燃。
几声裂帛之音传来,我往旁边移了几步,见那黑虫肿胀的肚腹正缓缓撕裂,似乎即将生产。我忍不住一阵恶心,喃喃道:“这真的是我的梦吗?怎么这样重口味?”
这会儿林巢也从消防通道里冲过来,奥一紧随其后。
“你是不是疯了?好端端的刺激这东西做什么?”林巢满脸焦急。
“怕什么,不过是一场梦而已。”我不以为意,看着那呼之欲出的未知怪物,心中竟然隐隐有几分期待。
这黑虫一开始不过如指甲盖般大小,腐蚀了小周后成倍增长,如今又吸收了老赵……不对,还有一个人——阿瑶呢?
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我呆望着那裂开的漆黑肚皮,一捧长发包裹在粘液中徐徐垂下,那张熟悉的脸上镀着一层白膜,五官看得虽然不甚清晰,却肯定是她。
阿瑶——被黑虫生出来了。
她裸露出来的那半截身体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红白颜色的筋肉裸露在外,失去了皮肤的保护。双臂柔若无骨,软软的半垂下来,像两节塑胶软管,尾端还连在黑虫肚子里。
她脸上的白膜被火光一烘逐渐消退,她皱了皱眼睛,慢慢睁开,眼眶内漆黑如墨,浑无一丝眼白。她身上的肌肉跳动几下,双臂往下越伸越长,接触到火盆受烫后猛地回缩避开。
果然,还是怕火的。我全神贯注盯着那张还能勉强看出是阿瑶的脸,不知道她完全脱出会是什么模样。
谁知林巢不知从哪里找来几瓶白酒,咬开瓶盖后将酒精全部洒在阿瑶身上,一把火扔上去,那一瞬间火光四射,宛若爆炸。
“怎么着,你还想看这东西破茧化蝶啊?”林巢无奈地笑笑,他看着火焰蔓延至四周,招呼奥一过来,“你带着阿U先回车上,我去找点武器防身。”
说完转身去货架上搜寻。奥一看着我,他向来不会强迫我做什么,除了阻止我清醒这件事。
阿瑶的脸被烧得扭曲变形,浑身紧缩,皱巴巴的有如失去弹性的橡胶。我轻轻叹了口气,为这位才认识不久的女孩,也为了另外那两个失去生命的男性。虽然这不过是一场梦,但是这份感情却不是假的。
“走吧,回车上。”我自顾自走向门外,却忘记了大门口布满了蜘蛛丝。奥一掏出打火机递给我,轻轻按下开关,蛛丝缱绻,化为一股青烟。
我的心情也一样,空空荡荡的,好像被谁凭空挖去一块。
第32章 第十一章
=========================
原以为再也不会见面,此刻奥一却坐在我身旁开车,一如第一次相遇时的那样。林巢倒在后座呼呼大睡,呼噜声均匀而绵长。
其实我很好奇那列火车上的一切,但是并不想问奥一。本来倒是可以问问林巢,可他跟奥一似乎是老相识,我问他,等于是在问奥一。
沉默化为一根根无形的丝线,将我们缠绕。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让人没来由的烦躁。我伸手拨了拨空气,奥一眼睛飘过来,像是看不懂我这莫名其妙的动作。
我心想,你不是一向自以为什么都了解,慢慢想去吧。
车窗紧闭,加之无人说话,沉闷的空气催人入睡。这次我可不能睡觉,这场梦我要将它完完整整地印入脑海。于是摇下车窗,刚打算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一阵说不上来的腐臭味冲入鼻腔。这股臭气来得奇特,就好像正在蹲坑时,隔壁间来了一位刚吃过大蒜与香葱的蹲友,一顿输出迅猛如虎后发出的那股气味——不仅臭,还辣眼睛。
后座的林巢皱皱鼻子,嘟囔道:“你们谁放屁了?怎么这么熏人?”
“起来吧,外面有异常情况。”奥一头也不回,眼睛透过玻璃看向正前方。
此处荒草萋萋,满地沙砾,一条宽河曲曲折折,从那座金山上流出,几株枯败的腐树伫立在岸边,黢黑的树皮包裹不住被虫蛀空的躯干,耷拉着随风摇晃。树上结着干瘪的圆形果实,暗灰色的飞蛾停驻其中,时不时有百足之虫从碎裂的果实中钻出,一口咬住飞蛾吞下。
更令人奇怪的是,那些枯树枝上挂满了衣服——有直筒长袍,排扣西装,有长纱裙,也有开叉旗袍……款式众多,应有尽有。树下的皮鞋、布鞋、高跟鞋摆放得杂乱无章,甚至还有几双运动鞋已经烂穿了鞋帮。
林巢从车后备箱中掏出‘刀枪棍棒’——雪亮的尖刀、笔直的扫帚棍——插进双肩包里背在身上,好似台上唱大戏的京剧演员,又顺手塞进去一大包巧克力。
我们踏着满地的鞋子走近一看,才发现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河流。只见数丈宽的河面上漂满了残肢断臂,有人的,也有带毛的动物的。河水殷红似血,浓厚若膏,缓慢而平稳地朝着前方流淌。空气中弥漫着的腐臭不用说,源头自然是这条河。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恶心?”林巢看着我。
“应该是奈河吧。我记得书里有记载,河水浑赤,臭不可闻,水中全是朽骨腐尸。还有……”我犹豫着,看了眼奥一,他面容依旧冷漠,对此似乎不屑一顾,我心中仅剩的那一点愧疚顿时消失无踪,“听说这水里藏着毒蛇妖蟒,见人就咬。”
“我的天哪!”林巢双手挠发,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他指着这条臭热浊腥的奈河,叹道:“我们要过去吗?对面会是什么?不会是地狱吧?”
我摇摇头,并不是否定他的猜测,而是我真的不知道。
“只是,就算这是奈河,不是还有奈河桥吗?应该不用游过去吧?”
“游过去又怎么样?不是在做梦吗?这有什么的。”之前奥一就提醒过,只要我不被环境影响,面前的一切对我来说就跟看电视剧差不多。
“就算是做梦,可还是……”林巢话未说完,奥一打断他:“那是因为你意志不够坚定,才会被所见所闻影响。”
看着他们两个,我知道这其中肯定还有其他内情。只是,既然奥一不肯说,我自然也不肯主动问,以免显得我矮了一头。
上游不远处的河岸边有一座样式古朴的石亭,黑灰色的琉璃瓦,深青色的檐,四角尖尖坠着生满铜绿的铃铛。
亭上有块黑漆匾额,写着‘剥衣亭’三个大字。
“这是个什么说法?难不成要我们脱光衣服游过去?”
“书上的确是这样写的,但是……”我站上凉亭的座椅往前眺望,“我记得应该有桥啊,还不止一座。”
“奈河桥还有那么多吗?”
果然,剥衣亭后即是奈河桥:“找到了!在那边!我们过去看看!”
面前并排耸立着三座大桥,宽不到五尺,一金一银一黑。除了颜色不同外,这三座桥的结构均一模一样,高有百尺,上无扶手栏杆,桥面光滑如镜,一看就知道不好通行。
入口处左手边站着红衣鬼差,手持笔簿。另外一侧立着黑衣鬼差,手拿钢叉,站姿威武,他脚边放有顶部开着圆孔的红木箱,箱边嵌着铜钉,拴着一只模样凶狠的黑狗。两位鬼差均戴着帷帽,宽檐下罩着黑纱。他们微微低垂着头,似乎刻意遮挡脸庞。
“这桥上怎么感觉有股不祥的气息……”林巢低声道,“阿U啊,我怎么看着这几个人有点不正常,跟个木头似的一动也不动。”
的确,红衣鬼差一手执簿,另一只拿笔的手高高扬起,似乎下一秒就要在簿上勾画什么,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落下。
再看向另外两座桥边的鬼差也是一模一样的姿势,像是……时间静止了。
这一瞬间我脑中闪过无数可能性,却都不能确定。
不想林巢竟然大着胆子想穿过鬼差直接走进去,我忙拦住他:“别,让我再想想。这三座桥不是普通人可以过的。金桥是佛道仙可过,银桥是善人、孝子、忠义节烈可过,至于这第三座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奈河桥,却也是要求死者生前无功无过或功过相抵者才能通过。我们……我不确定自己算什么……”
“那就直接第三座桥呗,咱们非仙非道,又不是什么忠义节烈,肯定是第三种了。”
“不……其实还有一种,”我紧咬下唇,满脸愧色,“如果是过大于功的,根本没资格上桥,要脱光衣服……从奈河里游过去。这水中有毒蛇有恶怪,泅水过去的灵魂要忍受这些东西的撕咬,抗不过去的话,只怕就直接变成奈河中的残肢断臂,熬得过去的才有资格投胎。”
我转过脸,不想看到林巢满脸的惊讶与不解。奥一拉着林巢走到一边,两人激烈地争执着什么。说是争执,全程我只看见林巢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奥一背对着我,不知是什么表情。也许这次的难度超出他们预计,所以打算让我提前清醒,结束这场梦吧。
我看着面前的红衣鬼差,心中一动,往前踏了一步。果然,他执笔的那只手微微落下,生死簿上出现我的名字,他轻轻一勾,原本墨迹鲜明的名字瞬间变成浅灰色。他伸手拦住我,指向隔壁那座桥。
银桥边的鬼差照样勾掉我的名字,却拦着我通过,指着最后一座奈河桥。我想,要是这奈河桥的鬼差给我指水里了,我该跳下去吗?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鬼差指着桥下污水,嘴角似乎还带着几分讥笑。
我心里窜出一股气,不顾他的阻拦想闯过去,却见旁边的黑衣鬼差动了动,手下那只黑犬猛地狂吠不止。
看来硬闯也没那么简单。何况,就算成功冲过这两个守卫的阻拦上桥去,只怕桥上还有什么机关。这桥通体漆黑,手指宽的木板层层叠放,无边无际的往前铺开。表面光鲜油亮,似乎刷了多层桐油。
这要是不小心滑下去,不还是会成为水中怪物的饵食吗?
第33章 第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