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开的店?”
“不是。”
“那你在这里干嘛?工作?”
“……”这算什么问题?池学勍把一杯水放在桌上递给他,自己则在他的对面落座,“对,我在这里工作。”
万遵乐了,“你不是跟着梁老师在学校工作吗?怎么?师生恋谈崩了,工作也没了?”
许久没听到“梁老师”,这么一想,他们也已经大半年没有联系过了。不过这话题也不太算得上随口就能谈?看万遵一副吃瓜的样子,池学勍笑了笑没有接话。
不过万遵并没有那么轻易的想放过她,“你笑什么啊?怎么不说话?我说呢,大四的时候,你又不考研,又不找工作,原来是早就找好靠山了啊。”
这话听着真的好笑,池学勍忽然想起他在毕业那年确实比她自己还关心她怎么还不找工作,每回在被强制拉去凑人数的招聘宣讲会上见到她就来一句,“你怎么还没找到工作啊?”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家里有矿不用找。”
那个时候啊……
池学勍没忍住,笑出了声。
“啧,不是我说你老笑什么啊?”
实在话,跟他没什么好客气的,池学勍扬着下巴,“我乐意。”
她上下扫了一眼万遵,问:“你是进来买花的?”
万遵笑哈哈的喝了口水,“对啊,有没有给同学打个折。”
池学勍撇了撇嘴,“我又不是老板,做不了这个主。”
“那算了算了。”万遵很实诚的摆了摆手,“我就是进来蹭一下空调的。”
他这么说,池学勍便把目光放在他的行李箱上,“你这是——开学了?”
万遵念的研究生,这个时候确实是高校学生返校的高峰期,她们店离学生街挺远,这两天人流量也明显多了起来。
提起这个,他整个人一下子很有气势起来,“对啊,研二嘛。”
池学勍没戳破他那点小心思,打开手机,把空调温度降了一点,“那你怎么不直接去学校,跑来这里蹭空调?”
有点不合逻辑。
“学校明天才能回,我今天住酒店,就在你这边过一条街那个京华。”
那确实挺近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学校明天才能回,今天就要来这边,她随口接了一句,“那你干嘛不把行李送到酒店?”
正好手机有信息发过来,屏幕亮了起来。
万遵敲了敲桌子,看似无意的伸出脖子瞧了一眼,“嗐,我室友跟他女朋友在房间,我等一下再去。”
书店小妹说店里来了一位很有气质的帅哥,那长胳膊长腿的,走路带一阵风都特好闻,池学勍笑了笑,说她是花痴。
这么抽出心思回复小妹的信息,跟万遵说话就有些心不在焉,“那你也可以把行李放酒店吧。”
这话不知道怎么成了万遵的笑点,他突然一笑,语气古怪,“你不会是不懂吧?”
“什么?”池学勍抬眼,不明所以。
“我说我的室友跟女朋友在。”万遵又强调了一遍。
所以他可以把行李寄存在前台啊,池学勍不明白这哪里好笑。
她敛了敛目光,向后一靠,不紧不慢的把右腿搭在左膝上,问:“然后呢?”
“哈,然后!”万遵仿佛在听她说什么笑话,语气表情非常夸张且不可思议:“然后他跟她女朋友在干嘛你不知道吗?就是在……”
可池学勍没让他说完,她的神情不变,仍然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嗒”的一声把手机反扣在桌上,打断他,“你是要跟我——开黄腔吗?”
……
店里蓦然寂静一瞬,万遵听呆了眼,而池学勍身后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笑。
池学勍诧异的回头,梁书舟正一本正经的站着,白色衬衫短袖,黑色长裤,左手一个公文包,右手举着一本未拆封的新书正揭开花店与书店之间的布帘,口罩之上的眉眼一如既往的清冷,仿佛那声笑不是他的。
这才合该两眼泪汪汪的人呐。
第41章 情花
万遵见到梁书舟本尊的表情远比池学勍的要更震惊,他倏地起立,椅子被推开,椅脚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梁、梁老师,你,我、我刚刚……”
他看了看梁书舟,又看了看池学勍,想起自己方才的那些言辞,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梁书舟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目光凉凉的掠过他,放下帘子往玻璃花房里走去,就是那尖锐的一声响好比生刮在池学勍的心上,她没忍住提着一口气,偏了偏头,不动声色的避开了身侧路过的人。
而他身后那将放下还在晃荡的帘子又被书店小妹揭开探进半个身子来,看池学勍还杵在椅子上坐着,她皱着眉毛喊道:“池小勍,你干嘛呢?客人要买花的!”
噢,客人,买花!
池学勍一怔,瞬间被这句话拉回到现实中。
梁书舟正转过头,手里拿起一枝黄金灿烂的向日葵,那双狭长的眼眸中淡然,自然而然的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两人视线相对,沉默了两秒,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池学勍静了静神,从桌上取回手机,随意的塞回到身上围裙的口袋里,跟尚有些后怕惶恐的万遵说了一句,“你坐着吧。”
然后不急不慢的走到梁书舟的身边去。
这样靠得近了,梁书舟才在满室花香中清晰的闻到她身上独有的一缕芳馨,不至馥郁,却出落独特。
他垂下眼睫,把手上的那枝花递到池学勍眼前,修长的手指压在绿色的枝叶上,显得尤为白皙,低声说:“一束向日葵。”
池学勍仰起头,心里在打鼓,面上却同他一般平静,她错过他的手指接下那枝花,应了声,“好。”
在手工桌前,池学勍低着头,取过报纸和绸带认真的在给花束包装,梁书舟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听着那报纸清脆窸窣的声响,默不作声。
万遵在这个看似两人都专注的间隙,提着自己的行李想要悄然离开。可在人越不想发出声音的关键时刻,总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意外扰乱计划。
花店门上的铃铛响起的那一刻,池学勍和梁书舟两人不约而同的望向门口,万遵满脸通红,连连点头,挥了挥手,溜走了。
而今年的夏天,归秋晒了好些月,不见一滴雨,在万遵踏出花店的那一刻,倒是轰隆隆的打起了响雷。
池学勍探着脑袋,隔着玻璃看了眼窗外,天空阴沉沉的,大朵大朵墨色的云朵翻滚着,你追我赶,撞出了紫色的火花,骤然间映亮半层的天。
她本能的退后一步,脚下好似踩到了什么,她抱着花低头一看,梁书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她这么近。
池学勍吓了一跳,慌得抬头,眼里有些迷糊,“对不起。”
室外昏黑,店里却始终明亮,梁书舟漆黑的瞳孔里映着池学勍,他不甚在意的问:“多少钱?”
池学勍愣了愣,脱口而出,“送你好了。”
梁书舟没有接受,他从她怀中取过那束花,轻巧的握在手里,扫了一眼摆在裁纸刀旁的还有一枝向日葵,拒绝道:“我要送给别人,总不好借花献佛。”
“……”
“咔啦啦——”
那一道雷声总算是响起。
付过款,梁书舟没有多做停留,也没有多说什么,池学勍不知道他跟别的朋友久别重逢是怎样的表现,可她总觉得,在她这里,他好像疏离了好多。
又是一声轰鸣,店外顷刻间下起了瓢泼大雨,池学勍来不及多想,从门口那木架上扯下一把伞,奔出门外。
路上行人匆匆忙忙,四处有尖叫声此起彼伏,伴着雨滴哗啦啦的,池学勍在街边看见梁书舟越过斑马线,脚步不急不缓的,用公文包挡在怀中的那束向日葵上。
“梁……”
蓦的有个人撞了过来,池学勍没站住脚,磕在了身后的玻璃门上,对面开过来一辆白色的轿车,驾驶座儿上的女人着急的按了按喇叭。
“池学勍,借我一把伞行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隔得这样远,梁书舟上了车,抬头居然是看向她这里的。
池学勍眯了眯眼,并不能看清他的神色,万遵已然不问自取,从她手里夺过那把伞,“谢谢啊。”
-
车上,梁琦发动车子,问:“你在看什么?”
梁书舟收回视线,声音寡淡无奇,“没什么。”
“你看上去就跟丢了魂一样。”
“我一直这样。”
“呵。”
梁琦简直不想搭理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家伙变得越发古怪。
比如现在,车子都开到归秋大学校舍大门口了,梁琦正想接过梁书舟手里的那束向日葵时,他紧了紧手指,跟不想分享心爱的玩具的小朋友一样,“你再去买一束吧。”
梁琦:“什么玩意儿?”
梁书舟抬了抬眼,说的很坚定,“这束是我的。”
“……”
梁瑜在兴高采烈的奔着梁琦和梁书舟来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她亲爱的舅舅为了一束花差点被她妈妈打一顿。
“舅舅,还好你们现在来的,刚才雨下的好大。”
梁琦朝梁书舟翻了一记白眼,把手里新买的鲜花束送给梁瑜,“来,妈妈给你买的花儿,好看吧。”
梁瑜笑得可开心了,“好看!”
“好看吧,自己好好收着,别给你舅舅看见了,他眼红着呢!”
“是吗?舅舅也想要这花?”
“那可不,他上大学都没人给他送……”
跟在母女两后天沉默着搬行李的梁书舟,没有二话。
那天雨来的急去的也快,太阳出来的时候,地上的雨迹几乎要被晒干了,要不是池学勍看着手工台上那朵向日葵,再看看柜子里那静悄悄的躺着一张大红钞票,她也以为这场相遇恍然如梦。
当然,还有那一本未拆封的书——
《荆棘鸟》
-
教师节的那天,小学里、中学里跑出好多学生来买花,池学勍忙得四脚朝天,在百忙之中想起来,噢,原来今天是这么个节日。
书店小妹过来帮忙,“池小勍,刚才有一份订单说要一束玫瑰送到秋大。”
“送到秋大?”池学勍疑惑,“我们什么时候还包配送了?”
小妹一脸震惊,惊呼:“啊,不包吗?”
“……”
回拨电话的时候,那头没有接听,已经答应的事情,不好再推了,池学勍不得不抽出身来,去了一趟秋大。
梁书舟驱车开往秋大北门的时候,池学勍穿了一件灰色的学院风连衣裙,盘着双麻花辫,正抱着那一束玫瑰正从地铁口出来,接了一通电话,张望了两眼,小跑着,有点着急的拐进北门口。
可当车子开到地杆线,道闸向上拉起的时候,她还被保安拦在门外,口罩上的一双大眼睛相当无辜的眨了眨,“保安大哥,我只是忘了学生卡,你仔细看看,我真的是咱们学校的。”
一口大气不带喘的。
也许是他这么一辆大车子堵在门口,保安没有功夫与她掰扯,摆了摆手,推开池学勍往这边走来。
池学勍踉跄一步,注意到道闸因时间到了缓缓落下,她无心往车前玻璃一看,两人的目光便就此碰上,她忽而定住,显然有些意外。
他面上淡薄,眼神冷清,摇下车窗与保安说了两句,随后沉静的看向她,“上车。”
“嗒”的一声,道闸再次松动,迟慢的向上抬起。
车子在校园里行驶特意放缓了速度,梁书舟的声音在车厢里音质也要更沉厚一些,“要去哪?”
“图书馆。”池学勍把怀中的花束立在膝上,微微偏头,瞄了一眼那双握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手指,忽然就想起了那束向日葵。
可比起向日葵,她抱的那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更是引人遐想。
“送给那个同学?”
“嗯?”池学勍反应了一下,梁书舟转动方向盘,车子拐了一个九十度,她脑海中瞬间蹦出一张万遵的脸来,她摇了摇头,手指下意识揪住了花束下沿的绸带,否认道:“不是,这是客人订的花。”
所幸这个答案与心中所想并没有太大出入,梁书舟勾了勾唇,像是空调口无声的吹出丝丝凉意的空气抚慰了他稍显躁动的心情,眉眼渐渐缓和。
池学勍小心翼翼的,没敢多看一眼。
只是秋大的图书馆建筑面积实在太大,她抱着那一束花下车的时候着实太引人注目,过往的学生纷纷对她侧目而视,还以为她是要跟谁表白一样。
池学勍再次拨打那个顾客电话的时候,总算被接通了。
“喂,你好,你定的花我给你送到门口了。”
电话那头是个年轻姑娘,一听她送到门口就不乐意了,“我说了要送到图书馆,你送到门口谁给你拿啊。”
听上去语气怪冲的,池学勍没忍住皱了皱眉毛,“就是图书馆门口,你自己出来拿一下就行。”
这通电话通话质量并不好,那边七嘴八舌的——
“他怎么还没来?”
“真的要卡着点到吗?”
“我的花才送过来,差点赶不上还,烦死了,喂!图书馆门口,图书馆有那么多个口,我哪里知道你在哪个口,送到博学厅来呀!嘟嘟嘟……”
“喂?”
电话猛不丁被掐断,池学勍憋了一口气,很不愉快的鼓起了脸,后来想了想气坏了是自己的,只有把这口气长叹出来,无语望天。
却不想梁书舟站在她的身后,低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做什么叹气。”
脑子有一瞬间的宕机,就着那个姿势,池学勍巴巴的说:“她让我送到博学厅。”
梁书舟看着她,静了有两秒,口罩下看不见唇角,但池学勍耳朵倍儿清,听见了他轻轻的一声笑,黑沉沉的眼睛一眨,眼尾浮上了一点笑意,她来不及细看,梁书舟已经伸手扶正她的脖子,微凉的,连着一句轻淡的话,“跟过来。”
而比起池学勍怀里抱的那一束玫瑰更扎眼的,绝对是梁书舟。
池学勍小跑着跟上他的大步流星时,路过的已经不再是陌生的面孔,而是此伏彼起的倒吸气声。
稍一不专心,地面凸起的一块地砖角磕在了池学勍的鞋子上,她趔趄一步,好在梁书舟眼疾手快的拉回她。
可等她站稳后,他握着她手腕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大拇指下滑压在了她的虎口,无名指抵在她的尺骨上微微使劲,沉着声音叮嘱她,“不要跑。”
池学勍觉得冤枉,没等她说些什么,两人身侧的一扇大门打开,门口牌子上熨金写着三个楷字“博学厅”,里头走出三五个男男女女,见到梁书舟都很高兴的喊了句,“梁教授您到了。”
尤其是发现梁书舟牵着她的那一刻,个个眼睛都亮上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