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芙有些心不在焉,远远眺望了眼:“楚楚,你不觉得其实枯荷也别有一番风味么?”
楚楚摇头,她爱热闹,不喜欢这些颓靡冷清的东西。
顾芙长叹了声,忽地道:“你说若真是荷花有灵,此刻许愿还来得及吗?”
她声音轻,楚楚没听清,问了一句什么。顾芙恍然回神,只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事。
“回去吧。的确没什么好看的。”
那已经是八月中,再有两日便是中秋。
第十八章
中秋节一贯有团圆的寓意,南朝的习俗是在中秋这日与家人一道用晚食,赏月小酌。民间如此,宫中亦有宫宴。
从前中秋宫宴,与顾芙一家没什么干系,今岁皇后娘娘求了陛下,让顾家也参加中秋宫宴。皇帝对太傅一向看重欣赏,太子与顾芙的婚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皇帝便同意了皇后的提议。
中秋宫宴这日,四公主很不高兴,这还没成婚呢,顾芙都能来参加宫宴了。顾家的位子在最末尾,并不起眼,可落在陆琼珠眼里,还是像一根刺似的。
偏偏她又不能发作,今日是宫宴,她不能做出让父皇不高兴的事。但是她真的很不高兴!尤其是太子哥哥的眼睛就像黏在了她身上!
四公主戳着眼前的糕点,一块漂亮的糕点被她戳得千疮百孔,难看至极。她真恨不得这糕点就是顾芙,上一次太子哥哥竟然凶她,让她去给顾芙道歉。真不知道顾芙给太子哥哥下了什么迷药,把太子哥哥迷得七荤八素的。
她一方面愤愤不平地想着,一方面又忍不住看向顾芙,可多看一眼,便不痛快一分。顾芙端庄坐着,众人都在赞许她,就连父皇也赞许她。
陆琼珠觉得心口憋闷,好在不久之后,隆安帝说来了兴致,要去庭中赏月,众人便都陪着一道去庭中赏月。
隆安帝看了眼又大又圆的月亮,来起了些吟诗作对的兴致。他年轻时亦是风流才子,读过许多书,因此对顾洛平一向看重。
“今日都是一家人在,不必太过拘束。朕倒是许久没有这样的兴致了,不如这样,每人说一句与月亮有关的诗句,若是说不上来,便要罚,如何?”隆安帝开了口,自然没人敢拒绝。
隆安帝率先开口,紧跟着看向顾洛平:“顾卿,该你了。”
这对饱读诗书的顾洛平来说,小菜一碟。隆安帝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顾芙身上:“朕记得,芙儿自幼便是才女。”
顾芙亦说了一句,隆安帝点点头,夸道:“不错。芙儿与琼珠年纪相近,琼珠,你也年纪不小了,该收收心了,向你顾姐姐好好学学。”
陆琼珠没料到父皇会这么快点到自己,正在脑子里思索与月亮有关的诗句,她在功课上一向懈怠。骤然听到父皇的话,陆琼珠脸色变了变,父皇竟还让自己和顾芙学。
“父皇……人家还小嘛。”陆琼珠说了句,脑子里仍没想起来什么与月亮有关的诗句。
隆安帝摇头道:“都十四了,再过两年可以出嫁了。如何,可是背不出来?”
陆琼珠苦着脸,算是默认,等待着父皇的罚。
隆安帝倒也不会真罚她什么,毕竟不过是个小游戏,更何况这是自己宠爱的女儿,只说罚她三日不许出宫。陆琼珠耷拉着脸,没说什么,只是更不喜欢顾芙了。她出尽风头,更衬得自己不学无术似的,哼。
她看向顾芙,发现顾芙正和太子哥哥眉来眼去,太子哥哥甚至悄悄牵住了顾芙的手。
陆琼珠瞪大眼,顿时想着眼不见为净。移开视线时,意外撞上三哥收回视线。三哥似乎是在看顾芙?陆琼珠不确定,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三哥,陆琼珠一向看不上。他身份卑微,又是突然冒出来的,陆琼珠和他的接触并不多。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陆雪棠的确是在看顾芙。
陆雪棠站在太子身后不远处,看着他们手指相碰,眼波流转,眉来眼去,郎有情妾有意,好一对璧人。
陆雪棠无声勾唇,冷眼旁观。
天气渐渐冷了,暑气消散,夜里的风都变得凉了。陆成器怕顾芙冷,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背诗上,偷偷碰了碰的顾芙的手,低声问:“冷吗?”
顾芙感觉到手上触觉,摇摇头:“不冷,多谢殿下。”
陆成器握住她指尖:“是么?可你的手好凉啊。我叫他们取件披风来。”
“真不用了,殿下。”这样的场合,顾芙不想太引人注意。
陆成器见她坚持,只好妥协,无奈笑了笑:“好吧。”
顾芙亦笑了笑。
蓦地抬眸,撞进陆雪棠的视线里。月色皎洁,他素日里显得多情的眼睛隐没在阴影里,瞧不清楚。顾芙想起那天,她被太子带走时陆雪棠的眼神,此刻他的眼神是否也如那时一样?
可是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顾芙想着,冲陆雪棠落落大方地颔首,而后反手握住陆成器的手。
陆成器愣了愣,随后欣喜若狂,看向顾芙的眼睛。自幼他便知晓自己与顾太傅的女儿指腹为婚,一开始他只是因为责任,时时照顾顾芙,可后来,随着与顾芙的相处,他真的渐渐爱上了这个女子。她是那样的温柔而美丽,善良而纯真,吸引着他的心甚至他的灵魂。他毫不掩饰自己对顾芙的感情,顾芙亦不曾拒绝他的任何表态,但她亦只是接受,这是第一回 她有所回应。
陆成器激动地心跳加速,小心翼翼将顾芙的手签得更紧,又怕自己力气太大弄得她不舒服,于是乎又松开了些力道。在这样难以把握的境况之下,陆成器的手心都出了汗。
他深深陷在这种喜悦里,根本无暇顾及旁人,自然不曾发觉有一个人一直在窥视。
而顾芙以为,这样的举动能让陆雪棠死心,让一切都回到原定的轨迹。只是她从来没想到,也许从陆遇见陆雪棠的那一天起,她的人生轨迹便已经注定了偏移。
她以为她成功了。在中秋宫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陆雪棠对顾芙的态度变得很冷淡,这种冷淡是相较于之前陆雪棠的态度,更准确一些,应当是礼貌、客套,仿佛回到了他们本来的关系。
这样很好,顾芙想。
关于陆雪棠的消息,倒是一直不断。酒肆茶楼,街头巷陌,时不时能听见有人在讲他,在那个击败荣狄的英雄光环的加持下,晋王在民间声名大增。不止如此,在各色宴会上,那些姑娘们也悄悄地讨论着他。
那年的秋天很匆匆,冬日来得措不及防,北风迅速席卷京城。北风日日叩门的时候,张氏的身子又差起来,顾洛平与顾芙都不许她再劳累,日日盯着她按时喝药按时休息。
“你们啊,就是太紧张了,我这身子不一直这样,没什么大碍的。离芙儿的婚期只有四个月,再过不久又是过年,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管吧。”张氏说着,又要伸手拿东西。
顾芙将她按下:“阿娘,你就别忙了,这不是有我嘛。我来就行,左右日后入了宫,也要学这些的。”
张氏无奈地笑了笑。
这个冬天发生了不少事,一件是皇后娘娘的母家梁国公忽然被参了一本,梁国公醉酒打人,放言说自己的外孙日后是皇帝,他什么也不怕,谁来了都不放在眼里。皇帝很生气,质问他自己来了他放不放在眼里。梁国公在朝上认错,乞求陛下原谅。梁国公是皇后母家,与太子牵扯甚广,因此此事亦波及到太子,一向挑不出错处的太子忽然就有了错处。他们说,太子或许心里也对陛下不敬。
皇帝似乎没有信,狠狠训斥了那些说这种话的朝臣。又或许,他信了,毕竟帝王多疑,哪怕是父子,也不能完全相信。
在梁国公事之后,宫中忽然多了位受宠的颖嫔。这便是第二件事了。
这位颖嫔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听闻原是位宫女,忽然便得了盛宠,且一时风头无两,整个后宫都比不上。皇帝只要去后宫,便是去她那儿。颖嫔生得楚楚可怜,又会讨皇上欢心,位份升得极快。
但即便如此,从未有人想过,她会威胁到皇后的地位。毕竟皇后娘娘与陛下是少年夫妻,哪怕没有爱,也有情分在。
可事情偏偏就是令人大跌眼镜。
颖嫔不久后便身怀有孕,隆安帝大喜,后宫已经许久没有嫔妃有孕了。隆安帝给颖嫔晋了位份,变作颖妃,且特意命皇后照料身孕。那年除夕夜宫宴上,颖妃吃错了东西小产,隆安帝震怒,彻查之下,发现是有人在颖妃素日吃的东西里下了毒。可颖妃日常起居皆是皇后在照料,种种证据便直指皇后。皇后意欲辩解,隆安帝却并不想给她机会,直接将她禁足宫中。
这样大的变故,一时间朝野里人心浮动,都在猜测,太子之位是否会有变动。
但皇后出事后的一段时间里,皇帝对太子的器重却如旧,似乎并没受任何影响。只是与此同时,三皇子亦在朝中崛起,小有名气。
这些事发生后,顾芙再见太子时,他脸上面露疲惫。顾芙知晓这些打击很大,安慰道:“殿下不必担心,我相信皇后娘娘不是那样的人,事情的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陛下或许只是在气头上,待到陛下气消了,一切都会好的。”
她这样说着,心里却忽然想到陆雪棠曾说的一句话,帝王薄情。当真如此么?
她自然不相信一向仁厚的皇后娘娘会害颖妃,更何况皇后娘娘没有任何必要这样做,她都知道的事,难道与皇后多年夫妻的陛下会不知道么?
第十九章
顾芙不愿深想,她更愿意相信好的一面。
“芙儿,多谢你宽慰我。”陆成器感激地笑了笑,这些日子他可谓是体会到了许多从前不曾体会过的人情冷暖,从前他们待他恭敬,如今出了事,众人的态度眼见着有所转变。还有父皇,他从前与母后分明也是相敬如宾,如今一提及母后,便变了脸色,好似仇人。他猜想,或许是上次外公那事有关,外祖那些话让父皇心怀芥蒂,因此这样对母后。但父皇与母后多年的情谊,相互扶持,他总是相信父皇不会一直狠心。正如顾芙所说,或许等一等,过些日子便好了。
顾芙握了握陆成器的手,想到什么,又道:“如今这情况,殿下与我的婚事……其实也可以迟一些,我没关系的。”
陆成器却是摇头:“不,芙儿,婚事不必推迟,我不想你受委屈。你知道,我等这一日已经等了许久了,能与你成婚是一件幸福的事,我不想再迟些。更何况,母后也一直盼着我们成婚。”
“多谢殿下,”顾芙微笑,“不论殿下如何,我总是与殿下一心的。殿下若是觉得心里难受,可以来找我说说话。我虽不能为殿下排忧解难,但也能陪着殿下。”
陆成器嗯了声,将顾芙的手握得更紧:“母后已经将一切安排得差不多,你不必担心。”
已经是二月初,距离婚期只有二十余日。皇后虽被禁足,但先前已将太子的婚事安排得八九不离十,倒是不影响什么。开了春,张氏的身子有所好转,亦为顾芙的婚事操劳起来。为着皇后的事,张氏有些忧心,怕顾芙嫁去之后,又有旁的事端。自古以来,围着皇位的争夺总是血腥的。
顾芙倒还没觉得这么严重:“阿娘,哪有这么严重。”
张氏说:“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万一呢?”
顾洛平听到这话,为陆雪棠辩解:“三皇子不是那等乱臣贼子,别胡说,你们妇人家就爱瞎担心。陛下再生气也是将皇后禁足,过些日子便放出来了,到时候皇后还是皇后,太子也还是太子,芙儿嫁过去不会有什么事的,放心吧。”
张氏只好把心放回肚子里,继续操持顾芙的婚事。
到二月二十这日,陆成器去求了皇帝,毕竟是他的大婚之日,总不能母后缺席。隆安帝思忖一番,终是开了恩,将皇后放了出来。
二月二十一,顾芙出嫁。
太子与太子妃的婚典十分隆重,顾芙身着吉服,远远地看见了陆雪棠。他看着她,眼神又变得再次浓烈而炙热,不复先前的冷淡。除去那些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情绪在,只有一眼,顾芙来不及解读,亦被他的态度转变吓了一跳。她微微失神,直到陆成器握住她的手。
顾芙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专心地投入这场盛大的婚典。从今日起,她便是太子妃,是陆成器的妻子。
至于旁人,她会永远记得有一个人曾舍身相救,日后若是他有什么难处,她亦当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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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凤花烛燃烧着,发出轻微的声响。顾芙坐在床侧,等待着,有些忐忑。新婚之夜要做些什么,她已经和教习嬷嬷学过,张氏亦教导过。她们说,可能会有些疼,她需要忍一忍。
有脚步声走近,停在门前。
门被人推开了。
脚步声跨过门槛,影子落在她身前。
顾芙的呼吸陡然放慢了,头上的盖头被人挑开,她抬头,望见了陆成器的脸。陆成器看着她笑,眼神温柔。
“芙儿。”他唤她的名字,带着压抑的喜悦。
“殿下。”顾芙低下头。
“还唤殿下么?”陆成器笑说。
顾芙默然瞬息后,很轻声地改了口:“夫君。”
陆成器笑意渐深。
他将顾芙的盖头掀开,拿来合卺酒,与顾芙仰头喝下。陆成器坐在顾芙身侧,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只觉得忍不住高兴。陆成器一点点地靠近,直到呼吸都交缠在一起,顾芙心跳得亦很快。她看见陆成器的脸渐渐放大,顾芙闭上眼,而后唇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觉。
睁开眼的一瞬间,她脑子里一闪而过陆雪棠的脸。她将那念头忘掉。
陆成器深呼吸,而后拥着顾芙的肩膀,与她坠入红绸软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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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东宫的灯火彻夜长明,陆雪棠坐在灯下,执起一枚黑子落下。长生已经输了十局,实在不想再下,可看向陆雪棠,他兴致正高昂着,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
陆雪棠气定神闲的模样:“长生,你说,我们会成功吗?”
长生哪里知道,这场棋局这样险,输与赢都难说。只得委婉道:“王爷筹谋许久,想必皇天不负苦心人。”
陆雪棠轻笑一声,没有说话,只是继续下棋。直到天光渐亮,陆雪棠终于高抬贵手,结束了这折磨人的棋局,长生头都大了,赶紧退了下去。陆雪棠立在熹微晨光里,远远望了望东宫的方向。
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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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安十九年春,太子被指使用巫蛊之术谋害皇帝,人证物证俱在。皇帝震怒之下,命人将太子当场拿下,下了狱。与此同时,梁国公带兵造反,被皇帝当场射杀。梁国公之举是为谋逆,更坐实了太子的罪名。
顾芙已经不记得那天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只记得东宫上上下下都很乱,没有人顾得上她这个刚嫁过来的太子妃。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很慌乱,想到皇后娘娘,便去了皇后宫中。
皇后昨夜便病了,听闻消息后,更是一病不起。顾芙便在一边照顾她。没多久,有人来将皇后宫中围得水泄不通,而后将顾芙与皇后一道带走,等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