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被带去了一处偏僻的宫殿,被人严加看守,连一日三餐都得不到保障。皇后本就病着,那地方阴冷潮湿,还漏风,皇后的热退不下去,人都糊涂了。跟着伺候的都急得不行,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可外头看守的说什么也不肯找太医来。
“太子妃,这可如何是好?”
顾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到爹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为自己担心,又想到陆成器,不知道他现下怎么样了……
顾芙只得照顾着皇后,等待着……
等来的消息是太子谋逆罪名确凿,赐毒酒一杯自尽,顾家作为太子姻亲,亦被连累,按说要被砍头,但天子与太傅到底是多年情谊,网开一面,改判为流放西境。
顾芙既然已经嫁给太子,便不再是顾家的人,与皇后一道被赐死。皇后还未等到那杯毒酒,先病故了。皇后病故的消息传到天子耳中,天子忽然想起了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情谊,于是大发慈悲,允许她厚葬。
顾芙那时只想到四个字,帝王薄情。
她抱住自己膝盖,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等待着自己的死亡。皇后去后,这里只剩下顾芙一个人。到处都是冰冷的,就连空气也是冰冷的,她再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气息。这一次不再是突然的、剧烈的,而是绵长的,好似钝刀子割肉。
她不想死,但比起自己的死,她更担心爹娘。西境苦寒之地,虽说是说着,可到了那里,还能不能说着,又另说了。更何况她爹是文人,她娘本就身子不好……
顾芙心中愧疚无比,认为是自己连累了他们。
在那漫长的时间里,她其实只有很短的时间想到了陆雪棠。她想起陆雪棠曾说过的大逆不道的话,心里有所怀疑,此事会是他所为吗?为了皇位,血流成河……
顾家流放,即日启程。临行前那日,顾洛平托人给晋王带了口信。顾洛平想着自己的女儿,他如今这样是不能再为女儿做什么了,可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顾芙死,所以他想请求陆雪棠帮忙,看能不能救下顾芙一命。
即便顾洛平不说,陆雪棠也没打算真让顾芙去死。
毒酒送来那日,是一个晴天。顾芙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从破破烂烂的窗户纸里投进房间,有人推开门。是一个陌生的小太监,他对身后的人说:“你们都出去吧。”
顾芙看着他,听见那送酒来的太监小声说:“太子妃,晋王殿下有句话托小人转告。”
顾芙抬起头来,略略皱眉。
小太监说:“西境苦寒,您的爹娘身子骨可不好,王爷已经想法子将他们半路截下,偷偷送回京中。”
说罢,将毒酒递上。
顾芙接过毒酒,一时间心情五味杂陈。这是第四次了吧?
顾芙,你还得清吗?
她自然换不清了,如果有来生的话,她再还给陆雪棠吧。只希望那时候,她再没有婚约在身,倘若到那时陆雪棠也依旧喜欢她,她会选择以身相许的。
顾芙从胸口长吐出一口气,而后仰头饮尽。
第二十章
再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完全陌生的场景,她的头还有些晕,连带着那些景物也在晃着似的,毫无实感。于是顾芙想,她是已经死了么?这是阴曹地府?原来阴曹地府与人间也没什么两样……
顾芙坐起身来,头晕的感觉消失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真实。窗户开着,春风的气息,裹挟着一些花香,鸟语叽喳,生机盎然。顾芙愣住,看向那只落在窗台上的小鸟。
有人推门而入,顾芙循声看去。
是陆雪棠。
他一步步跨过门槛,走近顾芙,直到最后坐在她身侧,顾芙才如梦初醒。在看见陆雪棠的那一瞬,她已经明白过来了自己身处何方,不是阴曹地府,是晋王府。
顾芙不知道陆雪棠用了何种手段,将她从宫中带到这里,或许是那杯毒酒别有玄妙。她抬眸,看着陆雪棠的眼睛,没有说话。
不知道说些什么。
短短几个月,他们之间好像已经隔着千山万水似的。
无数的念头在脑子里翻滚着,却没有一句成型的话,仿佛有千千万万破碎的词与句,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最终顾芙只是说了一句:“多谢王爷。”
“先太子妃顾氏已经死了,至于你,现在你是我的人。”他抬手倒下一杯茶,递给顾芙,眸中似笑非笑。
顾芙接过杯子,再次沉默下来。
好半晌,她问:“我爹娘……”
陆雪棠道:“我已经命人想法子将他们带回来,再有些日子你便可以见到他们。”
“多谢王爷。”顾芙抿了口茶水。
陆雪棠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顾芙,你知道私藏你是多大的罪名吗?你对我,便只有一句谢字?”
顾芙呼吸一滞,感受到头顶的视线越发灼热:“王爷想要我如何报答?”
“你说呢?”陆雪棠反问她。
顾芙大抵知道他的答案,在过去的他们的交往里,这个答案已经出现过数次。
他要她的报答是,以身相许。
可从前她尚未嫁人,却有婚约在身,所以她无法以身相许,如今她嫁过人,是先太子妃,是罪人,似乎也不应该以身相许。
她将头垂得更下,露出光洁的额头,声音愈发低:“王爷值得更好的人,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
陆雪棠轻声失笑:“值不值得,浪费不浪费,我说了算,不必要你给我定义。”
顾芙将头抵得更下,连额头都看不见了。窗外的春风吹进来,仿佛吹入了她的心门。
“方才李千游来过,说你身子不大好,先养养吧,过几天你爹娘应当也回来了。”陆雪棠忽然话锋一转。
顾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一切变故都来得太突然了,她暂时消化不了。陆成器死了……皇后娘娘也死了……他们之下的无数人被牵连,也死了……这一场皇家的战争,充满了血腥。
会是陆雪棠做的吗?
她阖上眸子,又想到阿爹与阿娘,不知道他们如今如何了……
顾芙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现下精神很抖擞,根本没有困意。她坐起身,有些不安。
没多久,有人叩门。
顾芙问:“谁?”
门外的人答话:“小姐,是我们……”
是素月与素星的声音。
顾芙一喜,赶紧起身开门。打开门,素月与素星二人便一把扑进顾芙怀中,痛哭起来,“小姐……我们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还好小姐安然无恙。”
顾芙亦是十分欣喜,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们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问完自己先愣了愣,想到陆雪棠。想来也是他做的。
素月与素星的回答证实了顾芙的猜测:“当时小姐被带走之后,我们这些人也被带去了一个地方,说是要全部处死。我们还以为死定了,结果没想到竟然被晋王殿下救了,带回了王府。刚开始我们也很忐忑,不知道晋王殿下的意思,直到今日听闻小姐在这里,晋王殿下要我们来伺候小姐……”
素月说着,又要哭了。
顾芙拉着她们二人的手,主仆三人皆是红了眼。
与素月和素星说了许久的话,顾芙终于觉得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抬头望了眼时辰,正好到了用午膳的时候,顾芙正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听得门外有人叩门,是陆雪棠差人送了些吃食过来。
这一日,顾芙倒是没再见过陆雪棠。听他们说,陆雪棠近来十分忙碌,因为太子谋逆之事牵扯甚广,朝中大臣与太子走得近的,皆被牵连,因此朝堂上颇为动荡,格局大变,如今是三皇子最受器重。谁也没想到,从前最不可能的人,如今却成了那个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
这些话是素月她们听见的,转述给顾芙时,亦是心情复杂。
“小姐……太子殿下怎么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呢?”素月仍旧不太相信陆成器会做出那种事。
别说素月,顾芙又何尝不是,加上如今最大的受益者是陆雪棠,她心中的怀疑越来越盛。
倘若真是他,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呢?
直到三日之后的深夜,顾芙才再次见到陆雪棠。
这几日她被好吃好喝地养着,每日里李千游会过来替她诊脉,除了不能离开那个院子,日子也算过得不错。顾芙所住的院子被陆雪棠派人看守着,平日里不许闲杂人等进入。顾芙能理解他的做法,毕竟他身份特殊,倘若被有心人发觉,会连累到陆雪棠。
夜已经深了,顾芙是睡过一觉后醒来的。房间里的灯都早灭了,只余下幽微的月光,凄凄惶惶地照在地砖上。顾芙翻了个身,随后意识到自己腰上横着一只胳膊。她先是吓了一跳,这样陌生的境况让她下意识想要惊呼出声,但那声惊呼刚到唇齿间,便被人堵了回来。
清列的男性气息扑入她的鼻腔,预料到她要反抗,那双手先将她的手腕锁住,他欺身上来,令她被动地承受着一切。
顾芙在熟悉的气息与动作中认出他,借着幽幽的月光,看清了他的脸。他似乎心情不错,含笑说:“把你吵醒了吗?”
第二一章
轻微的声音化作潮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他说完,嘴唇再次缠上来,温柔地吮着她的下唇。太亲密了,太近了,顾芙无所适从……他的全部重量压在她身上,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伸手推了推,没推动,对上陆雪棠幽深的双眸。
他今日心情的确很好,因为他的棋局即将收尾,胜利唾手可得,近在眼前。这两日处理了朝堂上的事,如今朝上多是他的人了,但那些人明面上与他并无接触,所以无人知晓。皇帝对他的态度亦是不同往日,从前他说自己怎可与太子相提并论,如今却是说还是他好。多么讽刺,又多么有趣。
陆雪棠重新低下头,吸吮着她的下唇,他极有耐心,慢吞吞地,侵入她的口腔。他的手揽着她,往里探去,顾芙察觉到他的意图,再次伸手推拒,但没能推开。
那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他说的以身相许。
如今的境况已经如此……
……
她慢慢松开手,没再抵抗。
这是一种全然陌生的体验,令顾芙再次无所适从,她仿佛找不到自己身在何处,思绪连同灵魂都是漂浮的。落在地上的月光仿佛成了水,幽幽地流淌着。她想,阿娘她们说得是对的,这件事的确很疼,但是她们没说疼痛之外,还有这样多别样的感觉,陌生的、难以抗拒的……
顾芙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觉得自己这一身骨头或许已经被拆解重组,她只剩下无尽的疲倦,眼皮下沉之势完全无法抵抗。这样的疲倦里,按理说她不该做梦,可顾芙却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陆成器,在梦里,陆成器问她为什么要背叛自己,她张了张嘴,意欲解释,画面却一转又变成陆雪棠,陆雪棠看着她笑。再然后,顾芙便惊醒了。
她睁开眼,望着承尘,缓了好一会儿。
在晋王府这些日子,她已经渐渐习惯这个房间,每日睡醒时不再觉得陌生。
嗓子有些干涩,昨夜陆雪棠折腾得太过,起初她还不想出声,他发觉她的意图,便故意折磨,最后自然是嗓子哑掉。她咳嗽了声,撑起上身,酸涩疼痛从周身传来。顾芙皱眉,强忍着疼痛坐起身,视线略略垂落,便是些不堪入目的痕迹。
她一时羞赧不已,面泛桃色,不敢再低眉。
素月她们似乎都不在,顾芙松了口气,即便她们在她也不敢唤她们进来伺候,怕她们瞧见自己这样子。她想到那个梦,她的夫君刚死,她便……按理说,她应当为他守孝守节,这是礼义廉耻。
可是……此时此刻,顾芙也很难说自己昨夜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没有决绝地推开陆雪棠。
她叹了声,事情已经发生,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浸润过嗓子,总算没有那么难受了。顾芙撑着桌沿,再次为别的事纠结起来,她现在该怎样面对陆雪棠呢?
或许她该庆幸他没在,否则一睁开眼就要面对他,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呢?陆雪棠会怎样安置她?他说他喜欢自己,又那样舍身,应当是真心的吧……
顾芙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令她心神不宁,索性换了身衣裳,打算去院子里透透气。推开门时,亦只有无尽的安静,似乎这院子里此刻除了她,再没有人在。顾芙两条腿都是酸的,步子放得很慢。
穿过回廊,远远地瞧见了一袭玄色。
顾芙心猛地跳起来,迅速避开,往身后的墙柱躲。陆雪棠正朝这里走来,顾芙捂着心口,紧张起来。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忽然间出现了另一道更急促的脚步声,而陆雪棠的脚步声停下了。顾芙心也跟着停了一拍。
“王爷。”是长生的声音,“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嗯。”陆雪棠只应了一声。
长生又说:“王爷,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王爷对顾姑娘是真心的吗?”
顾芙听见长生这样问,心跳声再次快起来。
长生继续说:“王爷,顾姑娘的身份始终摆在那里,她是先太子妃,王爷的大计总还要些时间才能得成,若是这段时间里一直将顾姑娘留在王府中,倘若被人知晓,或许会影响到王爷的大业。若是事情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便会猜到王爷的势力已经渗透进宫里,或许他会进一步猜到王爷所做的一切。王爷还为了顾姑娘将她父母劫走,这亦是大患。”
这段话中信息很多,顾芙耳朵嗡嗡的,这几日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到底是不是陆雪棠所为,但此刻,被长生血淋淋地揭露在她眼前。
就是陆雪棠做的。
顾芙不相信陆成器会做出这样的事,她相信这是陷害,这的确是陷害,而幕后黑手就是陆雪棠。
顾芙垂下好看的眸子,流下两行清泪。她不是因为有多么爱陆成器所以这样伤心,只是这整件事里有太多人被牵连,她亲眼见证了自幼尊敬的皇后的离世,还有她的父母,她自己……亦或者,还有一些陆雪棠的原因。
顾芙多么希望不是他不是这样的人,从前那些传闻说三皇子如何狠辣,都不是假话,她那时也厌恶过他这样的处事方式,可是后来因为他的救命之恩,她便暂时忘却了那些。还有他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皆是佐证:陆雪棠有野心。
陆雪棠轻笑:“真心?你以为本王对她是真心?”
长生拧眉,难道不是么?王爷为她费了那么多心思,甚至为了顾姑娘不惜伤害自己,他跟着陆雪棠三年,三年前被陆雪棠所救,从此决定跟随,为了他的大业而努力。他不希望自家王爷为了一个女子,将正事忘却。
陆雪棠嗤笑了声:“长生,难道你不觉得她更像是一个战利品么?她是陆成器的妻子,端庄大方,温柔贤淑,人人都说他们一对璧人,说她顾芙与太子甚是般配。好像她那样一个神仙似的女人,只有陆成器那样的人才配得上。可偏偏,我要她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