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陆雪棠的答案之后,顾芙心渐渐松下来,只是仍旧有些不安。她总是觉得胸闷气短,没有吃饭的胃口,成日里只觉得昏昏欲睡。
素月与素星最先发现她不对劲,道:“小姐是不是身子出什么问题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顾芙却是摇头,她想她只是因为诸多变故外加担心爹娘才这样,并没有什么大碍。素月素星见她执拗,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更尽心尽力地伺候。
一晃便至五月,天气渐渐热起来。
这段时间,张氏又给她写过一封信,信中仍旧是说自己一切都好,让她不必担心。顾芙收了张氏的信,心下稍安,只是仍旧有些心慌,那些没胃口的毛病也没有消失,她以为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小姐,今日还是不想吃嘛?”素月皱着眉,看着满桌子菜顾芙都没怎么动筷子,不免有些担心。
顾芙摇摇头,叫她们撤下去,“我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儿,你们也去休息吧。”
素月与素星二人将东西撤下,在门口对视一眼,各自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担忧。
素月道:“这样下去不行,要不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素星叹气:“可是小姐又不让,若是明日小姐的情况还没好转,咱们便去请个大夫吧。”
还未至明日,顾芙便先晕倒了。
那是下午的事,她小睡过后醒来,说是想去庭院中透透气。素月她们便陪着一道,日头已经有些晒,顾芙在庭中走了会儿,忽地抬头,看向明朗的阳光。阳光刺眼,她抬手遮挡,从指缝中看太阳,渐渐觉得看不清。眼皮也沉沉地耷拉下来,下一瞬身子一歪,竟是软软地栽倒下去。
“小姐!”素月二人惊呼,赶紧将人扶回房中休息,又是倒水又是用毛巾敷额头。
“我去请大夫。”素月着急不已,跑着去了门口,与那守门的人说明情况。
“我家小姐忽然晕倒了,还请你们给我家小姐请个大夫来。”
看守之人对视一眼,赶紧去通禀了陆雪棠。
彼时陆雪棠正在府中与大臣们商议政事,按理说皇帝最忌讳这种事,他猜忌陆成器,亦是因为陆成器太优秀,得到了所有人的拥戴,让他产生了危机感。但今时不同往日,陆雪棠成为太子之后,皇帝身体大不如前,管不到这么多。
皇帝身体不好一事,自然也是陆雪棠的手笔。老皇帝如今沉迷后宫声色犬马,那些女人里,有不少是陆雪棠的人。枕边人要动手脚是最方便的,陆雪棠让她们给老皇帝下了毒,老皇帝已经命不久矣。
那人匆匆地跑过来,往地上一跪:“殿下,夫人她突然晕倒了,说是要请大夫。”
大臣们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他们从不知晓新太子府里还有女人。不过这种事倒也不算什么,众人都没说什么。
陆雪棠沉眸,回头道:“那今日便讨论到这里吧,诸位先回吧。”
大臣们走后,陆雪棠命人去请李千游来。
他先行去了顾芙的院子,素月与素星着急地将事情告诉他:“殿下,小姐她其实已经好些日子没胃口了,一直觉得胸口闷,身子不爽利,又爱睡觉。但她一直不肯请大夫,直到今日晕倒了这才……”
陆雪棠看向床上躺着的顾芙,在床边坐下,她的脸色不太好,人亦是消瘦了许多,楚楚可怜。他抬手碰了碰她脸颊,她这样躺着不说话的时候,倒比平日里醒着的时候更讨人喜欢。
李千游来得很快,给顾芙诊完脉,脸色有些严肃。
陆雪棠不由拧眉:“她怎么了?”
李千游说:“她怀孕了。”
第二七章
陆雪棠听到这句话时, 有一瞬的茫然,仿佛这件事该是很遥远的很虚无缥缈的,不像是能真实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但那茫然只有一瞬, 陆雪棠调整好情绪, 继续听李千游说下去。
“月份还小, 不太稳定,所以她自己估计也没察觉。”
陆雪棠说:“所以, 然后呢?”
李千游莫名其妙:“你说呢?”
陆雪棠看着李千游,慢慢挪开视线, 沉默着。李千游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估计是懵了, 压根不知道如何应对。李千游调侃:“别人当爹都是很高兴的,你怎么这么冷淡?是不是第一次当爹没有经验?我告诉你啊,有身子的人可不比寻常,你得照顾好她的情绪,忌忧思劳累。还有, 前三个月胎像不稳,最好不要同房。”
陆雪棠冷冷地瞥一眼李千游, 李千游偏不闭嘴, 继续说下去:“忌忧思劳累伤心过度,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她爹死了的消息, 你还瞒着吧?那我劝你, 在她有孕这几个月里, 别让她知道,否则的话, 她情绪定然激动。”
李千游已经发现陆雪棠与顾芙之间的不对劲,虽不清楚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什么, 但目前的情形看来是陆雪棠将顾芙强行留在身边。真有意思,他陆雪棠也有这种时候。
“或者你不想要这个孩子的话,你便可以直接告诉她,她爹早就死了,并且因为你,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如此一来,她情绪必然激动太过,便会伤身。”
陆雪棠眼神更冷:“说够了吗?”
李千游轻笑一声:“说够了。”
陆雪棠道:“那便闭嘴。”他想让他直接滚蛋,可转念想到顾芙的身体,或许待会儿还需要他,强行忍住了。
他二人是在外间说话,因顾芙方才晕倒,没人顾忌她,只是没料到,她何时醒的?
陆雪棠绕过屏风,看见了那道瘦弱的身影呆呆地站在那儿,脸色苍白无力,毫无血色,眼神更是失去焦点,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般。
顾芙缓缓抬起头,看向陆雪棠,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满目湿润,在抬起头的那一瞬,眼泪夺眶而出。
她才醒来没多久,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是陆雪棠的声音。她便偷偷走近了些,想要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没想到会听见李千游说自己有孕。这一句简直宛如晴天霹雳,落在顾芙头顶,她脑子一片空白,完全停滞。
她居然怀孕了,怀了陆雪棠的孩子……
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乱,如今添上一个孩子,岂非更牵扯不清?
她还未来得及理清思绪,又听李千游说,她爹早就死了,陆雪棠一直在骗她。
更如一道惊雷,将她呼吸都夺去,令她完全无法动弹。
她爹早就死了……
死了……
可那一次她质问陆雪棠,他竟能信誓旦旦地说没把她爹怎么样……
也是,他一向是这样虚伪的人,令人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真,哪个才是假。
她爹的死是不是也和陆雪棠有关,所以李千游才说,他连最后一面都不让她见……
顾芙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我爹死了?是吗?”
陆雪棠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顾芙看着他这副样子,情绪愈发激动起来,吼道:“陆雪棠,我在问你话呢,我爹是不是死了?我爹他又与你有什么怨仇?他一向欣赏你,夸赞你,与你甚至相谈甚欢,你要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你真是冷血无情啊。你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让我见他,就只是为了威胁我?”她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流泪。
李千游从陆雪棠身后进来,显然也没预料到这话会恰好被顾芙听见,他才说不能让她情绪激动,当下便见她情绪如此激动。李千游对陆雪棠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稳住顾芙情绪,一切稍后再说。
李千游道:“顾姑娘,你先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爹他是在流放路上意外染病,我已经尽力医治了……”
他想挽回局面,但没想到陆雪棠这条疯狗,只想雪上加霜。
陆雪棠打断了李千游的话:“对,我就是为了用他威胁你。倘若告诉了你,你还会这样乖乖听话吗?”
李千游震惊地看向陆雪棠,一时无话,又看向顾芙。顾芙这些日子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又每天在这院子里待得郁郁寡欢,身子本就虚弱,经过方才那番折腾,又因阿爹去世的消息气急攻心,身子晃了几下,摇摇欲坠,而后跌落下去。
“顾芙!”李千游赶紧将人扶住,替她把脉,脉象虚弱。
他将人抱回床上,指责陆雪棠:“你是不是疯了?我才和你说过,她如今有孕在身,不能受刺激,你便这样刺激他。陆雪棠,你是真不要这个孩子啊?”
陆雪棠别过脸去,冷笑了声。
李千游给她开了个安神的方子,让素月她们煎药喂她喝下,将顾芙再度安置好后,他起身离开里间。陆雪棠在外间坐着,还有闲心喝茶,也不给他倒一杯。
李千游冷笑一声,在他对面坐下,夺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尽后嘲弄道:“您还真是悠闲,这情况看起来我才是她腹中孩子的爹似的。”
陆雪棠睨他一眼,李千游直接无视,又说:“她说得没错,你还真是冷血无情啊。你就不担心,她这孩子保不住?就不担心连她自己也保不住?”
陆雪棠将茶盏轻晃了晃,好似完全没放在心上:“不过是个女子,即便她真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孩子,能不能生下来也未可知。”
李千游似笑非笑看向陆雪棠,他一早便知陆雪棠是个心狠的人,对旁人心狠,对自己心更狠,所以他一直觉得陆雪棠能够做成大事。
陆雪棠看着小盏中的茶叶微微晃荡,“你别这么看着我,不是你方才说的吗,有孕之人不宜忧思伤怀,你看她方才那反应,之后可能平静么?”
顾芙不能平静,一点也不能。
她喝了药之后,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顾芙一睁眼看见素月和素星在身边伺候着,见她醒来,两个人赶紧将她扶起身,给她倒水。
素月和素星对顾芙怀孕之事也是惊讶,可转念一想,以殿下来这儿的次数,怀孕一点也不意外。她们两个人至今蒙在鼓里,以为顾芙和陆雪棠之间能有所发展。
素月说:“姑娘是有身子的人了,日后可得多照顾自己一些。”
一听见有身子三个字,顾芙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她爹的死肯定和陆雪棠脱不了干系,而她,竟然怀着仇人的孩子。
素月看她脸色变化,小声道:“怎么姑娘瞧着不大开心?其实姑娘可以想开些,虽说姑娘身份尴尬,可若是日后殿下继承大统,姑娘又生下孩子,殿下总能给姑娘名分的。”
顾芙听得头痛,激动道:“够了,别说了!他就是个坏蛋,他与我根本没有半点情分,他杀了我阿爹!你们以为太子殿下怎么会好端端的出事?一切都是他设计陷害的,为了他能做太子,能得到皇位!”
陆雪棠一进门,便听见顾芙在说陆成器。他眸色微沉,为她一番痛心的呐喊拍手叫好。
“说得好。”
闻见此声,顾芙一惊,看向陆雪棠来的方向。他的身影穿过屏风,到了眼前,眼神冷冽而嘲弄。
“说得真好。”陆雪棠重复一句,“为你亡夫鸣不平?想来倘若他泉下有知,应当也会欣慰的。”
他顿了顿,夹杂着轻笑声:“不过你说,如果他真泉下有知,知道他死后,你便与我同床共枕,如今还怀着我的孩子,他还能是那位温润如玉的君子么?”
第二八章
自从真相赤裸裸地被揭开之后, 陆雪棠说话便一直难听。顾芙起初是听一次便难受一次,后来听得多了,倒没那么难以接受了。顾芙脸色略显苍白, 不想回答他的话, 索性只回以沉默。
陆雪棠却偏不喜欢她的沉默, 非要逼她开口:“你怎么不说话了?”他嘲弄的语气,拇指和食指轻掐住顾芙的下巴, 强迫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他的动作太过侮辱人,顾芙眼中有泪, 咬住下唇,颤抖着开口:“即便他知晓, 也不会怪罪我,他会体谅我的处境。毕竟造成我如此处境的罪魁祸首,是你!”
陆雪棠轻笑,手上力道更重了些,把顾芙下巴都掐红:“嗯对, 是我。”
顾芙声音更尖锐:“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将我困在这里, 是你……害死了我爹!”
陆雪棠重复她的话:“我害死了你爹?”他轻笑一声, 觉得她当真是愚蠢, 他将顾洛平救下费了好些功夫, 顾洛平病了那些日子, 他也是每天都要过问一遍情况。落在她口中, 倒只有一句,害死她爹的罪名。
顾芙笃定道:“倘若不是你害死我爹, 你何必如此心虚?”
陆雪棠说:“我心虚?”
他又笑了声,他一向不擅长解释自己, 因为他一向自己认为就是个坏人,是小人,既然是恶人又何必为自己辩解一些微末的好处,毫无意义。既然顾芙这样认为,他也懒得解释。左右也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所以呢?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恨我?”他松开手,撇开顾芙下巴。
顾芙应道:“是!我恨不得杀了你!”
他怎么能这样无耻,分明自己做了这样的恶事,却一点也没有觉得愧疚。
陆雪棠道:“既然如此,我给你一个机会好了。”他说着,自袖中抽出一把小刀。顾芙眼睛瞪得更大,看向他手中的动作。
陆雪棠将刀鞘取下,露出了里面锋利的反身,泛着光,映在顾芙眼前。他指腹轻碰了碰刀刃,勾唇笑,而后从她肩上取一根落发,落发顷刻间被一分为二。
顾芙眼神震颤着,看着陆雪棠握住自己的手,将那小刀的刀柄送进她手中。刀柄是冷的,陆雪棠的手心是热的。
他渐渐收紧手心,将她的手握紧,连同那把刀一起,刀尖指向他的心口。
“你不是恨不得杀了我吗?来,杀了我。杀了我,今日你便能自由,你便能替你的亡夫报仇,亦能替你阿爹报仇。”他眼神深邃,仿佛具有某种蛊惑性似的。
刀尖一寸寸被他指向自己心口,顾芙看着他的眼睛,看见他唇角的笑。
杀了他,就能获得自由……
脑海中混沌的嗓音在重复。
顾芙手心也热起来,从手心一直热到心,她呼吸都变得缓慢,盯着他心口位置一动不动。只要刺下去……只要……
她闭上眼睛,心一横,将手中的刀尖送进他心口。
她睁开眼,惶恐地松开手,跌落进床褥之中,颤抖着。在睁眼的那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他心口渗出的血。满目的红,惊心动魄。
顾芙泪眼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陆雪棠的身影、窗外的树影……
她轻声地啜泣。
陆雪棠的嗓音从她跟前传来:“我给你机会了,顾芙,你不中用。”
她无声汹涌地哭。
在那一瞬间,她想到他救她时的场景。
“小白兔,心慈手软是致命的缺点。”
陆雪棠低头看向自己心口的伤,用指腹沾了一点血渍,送到嘴边,伸出舌头尝了尝。
“你爹死了,可是别忘了,你娘还活着。你娘身体不好,你爹死的消息已经要了她大半条命了。”又是威胁。
尽管陆雪棠尽力瞒着张氏,可大抵是夫妻连心,张氏还是知晓了顾洛平的死讯,自那之后,也跟着病了一场。李千游被陆雪棠抓来,务必要保住张氏性命。如果张氏也死了,他想顾芙或许也会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