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芙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没动，听见这一句话时身子僵了僵。
旋即，有脚步声走出门去。
门没关，门外的阳光投进来，明媚晴朗，顾芙更泣不成声。
素月与素星吓了一跳，看见陆雪棠胸口受着伤从顾芙的房间里出来，还以为房间里发生了争执，她们怕顾芙受伤。陆雪棠临走前，让她们俩进来伺候。二人进门时，只看见顾芙在床上坐着哭，好在没受伤，两个人松了口气。
“小姐……”她们还没反应过来顾芙先前的话，现下又出了这样的事。
顾芙哭得越发大声，在此刻埋怨起自己来，倘若她方才能大胆一点，不心慈手软，把那刀扎得再深些，或许她就能获得自由。可是……她当时没能做到。
从顾芙院子离开后，陆雪棠回到自己院子，让长生给他包扎。长生有些惊讶，问要不要请李先生。陆雪棠摇头，不过是小伤，不必要请李千游来。更何况，倘若李千游来了，一定又要说风凉话。他才说过不能让顾芙情绪激动，他便又让顾芙如此激动。
只不过，想来今日之后，顾芙会听话许多。
顾芙太心慈手软，很好拿捏。
长生眼神暗了暗，想到自家殿下先前说过的话，终究没说什么，只安静给他包扎好伤口。待包扎完，陆雪棠又命长生送了些补品去顾芙那里。
“你告诉她们，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他的孩子，真是奇怪的感觉。
流水一般的补品送来，素月与素星沉默地接下，收好。从顾芙那里，她们知道了陆雪棠的罪行，原来是他设计陷害了太子殿下，又害死了老爷。她们两人对陆雪棠的态度一下子变了，顿时也变得有些怨恨。
亏她们先前还以为他是什么好人，还以为这是小姐的另一段好姻缘。结果呢，小姐的一切坏事都是因他而起。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重要的还是小姐的身子。
顾芙从那日之后，愈发沉默寡言，也没什么胃口，每日进食都是勉强几口。没事做的时候，她就会去院子里晒太阳。
素月与素星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家小姐像是一朵枯萎的牡丹。
真令人难过。
顾芙迅速地消瘦下去，脸颊上的肉都瘦没了，整个人看起来便没有气色。陆雪棠仍旧每日夜里都来看她，但因为李千游说不能同房，他也没对顾芙做什么，只是要求留在顾芙这里，一同歇息。
他说出要留下来休息的时候，顾芙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觑到他微挑的眼神，又迅速地合上了嘴。她沉默地妥协，往里侧挪出一半位置给他，背对着他躺下，蜷缩成一团。
陆雪棠看着她的背影，房间里的灯早就灭了，只有一点幽微的月光照在她嶙峋的背脊上。陆雪棠伸手，摸上她嶙峋的背脊，感受到她一僵，而后微微地颤抖。
他说：“你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反抗我是吗，顾芙？”
顾芙沉默不语。
陆雪棠冷笑：“你若是这样死了，我会让人用各种办法折磨你母亲。你也清楚，我一向手段了得，说到做到。所以顾芙，从明天开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她颤抖得更加剧烈，咬紧了牙关，听见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
陆雪棠从身后覆上来，将她揽入怀中。
顾芙没有挣扎，只是将双手更紧地环在胸前，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他的心跳声清晰可感，一下一下，她忽然又想，她那时就该更用力一点刺下去，让这心永不再跳的。
第二九章
翌日顾芙醒来时, 又已经日上三竿，陆雪棠早不在了。素月素星听见她起床的动静，进来伺候。
“早膳可备好了？”她嗓音有些低, 抬起头时的眼神有些散。
素月素星二人愣了愣, 随后喜上眉梢, 连连点头：“备着呢小姐，小姐可是饿了？奴婢去叫她们上来。”
顾芙前些日子一直没什么胃口, 今日忽然主动问起，这是好事。
顾芙微微颔首, 素月跑着去了。
没一会儿，便布好了早膳。早膳的种类很丰盛, 各种营养补品都有，素月有些期待地给顾芙一样样介绍。顾芙没有听的欲望，她抓过筷子与勺子，每一个都夹了些进碗里，而后低着头吃起来。
素月素星见她如此主动, 原本还是松口气，可渐渐发现她的不对劲。她压根不像在认真吃, 只是在拼命往嘴里塞东西。
“小姐……您别这样吃！”素月意欲阻拦, 被顾芙躲开, 她艰难地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被噎得呛到, 咳嗽起来。素星赶紧给她倒水, 顾芙喝了口水，继续低头狂吃, 或者说，只是机械地重复地往嘴里塞东西。
素星与素月眼眶红了,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您别这样对自己……”
顾芙没有空回答，咀嚼的动作十分艰难，她只是想到昨晚陆雪棠所说的话。她阿爹死了，可是她阿娘还活着，她阿娘身子不好。他说了，如果她再这么死了，他不会放过她阿娘。
所以她不能让她再这样瘦下去，即便她没有胃口吃，也要吃东西。
顾芙本就有孕期的反应，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更是忍不住吐了出来。素月与素星赶紧赶来痰盂接着，拍着她的背，希望她别这样。
顾芙吐完了，漱了漱口，又继续吃。
就这么，一顿饭吃了快半个时辰。也不知道到底吃进去多少，又吐出来多少。
素月与素星劝不住她，早已经哭了。顾芙靠在椅背上，听着她们的劝慰，难受么？似乎是难受的。又似乎也没那么难受，或许是因为她的心在变得麻木。这是一件好事，等到完全麻木了，也就不会难受了。
中午、晚上，顾芙亦这样照做，让自己胃里满满当当，不再空荡。
顾芙院子里的事陆雪棠有派人盯着，自然瞒不过他的耳朵。她果然有所改变，陆雪棠勾唇。
只是这样下去，似乎也不是办法，或许还是得开解开解她。只是要如何开解呢？陆雪棠还真没这方面的经验，哄一个女人。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长生将一切看在眼里，又隐隐地涌现出些许担忧来。先前陆雪棠说只是战利品，并没有真心，可是他如今已经赢过了陆成器，为何还要留着这个战利品？甚至于，顾芙怀孕了。这样下去不是好事。
陆雪棠忽地想到从前一直跟在顾芙身侧的沈氏女，女人总是喜欢依赖朋友，倘若请沈氏女来开解她，会有所成效？
沈家在那场风波里亦受到了不少牵连，只是不像顾家那样下场惨重，不过也失去了圣眷，如今日子也不好过。顾家出事之后，楚楚早想到顾芙，可是被父亲和哥哥关在家中，不许她出去，她也没办法。等到风波基本过去时，楚楚才终于能恢复自由身，也知晓了顾芙的“死讯”。
她时常为芙姐姐感到难过，当陆雪棠找到她的时候，楚楚还未想到是因为此事。陆雪棠派人拦住她，只说有一件事想请她帮忙。
陆雪棠如今在朝中地位深重，人人都巴结，楚楚想不到他会求什么帮什么忙。她下意识便开口拒绝，但是陆雪棠不容她拒绝，软硬兼施地将她带来了府上。
在见到顾芙之前，楚楚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想过自己的死亡，独独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顾芙。
“芙姐姐！”楚楚热泪盈眶，不可置信地走近顾芙身侧，抓起顾芙的手，确认了这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人，不是虚幻。
顾芙听得这熟悉的一声，也有些惊讶，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楚楚到了自己面前，拉住了自己的手，直到楚楚一把将自己抱在怀中。
“……楚楚。”顾芙才终于喃喃出声，唤了一句。
楚楚激动得又哭又笑，声音颤抖不已，拉着顾芙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确认她完好无损地活着之后，眼泪终于再忍不住，决堤而下。
“芙姐姐，真的是你？你没死，你还活着……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芙姐姐，我好想你。我那时候便想去找你，可是爹爹和哥哥说，我不可以这么做，我若是这么做，便是置沈家于不顾，他们把我关在了房间里。等我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听见了你的死讯。芙姐姐……”楚楚情绪激动，诉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顾芙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小孩子一般，轻声地哄道：“好了，没事了，已经过去了。我还活着，楚楚。”
楚楚从她怀中出来，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芙姐姐。不过……你如今还好么？”
问完又觉得自己问的什么话，她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好？只是芙姐姐怎么会在太子府里？
太子找她来帮忙……是为了芙姐姐……
楚楚有些不可置信，看向顾芙。她一向认为顾芙与陆成器是一对佳偶，芙姐姐怎么会与陆雪棠有所牵扯呢？
可转念，楚楚又想，比起芙姐姐如今还活着这件事来说，那些事都不算什么。只要活着就好了，对，只要活着就好了。
楚楚扯开一个笑容，又将顾芙抱住。
楚楚一向话多，自她出现，整个院子里都回荡着说话声似的，热闹许多。顾芙见到楚楚，精神也好了许多，与她说了好久的话。楚楚似乎也长大了，她甚至会察言观色，没有询问她一些让她无法回答的话。顾芙又从这微妙的变化中，感觉到一种时移世易的沧桑之感。
楚楚陪着顾芙待到太阳落山时才走，有楚楚在，午膳顾芙开心地用了许多。这些消息也如数传进陆雪棠耳朵。
“那我明日再来看你，好吗？芙姐姐。”楚楚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拉着顾芙的手依依不舍地在门口一步三回头。
顾芙笑说：“好。”
她看着楚楚出了门，笑容很快地暗淡下来。楚楚能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便是陆雪棠让她来的。
楚楚如果能够出入太子府，或许她可以求助于楚楚？
第三十章
顾芙心中忽然燃起一些希望。
她抬眸, 望见天边火红的晚霞，她的心也如那晚霞一般燃烧着。
可晚霞转瞬即逝，顾芙的心亦如同晚霞一般渐渐冷却。不, 不, 顾芙转瞬否决自己的念头, 倘若她求助了楚楚，被陆雪棠发现, 会害死楚楚的。更何况沈家想来情况也不好过，楚楚又如何能帮得上她呢？沈家无法与现在的陆雪棠抗衡。还有她的阿娘, 她阿娘也还在他手里。
晚霞烧过了，只余下夜的凉意, 一点点侵袭上来，从庭砖、从台阶……一寸寸爬上她的脚踝。顾芙慢慢收紧了手臂，抱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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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脚刚从顾芙的院子里出来，后脚那院门便合上了，砰的一声, 听得楚楚心胆俱颤。在经过了太子风波之后，楚楚的确长大了, 她所期待的长大原来是这个样子, 被迫地懂得了一些不快乐的事情。长大原来是这样不快乐的事情, 她想。
她能一眼看穿芙姐姐的不快乐, 也能一眼看穿芙姐姐的不自由。
这座院子想来就是芙姐姐的牢笼, 把芙姐姐紧紧锁在那里。而这一切, 她只能想到那个人，那个“请求”她来帮忙的人。
楚楚鼻酸, 跟着他的人往前走，不久之后, 她见到了那个人。
“沈姑娘请坐。”陆雪棠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楚坐下了，没敢抬头看陆雪棠。她不知道陆雪棠和芙姐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一个本该死去的人被他救活，养在了这里。倘若只谈论这个，那他应当是个好人。可是芙姐姐方才的模样，简直像枯萎的牡丹，毫无生机。倘若只谈论这事，他又是个恶人。
人的好坏，原来是这样掺杂在一起的。何况他今日请自己来帮忙时，分明也流露出了威胁的意味。楚楚惴惴不安地坐着，等待着陆雪棠开口。
“沈姑娘，孤今日请你来帮忙之事，沈姑娘应当明白吧？”
芙姐姐的身份不该出现在这世上，所以她应该守口如瓶。楚楚点头：“明白的，我……谁也没见到。”
陆雪棠笑了声，又道：“沈姑娘是聪明人，孤就喜欢同聪明人说话。沈姑娘，她的状态你今日也瞧见了吧？孤请沈姑娘来，是想让沈姑娘让她开心些。她腹中，有孤的骨肉。”
楚楚震惊地抬起头来，又迅速低下头去。她方才已经有所猜测，但从当事人口中听见确切的事实时，仍旧难掩震惊。
芙姐姐她……居然有了陆雪棠的孩子……
“我……我明白。我也希望芙姐姐开心一些。”楚楚嗫嚅着回答。
“好，明日还要请沈姑娘过来一趟，不必要做什么，只要与她说说话，像从前一样就好了。”陆雪棠又说。
他只说了这些，便命人送楚楚离开。楚楚回味着这几句话，尤其那一句，像从前一样。
可是，回不去从前的样子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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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楚楚又来了。她什么也没表现出来，拉着顾芙说说笑笑，逗顾芙开心。她甚至没有提起她腹中的孩子。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一个月眨眼便过，顾芙肉眼可见地比先前圆润了些。陆雪棠看在眼里，亦抱她在怀中，甚是满意。
顾芙依旧一动不动，蜷缩成一团。今晚没有月光了，长夜暗到什么也看不清。
这些日子楚楚每次来，临走前陆雪棠都要问她几句顾芙的情况，言语中似乎甚是关怀。楚楚看在眼里，从最开始的难以接受，到如今竟也觉得，其实他也不错。
楚楚大着胆子与顾芙提起此事：“芙姐姐，其实……三殿下他也挺不错的。如今三殿下是太子，深受陛下器重，三殿下又有兵权，想来不会有什么变故。日后三殿下若是继承大统，芙姐姐又生下孩子，即便不能以从前的身份出现，也能以旁的身份嫁给三殿下，成为皇后。”
顾芙听见这些话从楚楚口中说出来，又有一些恍惚。可是楚楚终究看不明白，陆雪棠与她之间，从没有那些东西。
她是一个战利品，一只雀鸟儿，一个玩物。
顾芙苦笑：“楚楚，不要想这些。他……不是你所以为的那样。”
楚楚的确不懂，只当顾芙是觉得陆雪棠不会给她皇后之位，便道：“那其实贵妃什么的，也挺不错的。”
顾芙笑容更灿烂，灿烂而苦涩。她许久没这样笑过了。
“不是的楚楚，不会有的，什么都不会有的。好楚楚，别说这些不高兴的东西，还是与我说些高兴的事情吧。”
楚楚将她的笑容看在眼里，不敢再说，只好顺从地说起些旁的无关紧要的事，令人开心的那种事。顾芙与楚楚一道笑着，天很快便又黑了。
已经又是一年夏天，顾芙在听见庭院中蝉鸣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时间的变化与流逝。她趴在桌上，长发倾泻而下，瀑布一般的影子晃荡在墙上。她想到清波池的荷花，不知道今年开得如何？去岁人人都当它是许愿池，如今看来都是假的罢了。或许从一开始便是假的，当真的才是傻子。
自从陆雪棠宿在她这里，顾芙便开始不喜欢睡觉。可是天总是要黑，黑了她只好期待着它亮起来。
素月与素星进来提醒她就寝，顾芙嗯了声，起身去床上躺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