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芙咬唇，在他起身之时，躲到了一旁的角落里猫下腰蹲着。陆雪棠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唇角微扬。
他故意将帘子挑起不放下，露出大半的视野，与陆成器说话。
“确是巧，听闻太子殿下婚期已定，臣弟还未来得及向太子道贺，恭喜太子。顾姑娘温柔敦厚，与太子十分相配，良缘令人艳羡。”
“上回多谢三弟救了芙儿。”
顾芙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她猫在角落里，腿都快蹲麻了，只盼着他们快些结束，太子赶紧离开。
可偏偏两个人聊得有来有回，似乎兴致高昂。
太子说：“三弟一个人来喝茶？”
顾芙听得这一句，心顿时抖了抖。
陆雪棠轻笑了声，没有说话。
他倒是承认啊……她心里着急，不小心碰倒了身侧的花瓶，发出很小的一声响，但显然被门外两人捕捉到。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脂粉香味，陆成器似乎了然：“是我唐突了，原来三弟是与红颜知己一道喝茶。也是，三弟年轻有为，少年英雄，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些红颜知己？倒是我打扰了，既然如此，便不打搅三弟了。”
顾芙听得皱眉，反驳啊……什么红颜知己……
可陆雪棠仍旧只淡淡地笑了笑：“臣弟恭送太子。”
太子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顾芙站起身来，回到位置上坐下。陆雪棠撂下帘子，回身坐下，饶有兴致打量着顾芙。
“芙儿未免太过慌张了，倒真像与我偷情似的。”他又开始了。
顾芙瞪他一眼，她是想警告，可这眼神落在陆雪棠眼里，毫无威慑力。
“倘若太子知晓，他的未婚妻，便是我的红颜知己。”他将红颜知己四个字咬得很重，缓缓地拖长。
“谁是王爷的红颜知己？”顾芙反驳。
“芙儿若不是我的红颜知己，方才躲什么？我救了你的性命，你与我喝杯茶，也无不可，太子见了，难道不能明白说清楚？可芙儿反应激烈，我还未开口，已经躲去角落。芙儿难不成是心里有鬼？”他说得有理有据，顾芙一时无可反驳。
对啊，她方才完全可以这样说，何必要躲起来？可当时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我已经与太子定下婚期。”顾芙道。
陆雪棠挑眉：“若是芙儿愿意，我也可以做你见不得光的情人。”
这样一件不堪的事叫他说得这样坦然，顾芙涨红了脸，“你……臣女听不懂晋王殿下在说什么……臣女还有事，既然王爷没什么要紧事，臣女要走了。”
她慌乱地往门口去，陆雪棠的嗓音从身后追出来：“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么？我从不吻我不喜欢的女子，亦不会与我不喜欢的女子拉拉扯扯，不会为我不喜欢的女子费尽心思，当然也不会为了我不喜欢的女子连命都豁出去。”
后面的话语越来越轻，轻到几乎听不见了，却又在最后一刻跑进顾芙的耳朵。
她不愿意深想的事，被说开了。
陆雪棠说，他喜欢她。
所以他强吻她轻薄她，所以他为了救她奋不顾身，所以他几次三番费尽心机要见她……
是这样吗？
顾芙脑子乱得很，心跳声敲击着耳膜，她跑出韵香馆，穿过大街的时候，差点被人家的马车撞到。车夫骂了句什么，顾芙没听清。
素月与素星见状，赶紧跑过来查看顾芙情况，“小姐，你没事吧？”
顾芙摇了摇头，抬眸只觉得阳光刺眼，令她头晕目眩。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马车，又是怎么回到的顾府。
直到站在顾府门口，她才如梦初醒。
素月与素星一脸担忧地看着顾芙：“小姐，你没事吧？”
顾芙摆手，让她们把糕点给张氏送去，自己回了房间。
她撑着桌边缓缓坐下，脑子里还回荡着陆雪棠那句很长很长的话。
喜欢的女子……
可是她早已经有了婚约，明年春她便要与太子完婚……
他明明知道……
还要说这些话……
第十五章
顾芙心神不宁了很久，一直在房中静坐发呆，直到张氏来寻她。
“芙儿，这些东西，你更属意哪些？”张氏问的是顾芙嫁妆的事，顾家财力摆在这儿，嫁妆比起旁家自然比不了，但是顾洛平宇张氏也不愿顾芙吃亏，尽力给她最好。
顾芙愣了愣，接过张氏手中的清单，清单上是一些良田旺铺，张氏用笔在其中画了圈，意思是给这些全在顾芙做嫁妆。顾芙皱眉，这些都是家中颇为值钱的东西，阿娘竟是打算全给了自己。
“阿娘……你与阿爹总要留些东西傍身的……”顾芙心中愧疚不已，她是顾家独女，顾家没有男儿，按理说应当她来招一个上门女婿，给爹娘养老才是，可偏偏那是圣旨，不可违抗。
张氏笑说：“我们自然还留着东西傍身的，你别担心我们。”
顾芙说：“阿娘，我是嫁入皇家，这些东西想来也用不太上，还是留给你和阿爹吧。太子殿下的为人你们都知道，定然不会苛待女儿的。”
张氏说：“正因为你是嫁入皇家，我同你阿爹才想着你更需要这些。太子殿下的为人我们都看在眼里，诚然他定不会苛待于你。可是芙儿，那毕竟是皇家，宫里不比别处，一向拜高踩低，你虽说是陛下亲自赐婚，你爹又是朝廷一品官员，可是你阿爹没有实权，又一向清正不阿，难免得罪人。你若是没有些银钱财物傍身，我与你阿爹都放心不下。至于我们，我们这么些年有积蓄的，能好好照顾自己，你就放心吧。”
顾芙被她说得越发动容，想到自己日后入了宫，便诸事身不由己，不好再随意出宫，分明同在京城，可隔着那座宫墙，却连见上一面都难。父母年事已高，若是日后生病，她都不能第一时间尽孝左右。顾芙一时红了眼眶，扑进张氏怀中，不能自已。
哭过一场之后，顾芙思绪清晰了些，又与张氏一起处理了些事，不知不觉便至入夜时分。
一整日情绪起伏极大，顾芙刚入夜就觉得疲惫不已，吃过暮食便躺下了。灯早已经灭了，黑暗沉默而潮热，顾芙在竹席上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已经记不清这是今晚第几次翻身，本来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可躺下之后却越来越清醒，无法入睡。
已经七月，距离婚期只有七个月。七个月，听来漫长，可是其实很短暂。她只能再与父母相处七个月，而成婚后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呢？顾芙发现自己越来越不确定了，从前她从未怀疑过这件事，那是她既定的规划好的人生，可细细想来，她其实没有认真想过那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她的心仿佛堕入迷雾，面对无尽的未知，生出一种惶恐不安。
又想到陆雪棠。
尽管她对未来成婚的日子不安，可她从未想过第二种可能。因为这是天子金口玉言，没有别的选项。所以陆雪棠的表白，她不可能接受，也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可是，陆雪棠为什么会喜欢她呢？从那日庆功宴，他便做出那样的事来，所以从庆功宴那日他便喜欢自己了？
可是在庆功宴之前，他们只见过一面，便是在他凯旋那日。是在那天么？
不，他们三年前还有一面，难道是三年前，他便已经……
顾芙悠长一声叹息落在床帏之间，久久未曾落地。她垂眸，想这些做什么呢？毫无意义不是么？
她与陆雪棠，注定是两路人。日后她会是太子妃，而他是晋王，她会是他的大嫂，日后总还有许多的场合要见。事情总还是得说开，否则这样下去对大家都不好。
顾芙思忖半宿，决定给陆雪棠写一封信。
在信中，她说谢谢他的救命之恩，亦谢谢他的喜欢，只是她早已经有婚约，这是无可改变的事，请陆雪棠收回自己的感情，另觅良人，祝他幸福。
这封信写了一整天，删删改改，废了一纸篓的信纸。日影西斜时，顾芙终于落笔。她长叹一声，将信折好，仔细收进信封，又将信封放进了一个盒子里，当晚便叫人送去晋王府。
“要小心，莫要让人知晓。”顾芙叮嘱。
素月应下，趁夜色出去了。
素月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檐下的灯笼在夜色中模糊地亮着，一圈圈地晕开，被风吹得打转。顾芙收回视线，回身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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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在门前停住：“王爷，顾姑娘给您送了些东西来。”
陆雪棠饶有兴致，这么快便有动作了？看来昨日那番话把小白兔吓得不轻啊。他有些好奇，小白兔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
“给我吧。”
长生将盒子递上，陆雪棠勾唇，打开盒子，看见了严实的信封。他拆开信，是簪花小楷，这手字与她的人倒是很相称。
信不长，但她估计耗费了不少心血，毕竟写得情真意切。倘若换了旁人，譬如说换一个饱读诗书的君子，或许会被感动，就此结束。但陆雪棠不是君子，他一向认为自己是小人，亦不是好人，不会为几句情真意切的话便动摇。更何况，她是顾芙。
她要一切结束么，真可惜，不能叫她如愿了。
陆雪棠将信折好，收回去，看向灰蓝色的月亮。他想要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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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顾芙一直思绪不宁，她不知道陆雪棠看了信之后是怎么想的。而这几天，陆雪棠也没有任何动作，这样的沉默表面上很安全，可又隐隐地让人觉得危险。
再见到陆雪棠，是七八日后了。
四公主十四岁生辰宴，邀请了好些京中贵女进宫参加，顾芙与楚楚也在受邀之列。
“我都不太想去。”楚楚撇嘴，这位四公主也是个难缠的角色。
天子于子嗣上并不算兴盛，皇子不多，公主便更少了。在世的皇子统共就五位，太子行大，乃皇后所出，二皇子是惠妃所出，但生下来便是个残疾，腿脚不便，再就是三皇子，以及六皇子，如今十五岁，还有一位九皇子，今年才两岁。公主这边，便更稀少，前面三位公主都没能活过五岁，唯独这位四公主安然长大，四公主之后，也没新的公主诞生。因此这位四公主自幼备受宠爱，性子比那位康宁郡主还要骄纵。
楚楚一向不喜欢她，“再说了，她一向不喜欢你的，不知道弄什么幺蛾子。”
要说这位四公主与顾芙，其实也没什么仇怨，顾芙自觉没有得罪过她，可四公主就是不太喜欢自己。楚楚说，是因为她是太子的未婚妻，而四公主一向喜欢太子，便觉得顾芙抢走了太子，所以不喜欢顾芙。
“还好啦，她只是有些小孩子脾气。”顾芙为四公主说话。
楚楚哼了声，表示自己的态度，“不过太子殿下也会在，有他在，想来四公主也不会做什么。”
顾芙笑了声，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认真给四公主准备生辰礼。
忽地，她动作一顿，四公主的生辰宴，太子会在，陆雪棠是不是也会在？那封信……
第十六章
那封信他应当收到看过了吧？素月说了，东西亲自送到长生手上了，长生是他的心腹，想必会把东西安然送到他手上。这么久了，他也没再有什么反应……
“四公主的生辰宴，可邀请了三皇子？”顾芙状似不经意地问。
楚楚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四公主与三皇子一向没什么交情，或许不会邀请三皇子吧。可也不好说，毕竟三皇子如今炙手可热，又是四公主的兄长，也许会邀请他吧。”
顾芙嗯了声，没多问。
四公主的生辰宴那日，顾芙与楚楚一起进宫。到四公主住的如月阁时，已经来了几个人，正在陪四公主说话。
“四公主今日可真是光彩照人，像天上仙子似的。”
“是啊是啊，尤其是四公主今日这身衣裳，似乎是没见过的料子，方才在阳光下还会发光呢，瞧着可真漂亮。”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吹捧着四公主，四公主听得心花怒放，一脸喜色。
“你们没见过也寻常，这可是蜀州新进贡的料子，名唤月华锦，只此一匹，父皇给了我。别人都没有。”四公主说着，撩了撩衣袖，给她们展示自己的新衣裳。
“陛下对四公主的宠爱，咱们是有目共睹。”有人附和。
四公主轻笑了声：“那是自然，父皇最疼爱的就是我了。不止父皇疼我，太子哥哥也最疼我了。”后半句话是见着顾芙过来，特意加的。
四公主趾高气扬地看向顾芙，众人便随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向顾芙。
顾芙今日着一身淡青色的百迭裙，颜色清新淡雅，本该不起眼，可她又生得实在好看，反倒叫人眼前一亮。碍着四公主的面，没人敢直言，但眼神中的惊艳无法掩饰。四公主今日盛装打扮过一番，原本也是极为漂亮的，可现下跟顾芙一比，倒显得有几分繁琐，落了下乘。且四公主虽说也是美人，比起顾芙来，到底差几分滋味。
四公主看着她们的眼神，嘴角耷拉下来。哼，她最讨厌就是顾芙了。也不知道她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让她成了太子哥哥的未婚妻。若只是未婚妻便也罢了，偏偏太子哥哥对她还是真的喜欢。从小到大，太子哥哥都待她很好，心心念念都是她，提起她的时候脸上都会带着笑意。可是这个顾芙除了长得好看点，也没什么优点啊。尽管人人都说他们俩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可陆琼珠觉得，她的太子哥哥可是这世上最优秀的男子，顾芙根本就配不上。
“嗯哼。”四公主轻咳嗽了声，众人回过神来，将眼神从顾芙身上移开，继续围绕着四公主。
顾芙与楚楚二人福身行礼：“见过四公主，贺四公主生辰。”
二人将准备的礼物送上，四公主身边的宫女接过，呈给四公主。礼物装在檀木匣子里，是两个人一道送的，是一对翡翠镯子。
四公主给宫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打开。宫女将匣子打开，四公主拿出一只镯子瞧了瞧，有些嫌弃地说：“连礼都要与旁人一起送，结果送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嘛，这么寒酸。”
其实她们送什么陆琼珠根本不在意，毕竟她是南朝四公主，身份尊贵，要什么没有？她只是故意这么说，想膈应一下顾芙，让顾芙面子上过不去。
听她这么说，楚楚脸色当即变了。虽说这镯子算不上什么稀罕东西，却也很值钱了，是她们认真准备的，被她说得一文不值似的。四公主挑衅地笑了笑，瞥向顾芙，可顾芙不仅没生气，还大方地笑着道歉。
哼！虚伪！
她就是故意做出这副样子，营造出体贴温柔的假象给众人看，这样显得自己在咄咄逼人！
四公主咬唇，哼了声，转身走了。
自从知道顾芙与太子哥哥婚期已定的消息，四公主看顾芙是越来越不顺眼。她好讨厌这个女人，一想到再过不久，她就要成为真正的太子哥哥的太子妃，四公主更不高兴了。到时候她搬进东宫，要经常见到她……日后若是太子哥哥登基，顾芙便是皇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