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絮看见元芷时,眸子也闪过一抹讶异,却仍旧老实俯身行礼道:“世子妃。”
不怪元絮没有认出元芷,是因为上京女子出嫁后,乌发总是高盘起来, 彰显着出嫁夫人的身份。
奈何元芷仍梳着和当女郎时一样的发式。
更何况, 元芷刚来上京时, 瘦得如同一张纸。尽管现在身姿还是纤细,但却比起以前,看起来丰腴不少。
是以,元絮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
摊贩将花灯递给元絮,她疲惫的眸中似乎亮了一瞬,元芷适时开口道:
“大小姐,戌时快到了。若是大小姐想要放花灯,现在须尽快到达临湖东街了。”
文平帝将七夕这一日放花灯的时间刻板的定于戌时,过期若是再发现有人违规放花灯,将按律令处置。
她的话一出,元絮的面色果然透出几分焦急,问向元芷:“世子妃要一同放花灯吗?”
元芷摇了摇头:“不用了。”
她并没有什么愿望可许。
元絮了然的点了点头,便带着身后的侍女离开原地。
她一手捏着花灯,步步规矩小心,缓慢的迈入人流之中。
然而,桥对面样貌英挺的男子略微俯身,唇角带着笑意细心的为自己穿着正红衣裳的王妃选着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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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巍被新来的内侍刚领到御书房旁,他愁眉苦脸的问向站于一旁的长喜:“公公,皇祖父找我有什么事啊?”
长喜张了张唇,刚想要说话。
御书房内传来威严的声音:“子言,进来。”
殿内气氛不太对,夜明珠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不少,映衬着屋内的光景,散出大片的阴影。
李巍弯着唇,向上座的文平帝跪拜行礼:“子言见过皇祖父。”
他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愁眉苦脸的抱怨道:“皇祖父,今儿夜市可热闹了,您不想去,怎得连子言都不能去了啊。”
“就你惯爱插科打诨,起来吧,子言。”
李巍起身,似是才看到旁边的人,惊奇道:“皇祖父,您将岳父喊过来做什么啊?”
他连忙俯身行礼道:“小婿见过岳父。”
元清任跪于地面:“不敢当,下官见过世子爷。”
李巍好奇的看向一旁穿着青衫的高瘦男人,他疑惑的转头看向高坐于上位的文平帝,刚想说话。
上座的文平帝突然开口道:“子言,上次派给你的差事,查清楚了吗?”
李巍的面上露出几分茫然。
他似是想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惊疑道:“是木制街失火的事情吗?”
他的眼瞳转了下,一副佯装聪明的劲儿:“唉呀,皇祖父,您也知道子言的水平,为什么要将此事交于子言呢?”
“子言用心查了啊,真的查不到啊。”
他胡乱说道: “皇祖父,会不会是猜谜的百姓不小心碰到了火源啊。”
李巍的话音还未落,文平帝蕴含怒意的声音响了起来:“子言!”
李巍赶忙闭上嘴,眸中仍是满含迷茫和不解的看向文平帝。
殿内彻底安静了下来,夜间的风似乎能透过厚重的墙壁吹了进来,连带着夜明珠的光芒也越发暗了下来。
半响,殿内传来阵叹息,文平帝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子言,你左手边是江南举人魁首沅玄青。”
李巍扭头看了过去,眸中满含惊奇:“这么年轻啊?”
沅玄青俯身行礼:“草民见过世子爷。”
“先生请起身。”
沅玄青起身,看向李巍,眸中清明,气度高雅,只是片刻,便低下头垂眸落于地面之上。
“子言,这位是世子妃的兄长。”
“兄长?”
李巍疑惑出声,他的声音中带了些不解:“我记得岳父膝下只有两位女郎呀?”
“世子妃从小在乡下长大,刚好寄养于玄青家中,玄青算是世子妃的养兄。”
李巍这才恍然大悟,他连忙转身看向一旁的沅玄青,俯身行了礼:“子言见过兄长。”
沅玄青也俯身行礼:“不敢当,草民只是一介平民百姓,怎能受得世子爷的大礼?”
他的话音刚落,文平帝突然开口,声音调高道:
“玄青之才,怎会只是一介平民百姓?是不是啊,朕的好尚书。”
文平帝的后几个字特意加重了些语气,明显能感受到他的怒气。
李巍极其识眼色的闭上了嘴。
流苏帘被夜间的风吹开,发出细微叮当声,衬得殿内更为阴冷,直钻进人的骨缝中。
“咚咚咚”得磕头声砸向地面,寂静的殿内响起恐慌又害怕的声音:“陛下,臣确实不知此事啊。”
“哦?朕还是信任尚书的。”檀珠滚动声夹杂着头破血流的沉重声悠悠传入殿内其余两人的耳中,文平帝的声音似乎陷入了沉思,他缓慢开口,嗓音竟然带了些眷念:“朕与尚书相识有多少年了?”
沉闷的磕头声停了下来,元清任的声音响起的很慢,甚至带了些停顿的怀念感:“回陛下,至今已经快十六年了。”
殿内彻底寂静了下来。
唯有烛火被窗纱透来的夜风吹得或明或暗。
两颗檀珠相碰的声音响了起来,伴随着文平帝略显疲惫的声音:
“这么多年了啊。朕……”
他的声音又猛然提高了起来:“那你与朕说说,玄青呈上的这些证据,你该如何辩解?”
元清任俯首跪地,声音中的那些恐慌都不见了,显得清冷又坚定,颇有些大义灭亲之意:“陛下也知臣是乡野出身,九族之内也都是些扶不起的阿斗。”
“臣早些年伤及了腹部,膝下又无儿郎。是以,准备将五服以内的元宝山过继于臣名下。”
“近几天,臣也是才得知,宝山肆意妄为在天子脚下抢夺民女。那民女不从,与其父自焚于木制街西南角的矮阁之中。”
“臣本想将此事禀告于陛下,但臣…怀有私心,”元清任又是俯身磕头,声音带着悲痛和难堪:“宝山毕竟是从小在臣身边长大。”
他的话语落于空荡荡的室内,随即,顺着风飘散又揉碎于空中。
文平帝又沉默了下来,他坐于高位,流苏帘的阴影却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显得阴沉又疲乏。
他转了个话头,对准李巍:“子言,木制街毕竟是你父王的产业。你认为,应该宽恕尚书吗?”
李巍突然被提到,他的眼眸不自觉的瞪大了些,显出些无辜的茫然和无措:“子言,子言。”
他忽而笑了下,唇边的酒窝溢了出来,小聪明劲也顺着酒窝明晃晃的展现在众人的面前:“子言但听皇祖父的所言。”
暗沉沉的殿内,文平帝的视线注视到他唇边的酒窝,烛火被风吹歪了位置。
文平帝突然启声说道:“你啊。朕信尚书一次,望尚书管好族内儿郎。”
“朕乏了,退下吧。”
李巍刚想应了一声,文平帝又突然开口道:“子言留下。”
粘腻又恶心的血迹似乎有些凝结成斑块了,剩下未完成凝结的鲜血顺着地面流到李巍的脚边,铁锈味窜进李巍的口鼻之中。
元清任的面色清冷,眼角的痣却在昏沉的御书房和额间血迹的衬托下显出抹艳色,难堪又狰狞。
可他的表情却平静得如同一成不变的面具。
只此一眼,让人如坠冰窖。
李巍抬眸,他不解的问道:“皇祖父还有事吗?”
文平帝从高位缓慢下来,旁边的内侍连忙馋起他。
文平帝的视线随意扫向李巍:“子言,你和你的新妇成婚已快半年了吧?怎么完全没见世子妃的肚子有动静?”
李巍瞪大了双眼,他混不吝道:“这有什么办法啊,子言也没法变出来个孩子啊?”
他话音刚落,长喜高声道:“陛下,皇后娘娘为世子爷挑选了四名美婢。”
“不仅是朕急,你看,皇后也很急切吧。”文平帝看向李巍,声音却对着外面的长喜:“送到晏清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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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少年蹲于临湖东街等着放花灯的最佳时机。
元芷站于桥边垂眸看着平静无波的湖面,心里却不自觉的数着数。
“三、”
“快点快点,时辰快到了。”
“二、”
“来年一定要丰收啊。”
“一、”
“快快快,闭眼。”
元芷彻底将视线从湖面移开,她扭头准备离开,却猝不及防的撞入一双映衬着万千灯火的眼眸。
清朗的少年音在她的耳边响起:“阿芷,我来晚了。”
成千上万的花灯轻巧的落于湖面,瞬间映亮了夜色,与天际数以万计的星星相接,构成一片不落的星河。
摊贩高挂的花灯被夜风轻柔的吹动起来,扰乱了少年少女不灭又别扭的心思。
她说,
“你终于守信了。”
纷乱的人流从他们身后急切又缓慢的展开。
带着百姓沉甸又隐秘的婚事、子嗣和前程的花灯顺着湖水摇摇颤颤的撞入星河之中。
这些悲苦、喜乐和愁忧似乎暂时远离了身处红尘的众人。
上天啊,请求实现我的愿望。
保她平安,佑她笑靥。
上天啊,请求实现我的愿望。
望他自由,赐他希望。
上天啊,请求实现我的愿望。
赐福于这个国度所庇佑下的冥冥众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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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吃错
◎为什么不多看看我◎
殿试定于七月二十七。
但不乏有消息灵通的世家早已查清了七夕那天御书房发生的事情, 于是纷纷将视线移到了沅玄青的身上。
早些年文平帝不乏是个好皇帝,但被迫呆在上京的世家早已摸清了文平帝的爱好——他喜欢乡野出身的学子并且会委以重用,而世家的公子哥们大多都会被安排在边缘的官位之上。
殿试的放榜日是三天后。
然而,在这三天内, 沅玄青一走到街上, 几乎偶遇了大半世家贵女。
他面上带了几分不知所措的腼腆, 俯身行礼:“在下冒犯女郎了。”
他话音刚落, 街道外有人高声喊道:“少爷, 少爷, 放榜了,您是状元。”
沅玄青立马回头, 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惶恐。
御轿却先一步落于西街的泥土地上。
一步登天,是灾是喜,谁又知道呢?
宫内的古桧柏开得正好, 翠绿发青的枝条迎迎展展的撑开在天际。
偶有风声吹动着枝丫,簌簌作响。
元芷坐于古桧柏遮挡住的亭间。
这儿较偏僻和阴森,寻常宫女和太监也很少有过来的。
今儿是殿试放榜日,文平帝一高兴,便喊齐了皇室子弟聚在一起为士子庆祝。
元芷在宴间误喝了杯酒, 面上多了几分血色,害怕殿前失仪,忙借机出来吹风。
玄青看着眼前的人。
她背对着他坐在石凳之上,穿着绣刻丝云雁广袖双丝凌鸾衣,梳着凌云髻,上面仅仅插着瑞珠赤金步摇, 耳上挂着金丝垂珠耳环。
样式简单, 却样样万金难买。
“阿芷, 看见那个簪子了吗。下一次,我将字画卖出去之后,就能买给你做生辰礼了。”
“得了吧,兄长。”小沅芷无精打采道:“还是吃饱肚子要紧。”
玄青闭了闭双眼。
比起那些空头承诺的誓言,来得更早的是,她满身的华装。
不明显的酒意随着风吹散在元芷的周围。
元芷本不擅长吃酒,吃了一口,真醉还是假醉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元芷起身,她猜测有人来了。
她连忙转过身来,眸中带出些细碎的水光似是有些欣喜,她动了动唇,才仰起头。
像是说了两个字。
玄青看着她的面部变化,似乎看清来人之后,她几乎是一瞬间的皱起眉,连忙的站了起来,下意识的露出防备的姿势,却又俯身行礼:
“妾身见过兄长。”
“兄长不在殿内,为何踱步至此?”
玄青垂眸看她,酒意沉沉浮浮的围绕在两人的身边。
他的嗓音带着颤抖,
“阿芷,你不能这样对我。”
元芷面色透出些疑惑,她歪着头问道:“兄长是吃醉了酒吗?”
她意有所指道,
“往日我们所生活的院中养了几只狗,后来它们被人用几根骨头引诱走了,就这样,彻底的死在了外面。”
她话音落地,唯有风声在他们之间浮动起来,吹起两人的乌发。
水光掉落在他们的中间。
元芷垂眸俯身行礼:“妾身拜别兄长。”
玄青伸出了手准备抚掉元芷肩上的落叶,却未料到,元芷侧开他的手,抬眸看他:
“妾身拜别兄长。”
落叶随着她的动作飘落在地面,玄青的手却停留在半空,片刻,他笑了下:
“阿芷,就此告别。”
玄青话音刚落,元芷便错开他,直接离开了原地。
他就当阿芷从未来过,从未去过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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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芷刚跨过一个拱门,便撞进了李巍的眸中,他的眸子很深,沉沉的望过来的时候,有种难言压迫感。
他的眼角带着一抹红,搭在那张向来状似天真的面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美感。
元芷没由来难得慌了一瞬:“子言,你怎么在这里?”
李巍垂眸看她,唇角略微勾着,眸中却没有任何笑意:“我怕你迷路,正准备过来找你。”
元芷顺着他的话道:“我确实刚才没找到路,还好有你过来。”
他们两人出行都不喜欢带着丫鬟和小厮。 空荡的风吹了过来,又沉又重,积压在两人的心中。
片刻,李巍笑了下,唇边的酒窝也勾了出来,俯身平视着元芷:“阿芷,我们走吧。”
李巍虚抚着元芷的手腕,刚迈出一步,就听到旁边的人说道,
“子言,你不高兴,为什么呢?”
李巍将视线移到她的身上,眸色却掩于暗夜中。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问。
是问沅玄青的侧脸和他很像吗?
她毕竟是被沅玄青养大的,有感情很正常。但是他还是想问除了养兄妹,你们还有其他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