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徐立方还在洗衣服,她将盒子打开,一看,这丹药通体呈猪肝色,黄豆大小,就差写上不是好药几个字了。
迟一娘将它化在茶水里,耐心盯了半天,都没化干净。
听着徐立方收工的声音,她担心他进来不小心将茶水喝了,于是连水带丹,倒进了盆栽里。盆栽若是有灵智,该是要骂她了。
迟一娘心虚,连忙裹进被子里装睡。
说来也巧,徐立方从来不看房里的盆栽,偏偏今天瞧了一眼,这不,就看见文竹根上黏着的红棕色药丸。
他捏了捏鼻梁,手心已经被泡肿,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无力过。爷爷一片苦心,却平白被糟蹋。
他想,算了。默默收了自己的衣物,夺门而去。
“砰”的一声,扰了迟一娘假装的清梦,心中虽有疑惑,但这是她不该忧虑的事情,徐立方如何想确实与她无关了。
经过家中两老的认真调和,迟徐二人更加疏远,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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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割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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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一过,地里的麦子成熟待收,庄户人家都开始忙碌起来,天不亮便一家老小到田里割麦子。
迟一娘满身力气没处使,闲着,也不想在家呆着,正好在庄上下力割麦子。
虽才入夏,但天气已有些炎热,男人们都把上衣脱了,光着膀子,皮肤漆黑油亮。迟一娘也把衣袖、裤腿都拢了上去,露出黑不溜秋的皮肤,和庄上的农户们一般无二。
这一整天,庄上的男女老少都躬身在麦田里割麦子,奶着孩子的妇女能在地里做些杂活,拾麦穗、添水递饭诸如此类。
从早上割到下午,迟一娘中间也喝了些水,简单吃了好几个饼子,肚子涨得了一个下午,鼓了一肚子气。
她和村民相处也十分融洽,午饭时,大家席地而坐,男人女人们聚在一起,他们尽说些不堪入耳的玩笑话,随不是未经人事的大姑娘,迟一娘也听得耳根一红,去了小孩儿那边休息。
临近傍晚,迟一娘跟着忙活了一天,她的步子开始迈得虚浮,手上、腿上尽是割痕,手心也□□枯毛躁的麦叶割得发痒,深深浅浅满是伤痕,整只手又黑又干。等洗洗手后就该收拾行头回家了。
河边离地不算远,她慢慢悠悠晃过去,心里正想着,若是天气再热些,河里该有小孩儿成堆下饺子了。
说来也巧,她一抬头几乎立马瞧见河里正飘着个小孩儿,李狗蛋,这死小孩儿,这天气便下水了,挺行啊。
再定睛一看,这李狗蛋正在水里刨着呢,不对,眼见他马上就要沉了。
迟一娘没多想,一个鱼跃跳进水里,朝着李狗蛋的方向奋力游去。
这河面上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迟一娘好不容易拉住了李狗蛋的优秀,这孩子得了救命稻草,反过手来紧紧拽住迟一娘脖颈,拉着她一起狗刨,结果两人都被水冲到漩涡之中,迟一娘虽然水性好,但也架不住这种折腾,力气几近枯竭,也没把人拉上岸。
若是能活着,她是铁定要打李狗蛋一顿好的。
她呛了好几口河水,鼻腔难受得紧,没过一会儿困意袭来。意识模糊前,她还想着水里的寄生虫卵若是在脑子里生根发芽该如何是好,却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可能将迎来人生高光时刻,全村吃席。
碰此咔此,滴滴滴滴滴滴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
迟一娘睁眼,眼前却一片混沌,她只看得见一片模糊的白色,左手,有冰冷的液体注入,寒意顺着她的手臂从远心端到近心端涌动,真凉。
耳边的噪音一刻不停,一会儿,头竟然也跟着震动起来。
迟一娘悟了,但未完全悟,她胡乱在心里开了个玩笑,瞧着架势,她应该是被外星战舰抓去做苦力了。
“噗呲”一声,机器暂停运行,迟一娘的思绪被拉回现实,她又回到汹涌的河水里,幸好,她和狗蛋被冲出汹涌的漩涡,来到水流平静处。
见此机会,迟一娘耗干最后的力气,将狗蛋推上了岸,自己也跟着爬上了岸。还没顾上歇息,她赶忙探了探孩子鼻息,没气了,又测了劲动脉,脉搏很微弱。
得心肺复苏了。这大概是穿越人士必备的专业技能吧 。
迟一娘力气早已经耗尽,但此刻,她面前的是一条幼小的生命。她只好不管不顾地按压起小孩儿的胸膛,她的手臂麻木得像幻肢一般。
一次两次三次……
她心里默念着次数,这跟体测八百米跑到一半一样折磨,且不知道尽头在何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躺在地上的李狗蛋终于有了反应,吐了口水,活了过来。
迟一娘此刻心脏跳到了嗓子眼,食道里生了液体,窜到口腔中,她生生咽了下去。却不小心打了个干哕,就这一下,肚子里干饼子、河水一股脑全涌进口腔,迟一娘出于本能伸手去捂,口腔包满了呕吐物,后浪推前浪,终于包不住了,白色浑浊物像大坝泄洪一样,从指尖喷涌而出,尽数倾泻到泥沙上,全做肥料。
吐了出来,人舒爽了些,迟一娘顾不上身边来了哪些人,也不知道身边乱糟糟一团,有人哭有人号有人骂有人笑。
她呆在河边。
直勾勾盯着河里的漩涡。
奇怪,是顺时针转的。
村民闹哄哄挤在河边看热闹,半死不活、有气无力的立狗蛋,嘴里直叫娘,被家人抱回了家。
狗蛋爹娘对迟一娘是拜了又拜,迟一娘眼神直勾勾盯着河里,不做理会。
村里的神职人士,忙跳出来,断言迟一娘是被水鬼上了身,还掐指一算,说是58年前沉塘的孤女汪小猫,怨气极重,需他拿了法器过来化解。
周边围着的一圈人被吓跑了一半,剩下的都是些胆子大的刺头儿。
迟一娘一动不动,像被点了穴,有人颤颤巍巍上去推她,她还能给个反应,眼珠子转一下。
到了家家户户该吃晚饭的时间,她身边的人散了个干净,狗蛋的爹娘自然是端了上好的饭菜过来,但迟一娘仍旧像中邪一般,年轻夫妇也不敢多问。
一时,迟一娘周围只剩下一两个闲得没事干的闲汉端着饭碗,蹲守着,趁她不注意,把她碗里的两鸡蛋都夹了去。
等瞧她自个儿站了起来,闲汉们忙上去凑热闹,关心问道:“少奶奶,你好了?”
迟一娘抿嘴,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自顾自走了,临走都没等到那捉鬼的大爷。
她孤零零走在土路上,心事重重,天边还有最后一缕余晖,她看了一眼叉在地上的杆子,日落的影子是在东南方。这是北半球。
遥遥一望,远山是深紫色的,再近些的是深蓝色,群鸟在烟霞之中尽情展翅,像移动的二维码,那落日大而绚丽,挂了一半在天际,另一半被山吞噬。
这太阳像咸鸭蛋黄,似乎戳一下就会滋油。迟一娘看来,它倒更像都市日夜闪烁不停的红色光点,流水线上随意产出的金色亮片,钢铁厂烧得正灼热的赤色铁水。
当一切都隐于群山的暮色之下,只余下一声叹息。
迟一娘如行尸走肉荡在道上,哦不对,是一只刚爬上岸的水鬼。走到三分之一路程,她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响,这些生理反应还在提示旁人,这道上走着的东西是人不是鬼。
衣服、头发湿得透透的,衣服是奶奶细心缝的,被水下的乱石枯枝刮了几个口子,很是可惜。一阵风过来,冷得她鸡皮疙瘩爬了满身。
等哆嗦着,前面走来一个人,迟一娘怕吓着他,于是畏畏缩缩沿着路边走,生怕冲撞了路人。
那人却不怕,径直朝迟一娘走来,她连忙走到大路另一边,那人也跟着换了方向。
迟一娘嘴边低声骂道,神经病啊。
等人走近些,迟一娘才看清,那人是徐立方,她鼻头一酸,眼睛水立马涌了出来,“呜呜呜”,忍不住地呜咽。
她快步向他走去,徐立方却迟疑,愣在原地不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迟一娘却一把抱住了他。
徐立方连日来的情绪,也顷刻爆发,他将她拢到怀里,两人像雪地里没长出厚毛的野兽一样,靠近彼此给身体取暖。
一行泪从他脸上滑落,滴在迟一娘本就湿透的发间,他又吸了吸鼻子,抬手,轻轻拍打迟一娘后背,安抚着她。
对于迟一娘为何浑身湿透,他并不多问,像山一样默默承载着迟一娘的委屈与脆弱。
迟一娘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她全蹭到了徐立方身上,等鼻涕将要跨过嘴唇时,她将头埋到徐立方胸膛,顺势将鼻涕都揩到了徐立方胸襟上。
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当事人毫无愧疚之心,等平复了情绪,她推开徐立方,没敢抬头看他,说道:“我好了,走吧,回家。”
徐立方一把拉住她,道:“城门已经关了,今晚就歇在庄上吧。”
迟一娘低着头,被徐立方拉回来,她说:“好。”
徐立方拽着她不松手,用一只手把身上的衣服搭到迟一娘肩上,自己则是光着膀子,迟一娘借着月光,余光瞥见他的小腹,她不敢多看,于是慌忙收回眼光,将头转向另一边。
至于拉着的手,迟一娘也没力气挣脱,她暂时沉溺在温柔乡中,当真是男色误人。迟一娘摩挲着他手上的老茧,她想,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愿他能原谅她。
“你有想说的吗?”徐立方试探性问了句,依旧是温和的语气。
“没有”,迟一娘想让自己尽量平和,但声音仍旧冷冰冰的,以至于她自己说完便后悔了。
“我从水里救了一个小孩儿”,她缓缓补充道。
“嗯”,徐立方自觉不该多问,苦笑着应了一句。
路上麦香四溢,鸟叫虫鸣一片,惊抓抓的,乱人心神。
偶尔一两只萤火虫,和月光一道,将人间照得清朗,前路茫茫,掩在黑暗中,但有星星之火,未尝不可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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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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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受寒,迟一娘理所当然的感冒了,喝着苦得堪比胆汁儿的中药直打哕,身上也不松快,乏力得很。
躺在床上时,她突然回想起年少时的经历,那会儿激素水平异常,医生开了单子去检查垂体。
当时,她还在日记里写到:
做核磁共振的感觉就是,被外星人抓到战舰上,且被分配到发动机室里烧煤。
逼仄的空间传来警报,战舰开始发射高频电磁攻击,滋滋滋滋滋滋,此时你食物中毒,声音在你耳朵里扭曲变形。
敌舰来袭,发动机室被击穿,战舰剧烈晃动,你的头撞到厚重的金属壁上,手臂传来凉意,它通过血管流动,几乎冻僵整个身体,原来你已被吸入宇宙无尽的黑暗中,眼前却一片光明,你知道你只是作为物质回归宇宙。
死即是生,溺水时的死亡时刻或许就是链接现实的锚点,对于此发现她既惊且喜,但死亡当真是一件容易的事吗?
当迟一娘正浑浑噩噩遭受病痛折磨时,徐府悄然上演了一出生离死别。
前些天府里的风言风语已经变了味,一些荒唐事传进了主人家耳朵。
花厅,一贵妇人卧在松软躺椅上,她接过奴仆奉上的茶水,翘着手指浅饮一口后,问:“流言打哪儿来的。”
老嬷嬷毕恭毕敬,答道:“是三小姐带过来的小厮,人已经绑了,任凭夫人处置。”
裘氏又喝了口茶,缓缓道:“仗杀”,语气像评价今日这盏茶的滋味儿一样平淡。
人命当真是轻如鸿毛。
那小厮醉酒后几句闲话,便招来杀身之祸。他正在干些跑腿的活计,却不明不白被绑到一处僻静小院,绑他的人二话不说,将他按到一长板子上,木棍接二连三打在他身上,最初他还能如杀猪般嚎叫几句。
十下
二十下
三十下
……
他抖着嘴唇数着熬着,犯了大错最多五十下,他咬紧牙关,忍忍吧。
五十下
六十下
……
此时,他的屁股已经打烂,但板子还不见停,无名小厮吊着的最后一口气渐渐散了。
这乱嚼舌根的小厮死了,关亮堂堂的徐府什么事,为奴不讲奴才的规矩,该死。
收尸的人麻利将他裹进草席里,拖出去扔了,乱葬岗又添了新尸,夜里豺狼嚎得畅快。阿娘失去了她的孩子,豺狼的崽子腹中多了二斤肉。
日子如往常一样。
第二天天晴,家里没其他人,迟一娘拖着病体在院里晒太阳。
还没晒多久,这徐府就来了人,说是李氏请她一叙,邀她上车,迟一娘没多想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跟着去了。
进了徐府,小厮带着她左拐右拐,不是先前的路。迟一娘疑惑,心想这也不像李皓的作风,于是又多了警惕之心。等跟着人过了一道圆月门后,眼前豁然开朗,是湖,湖上有亭,亭上有人。
迟一娘迟疑,但还是走了过去,亭中坐着位男子,见她过来立马起身,摆出一副谦谦君子的姿态,他道:“清影。”
“先生是?”
见迟一娘面露不解,他又道:“立方是我弟弟。”
迟一娘行了个礼,礼貌笑道:“原来是大哥,您找我来是有何贵干。”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男子摸了摸胡子,眼角带笑,头跟着微微摇了一下,显得十分遗憾。
“不知,大哥不妨明说”,迟一娘微恼,但面上还是礼貌笑着。
“清影,当年是我负了你。”
听到这句话迟一娘更为不解,没有任何记忆显示她和这人有瓜葛。
徐立宜一副风流模样,他暧昧道:“那晚是我强要了你,确实是我对不住你。”
风月之事,不过文人才子的雅趣,身下之人,他也不能全记住,只是当下的情境,让他觉得有趣罢了,他这弟弟也是个倒霉的,处处落他一步。
迟一娘不明所以,在心里骂了句傻逼。
“那玉本是我送你的,可惜被嬷嬷发现丢了,偏要去找……”
板子打嘴火辣辣的疼感突然袭来,迟一娘心跳快了一拍,那时她申辩不得,死盯着坐在堂上的人,那人和眼前之人面貌重叠。
原来是你这孙子!
徐立宜打量着眼前黑脸女子,看她又惊又恼,想必是想起往事了,心中添了几分愉悦。
“那会儿你腰肢盈盈一握,乳像春桃一般,如今已大变样,可见物是人非”,徐立宜惋惜当年清丽佳人,如今却是村妇之姿。
迟一娘不着痕迹动了动手指,“啪”一声,如疾风般一巴掌扇到徐立宜脸上,她很冷静,说:“去死吧,□□犯。”
没等徐立宜反应过来,她另一巴掌又扇了过去,迟一娘手劲相当大,徐立方一个没站稳,头磕到了石桌上,晕了过去,额头正冒着血,两边脸颊各有一道巴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