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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仇人要挽弓,谢残阳先他一步挽箭,射中顾二,那顾二在地上是动弹不得,残阳抽出佩剑,抹了顾二脖子,血溅三尺,杀父杀母之仇总于得报,而年少被掳走的谢如血,不明真相下见义父被杀,拿了短剑便要去刺残阳,呼的一下,她冲着残阳心口刺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许立方讲得是口干舌燥。
怎么还兴分集啊,迟一娘不悦,但还是贴心给许立方喂了茶水润喉,也不好让他多讲,毕竟不熟。
等晚上洗了脸,她总觉得有事牵挂着,便敲开许立方房门,问道:“残阳死掉了吗?”
许立方被她惹得直笑:“没有”,黑夜里,迟一娘看不见他的表情,觉得打扰,便不好意思地说:“那你早些休息吧”。
“好。”
没过几天,许立方伤渐好,赶着回了工地。
一日,他前脚刚进旅店,伙计就给他递了两封盛京来的家书,一封直接扔地上没看,拆开另一封。
信纸上笔力刚劲,来信之人写到,惊闻喜事他甚是欣慰,只是怪立方未事先告知娶妻婚配之事,近来他身体抱恙,感时日无多,望孙儿早日归家探望,已跟工部上司打了招呼,盼孙儿携妻回京,见他最后一面。
许立方把纸摊到桌上,叹了口气,既担心祖父病情,又怕是为了框他回去。
索性拿了信跟一娘商量,当季的茶也收得差不多,眼下事情也不多,本着谨慎的态度,一娘劝他回去,正好她从未去过盛京,也想见见世面。
于是,夫妇二人备好行李,安排好各自手上活计,不日便上京了。
一路舟车劳顿,两人都乏得很,十几二十天车程,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一晃眼,便到盛京城。
马车驶进盛京城,一黑脸妇人,正拉了帘子探头往外打量,嘴巴张圆了都,被路人瞧见,当面嘲了句:“又是个没见识的。”
盛京,盛大辉煌之都也,对此,迟一娘算是个有见识的,背地里道了声:“也还好。”
街道平直开阔,马车也行得平稳,车夫“吁”了声,停在永安坊一户宅院前,门是单侧开的小门,门上刷了朱漆,门环呈现发亮的铁色,屋内有一树石榴探出了墙,地上落了些残花。
许立方上前敲门,没人应,只得又嚎了声:“爷,开门嘞,是我。”
里面传来急急忙忙走路声,哄的一声拉开门,是一个面色红润的老汉,他也不看孙子,眼睛直盯着他身后:“饿孙媳妇呢?”
许立方无奈:“爷你又骗饿”,老汉眼睛一瞪,反驳:“要不是遇着个神医,等你?回来能给我收尸都算赶上咯!哼”。
这时,他奶突然蹿上来,揪了一把老汉,说:“呸呸呸,说些啥嘞,饿嘞乖乖孙媳妇呢?”
迟一娘忙从一旁站了出来,支支吾吾叫了声:“爷,奶。”
两位老人大喜,一口一个乖乖,拉了孙媳妇进屋,孙子就落在门外也不管。
“乖乖,今年几岁了?”
“二十”
“是哪里人?”
“跟你说了,是折州人,尽问些有的没的!”许老汉急道。
老太不搭理他,还是笑眯眯地问:“路上还习惯不?”
“习惯”
……
搬好行李的许立方,回到堂屋便看到祖父母围着迟一娘,一面是俩老人接力出击,一面是新媳妇应对吃力。
他忙上去,拉开老人:“不是都跟你们说过嘛,还问啥嘞。”
许老汉缩手耸肩,把嘴一撅:“娶媳妇都不告诉家里人,有能耐了。”
“你爹也得了消息,赶明儿自个儿去认罚,我可管不着,让他别赖到我头上。”
许立方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嗯”了声。
前两天,许立方便从驿站传来信儿回来,家中老人得着消息,提前备好了吃食。
什么活鱼肥鸡猪蹄膀自然备齐,还去胡肆称了两斤炙烤羊肉吃个新鲜,当季的香瓜,南瓜子西瓜子蜜饯撒子一应零食炒货整整齐齐摆在桌上,活像过年。
迟一娘饱餐一顿,等回房了还在回味臊子面,手擀面劲道得很,浇头肉汁儿浓郁,带有一股胡辣味儿,初夏这么一碗,竟吃出了汗。
她站在门边,一手抚肚子,一边打量,门窗上都贴了红色喜字,进屋往左边是床,床上被褥也喜庆,往右边是张书桌,书架上是一排排书,中间立了张圆桌子,上面放着一高脚盘子,堆着枣子莲子花生桂圆等干果。
许立方端了洗脸水过来,“进去吧,站门口干嘛。”
两人一前一后搽脸,许立方拿脏水冲脚,又给迟一娘打了盆水过来洗脚,迟一娘洗脚的功夫,他又搬了塌子到书房那边。
“只能委屈姑娘,暂时跟我一间房了”,迟一娘看了架子床上钩的蚊帐,笑道:“无事”。
“还有一事先前我未曾与姑娘讲,我父母健在,只是与他们关系不好,从小被祖父母养着,那边也不常过去,明日得过去打声招呼,请姑娘担待着。”
“那还得事先备些礼品才是”,第一次见面还是得有见面礼才好,迟一娘寻思,可那许立方却是个薄情寡义的,他淡淡道:“不用,他们不差东西。”
迟一娘拿布揩干脚上的水,又问道:“那可有要注意的地方?”
许立方也有些不好意思:“知道姑娘是个冰雪聪明的,只得请你明日装得蠢笨些。”
“那可就难了,太聪明的人装得再蠢笨也是聪明的!”迟一娘开玩笑到,数月相处下来,俩人也有了些超出同事的友情在。
“我可从未见得!”
“可你方才才说我冰雪聪明。”
“是在下妄言了。”
迟一娘气得拿了颗干枣子入口,许立方端水出去,回来瞧着一副不知当讲不讲的便秘模样,等放了水盆,才讲道:“你揩完脚还没洗手就拿枣子吃?”
她枣子吃也不是,吞也不是,含在嘴里连忙解释道:“我是左手拿的”,许立方只是笑,点了蜡烛看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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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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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许老汉在门口招呼:“等会儿跟你爹好生说话,别犟嘴,听见了吗?”
“知道了,放心吧”,面对祖父再三叮嘱,许立方也只好说是,见老人进屋了,他才放下帘子,车夫驾车驶去。
先前路上还有些热闹,离目的地越近,路上人渐少,路走窄了些,到了处偏僻地界。
迟一娘跳下车,往前一看,是座大宅院,门上挂了牌匾,写着——徐府,这两字她刚好认识。但心中难免疑惑,没过脑子纳闷道:“你爹怎么姓徐啊?”
“不巧,鄙人也姓徐”,徐立方被叫错了许久,一开始是不便纠正,后来被叫多了,想到后面她若是知道自己叫错了,想来也是好笑,就随她去了。
迟一娘是恨不得一早把自己嘴缝上,若是说得没这么快,她也能反应过来,这下只能倒打一耙了,“那你怎么不早说了?”
“我看等会儿你也不用装了,就这傻样准能应付过去”,徐立方也不回应,俩人边斗着嘴,边走上前去敲门。
门房见着徐立方,恭敬叫了声:“二少爷。”
“嗯”,徐立方平淡应到,拉了迟一娘说:“走吧。”
这府上倒是风光无限好,原来以为西北方向会多些土气,真切见到富贵人家的房子,才觉得自己先前眼界是窄了些。
迟一娘又想,若是在种田文里,主角先是通过种地勤劳致富,中途平白捡了个避世皇子、落难将军,后面一朝麻雀变凤凰跟着入了京,倒也落入俗套了。
正想着,前方迎来位婢子,她缓缓行礼,柔着声音:“二少爷,夫人和大少夫人在花厅等着,且随我去罢。”
“老爷今儿在吗?”
“在书房,和大少爷一道。”
婢子偷偷瞧了眼迟一娘,听说二少爷找了个村妇,原先她还不信,见着了才吓了一跳,这女子生得黑胖,不知道的该以为是买来的粗使婆子呢。
等到了花厅,徐立方领着迟一娘进去,一妇人端坐堂上,四十左右,看着有几分温婉的书卷气。
一旁的座上是位年轻女子,朱唇挑眉,眼皮儿微肿,鼻侧有颗痣,给平淡的五官添了些许娇媚。
“夫人。”
“郡主。”
迟一娘站在徐立方身后也跟着叫了声,“见过夫人、郡主。”
裘氏寻声看去,深吸了口气,她从未见过如此粗糙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黝黑一张脸,眉毛浓黑得打搅,鼻子虽高,却没有女儿家的秀气,嘴巴也大了些,倒是有双清明的眼睛。骨骼像男人般,身段又如娼妇,不如闺阁女子的含蓄内收,言行举止又有一股子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初见印象不好,但裘氏还是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涵养,浅笑着问迟一娘:“是叫什么名字?可读过书?”
迟一娘正寻思怎么装傻,突然被问也慌了神,一是没听清,二是对方有口音,实在不知道她问了些什么,也不好再问。
踌躇之间,徐立方替她开口道:“内子是折州人士,姓迟名一娘,先前都已书信告知,就不劳夫人多问了。”
不等裘氏说话,他又说:“若是夫人没别的话了,我就去见父亲了,告退。”
裘氏也不恼,对着儿媳笑道:“这孩子从小就是这脾气。”
出了门,徐立方跟婢女吩咐:“带少夫人去见母亲吧”,转过头跟迟一娘还笑,“我先去书房见父亲,等会儿去寻你,莫怕。”
迟一娘脑子固然是受到冲击,但心里却很明镜一样,徐立方的母亲大抵是妾,难怪他会如此反感这个家。
跟徐立方分别后,婢女带着她拐进一处园子,地上铺着鹅卵石,卵石地上又整齐放着长短高低不一的石架,上面放着松、柏、梅盆景,形态各异,在青瓦白墙衬托下十分雅致。
“喵~”
一只狸花猫正卧在墙头晒太阳。
微风拂过,迟一娘闻见花香,再顺着盆景方向往前走,又是道圆月门,门与墙的夹角处围了几颗竹子,长得笔直修长。
过了圆月门能见着一拐角巷子,两边白墙上都攀着藤本植物,墙上根茎曲折蜿蜒,檐上还开着一团团粉色,一朵顺着枝吊到眼前,是浓香粉团蔷薇。
巷子走到尽头,是一道门,瞧着年头有些久了,木头底部都朽了些。
婢女敲了门,没一会儿,一清秀丫头过来开门。
“这是二少夫人,二少爷让带了给夫人瞧瞧,就劳烦姐姐引路了”,婢女十分客气,并不跋扈。
那开门的清秀丫头平淡应答:“嗯,你下去吧。”
“少夫人请”,迟一娘跟着丫头进了宅院,门看着破败,院子里面却别有洞天,草木疯长,颇有野趣,对比外界的规整更显灵动。
“夫人,少奶奶来了。”
“哦,看坐吧”,想必这妇人就是徐立方的亲娘来,她坐在圆桌前,手上捧了画本子在看。
迟一娘坐在她对面,一抬眼便把把妇人的颜色看了个尽,相比正室的端庄,她多了明艳,瞧着也年轻许多,没有先前那妇人那般端庄秀丽,她的眉眼之间似有一种桀骜不驯的野气。
迟一娘怯怯叫了声:“母亲”,李氏从书上挪开眼,平视着迟一娘:“嗯”,随后又跟身边伺候的婢女说道:“去把先前备好的东西拿来。”
她又顺手给迟一娘倒了杯茶,还冒着热气,显然才泡不久,迟一娘接过,先嗅了口茶香,浅浅抿了口,嗯,是西湖龙井,雨前的。
如今龙井是价值千金,在折州也是有价无市,盛京要是能喝上龙井,估计是要废些银子的。
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如何装傻,迟一娘只好憨憨笑道:“这茶真好喝。”
李氏见她率真,也跟着笑了。
这时,婢女捧来一珍宝盒,立到李氏身旁,一手托盒,一手开盒呈在李氏眼前。
是由水晶、玻璃、绿柱石穿成的珠串,大小各一,形状也不同,但穿在一处却和谐得很,没有任何规矩可言,但胜在纯粹自然。
李氏拿了珠串,套到儿媳手上,迟一娘生得黑,戴这珠子并不好看,手上的裂纹也如绿柱石上的一般。
迟一娘也不讲礼,连忙谢道:“多谢母亲”,省去了中间的推攘,她知道该收的东西都会收下的。
正当两人不知道说些什么时,徐立方赶来了,他干巴巴叫了声母亲,本以为盼来了救星,结果三人相处下来,从一般尴尬沦落到地狱级别的尴尬。
“今儿也见了,回去吧。”李氏率先开口,俩小的只能从命,逃也似的离开。
等走到外面许久,迟一娘侧过头看徐立方才发现,他脸颊泛红,没被胡子盖着的地儿,红出了指头印子,想来是被打了。
“疼吗?”
“什么?”
“你的脸红了”,迟一娘拿手指着徐立方的脸颊。
“不疼”,徐立方咧着嘴笑,一下扯到了脸,脸更疼了。
“那你爹他手疼吗”,被胡子划过的手想来也是痛的,迟一娘想。
“我希望他是疼的”,徐立方苦笑,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嘛。”经过这遭村妇入大观园,迟一娘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徐立方当初会答应她。
“下次让他疼前,别把自己也弄疼了”,迟一娘缓缓道,看了一眼在身后一言不发的徐立方。
“知道了。”
“走吧。”
夏日炎炎,想必家中已凉好了绿豆汤,等他们回去,消这一上午的暑气。
刚一入京,徐立方便带着迟一娘出去逛了一遭,庙会胡肆都去了,时间一久,也没有什么新鲜劲儿了。
工部又催着徐立方在京复工,连日来,迟一娘只得窝在家中,心里牵挂着折州,又给老陈去了书信,唠叨茶山该要修枝,入了秋得堆肥了。
天气还有些热,徐老汉揣着迟一娘送的茶和老友下棋去了,老太太吴氏则在家中纳鞋底。
迟一娘无聊拿了针线也跟着学,老太太特意找了块好帕子,她眯着眼睛打趣:“给你家男人缝块汗巾最好不过了”。
一娘无奈,只得拿起绣花针往那帕子上猛戳,心想,缝朵花儿吧。
奈何迟一娘心巧手笨,挑了红线缝了道圈儿,又用了粉色在四周缝上花瓣,手力不均,花瓣缝得是大小不一、形状不齐,数了数,还好是五瓣。
“奶,你看看我缝的!”迟一娘颇为满意,邀功似的把帕子递到吴氏眼前,老太太直笑:“乖乖,你这个圆钩子咋还长了耳朵嘞?”
“奶,我缝的是花,红色的!”
吴氏只是笑也不管她。迟一娘又挑了黑线、绿线去缝枝干和叶子,指尖被针扎了好几下,好在她皮厚,也不算痛。
等缝完,她双手撑开帕子,细细品味,这花娇嫩异常,颜色鲜艳,造型别致,除了不好看外还是好看的。迟一娘暗叹,自己这艺术水准从幼儿园起便保持高位,毫无上升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