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月神色松了些:“那便辛苦世侄了。”
李乘风却轻轻摇头,笑道:“婶婶谢早了。我这一番来回,可不能白跑。”
许明月不语,沉默片刻,朝一旁伸手。
清漪会意地从腰间解下钱袋来,放在她手心。
许明月将钱袋递过去,李乘风看了会儿,伸手。却不是接钱袋,而是去捉许明月的指尖。
许明月早料到他会有些小动作,提前将手收了回来,道:“世侄,先办事,后结账。”
李乘风的动作顿在原地,好一会儿,方才紧着眉复杂地笑了一声。
“婶婶……怪有趣的。”他收回手,缓缓道,“可惜,我本不缺银钱,方才只是想逗一逗你罢了。”
许明月将钱袋拿还清漪,淡淡道:“所以,你缺什么?”
李乘风:“唔,我确实是什么也不缺。但有个念头,你若帮我实现,我便肯跑这一趟。”
“什么念头?”
李乘风道:“我不爱叫你婶婶,也不爱听你叫什么世侄。今后,我就喊你明月,你唤我李小将军,如何?”
这念头他早早便有了。因为许明月从初见起,似乎便对他有什么意见,看他的眼神总是疏离的,淡淡的。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里头似乎还有点瞧不上的意思。
从北疆到顺天府,那么多人吹捧着喊他“李小将军”,只有许明月——当然还有个不算人的沈潜,叫他“乘风世侄”。
他真是想看看,许明月喊他“李小将军”的时候,是不是还是那样的神情。
许明月眉头微皱,看他片刻,忽然道:“李小将军?我朝只一位李将军,你……”
李乘风没想到她第一反应是问这个,神色一滞,笑意微敛:“李秉?算是我爹。”
算是?
李秉李将军,威风凛凛,用兵如神,性情冷肃,不好辞色。
李乘风,是李秉将军的儿子?
许明月一时没有说话。
李乘风此时已语气不耐地开口:“答应便答应,不答应便不答应,关李秉什么事?”
许明月蹙眉看他一眼,点头:“好,有劳李小将军。”
她神色复杂,李乘风仿佛从她脸上瞧出一句话:他怎么会是李将军的儿子?
他嗤笑一声,径直朝不远处的玄戈走去。
不多时,有兵士将饭菜送到马车中,许明月便与清漪回了马车用晚膳。
又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直到月色被乌云遮蔽,篝火燃尽又点起,周遭的难民去了又来,来的又都靠在树边睡去……
终于有一阵马蹄声踏破寂静。
许明月从半梦半醒中睁眼,撩了车帘下去。
就见李乘风骑着一匹马,右手还牵着一匹马。他的怀里,两匹马的身上,都是挤得鼓囊囊的布包。
他将布包扔在地上,那动作,瞧着有几分拿布包撒气的意思。
翻身下了马,他招手唤来兵士,说了几句。
兵士们便活动起来,又架起锅,将布包里的食材抬了去。
李乘风冷着脸,正打算去守夜,便见马车旁许明月裹着件纯白的斗篷,半张脸都掩在斗篷里,静静地看他。
他脚步一顿,但只当作没看见,坐到了篝火边。
木柴在火中燃烧,劈啪作响。
片刻后,步子迈过地面的沙沙声响起,篝火边又坐下了一个纯白的身影。
许明月的面容被火光照亮,她侧头看李乘风:“此处来回一趟顺天府,费时不短,李小将军辛苦。”
李乘风冷哼一声:“乘马车是费时不短,我骑玄戈,一来一回不过几炷香的事。”
“若不是为了多带些食材,一个时辰前我便回来了。”
这话还是夸张了,配上他不自觉微微撇嘴的动作,真是一股少年气。
许明月看了会儿,觉出他这会儿和平日很不一样,像个正常的少年郎。而且,似乎此时这般模样才是真的。
她心中轻叹一声,又好声好气问:“京中少见宝马,李小将军这马,是从北疆带回来的?”
李乘风面色稍霁,应道:“嗯,玄戈生在北疆,养在北疆。一月前才跟着我来顺天府。”
“李小将军此前也一直在北疆?”
李乘风哼笑一声:“若我是长在顺天府的公子哥,才不会为了几个难民跑一趟。”
许明月沉默片刻,道:“是我把李小将军想的太糟。”
李乘风听到这句,心中一阵飘飘然,面上不显,只淡淡“哦”了一声。
他还想着听许明月后续表一表歉意,哪知许明月接着道:“然而此事也不能怪我,李小将军自与我第一次见面起,便频频做些顺天府的公子哥也做不出的顽劣事。”
“我对李小将军心生恶感,只是因为初见至方才,你都不像是个好人。”
“对你改观,也不是因为你是李将军的儿子。只是因为你肯为了这些难民跑这一趟,而且费心带了许多粮食回来。”
李乘风的眼睛缓缓睁大,有些不可置信。
许明月瞧着,轻笑了一声:“我说的话,与你想象的不一样?”
她偏了偏头,弯了个难得有些幼稚的笑,道:“也算是扯平了。你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说罢,不再顾身旁人的表情,她径直往马车走去。
李乘风看着她的背影,心头一时涌起诸般好奇。
他想象中的许明月是什么样?生得漂亮,没了。性格?应该同那张脸一样吧?温婉的,善良的,有点坚毅,但总归是柔顺的。
然而许明月总是在他把这些念头当作寻常的时候,忽然刺他一下,告诉他,她与他想象的不同。
他心中两个念头在对撞。
一个说,不同就不同,小爷只喜欢她那张脸罢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另一个说,不同吗?哪里不同?让爷瞧瞧?
最后后一个念头将前一个掀翻,又撞飞到九霄云外。
他抱着剑坐到马车边,想伸手去撩车帘,又将手收回来。
如此反复,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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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今天的剧情想象的是姐弟恋的感觉,然后脑子里忽然就蹦出了另一个姐弟恋的乡村爱情故事,头脑一热就把文案写了,然后就有了下面这篇专栏预收:
名字叫《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竹马》——
叶兰芝从小被村中隐士收养,像个男孩子似的长大。
生平做过最温柔的事,就是照护隐士的儿子,她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竹马。
十五岁战乱初起,隐士病逝,病恹恹的小竹马难得一次出村采买,叫官兵捉了去,要征他上战场。
叶兰芝毅然换上男装,将小竹马替了下来。
连年征战,她立下赫赫军功,终于在战事平定之际,得以衣锦还乡。
然而谁知,在战事中得她相救的小侯爷,与一向器重她的大将军,也随着她回到了小小乡村。
为瞒下欺君之谎,叶兰芝只能继续以男装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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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村的小丫头片子近日来都春心萌动。
平时一村子的歪瓜裂枣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玉面郎君,晨起练剑,傍晚沽酒,还日日洗手作羹汤。
这郎君也怪洁身自好,每日只陪在病弱的弟弟左右,哪家姑娘送花都只红着脸推拒。
安平村的姑娘们愈战愈勇,誓要拿下这郎君。
某日,胆子最大的虎妞翻过了郎君家的墙。
借着姣姣月色,她想与郎君月下相会。
然而郎君难得没有在院中饮酒,
她听见一阵簌簌的响声……
趴在窗边,探过脸去,
她看见郎君被他那一向柔弱不能自理的弟弟抵在床头。
——噫!
郎君,竟是个断袖!
(果然最想写的文永远是下一本文吗)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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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门前,百官朝会。
然而御座之上的小皇帝,仿佛只是一个摆件。真正把控朝会的,一如往常,仍是位于文官首位的沈潜。
这样的肆无忌惮,是权势滔天的证明。百官虽然厌恶,却也无可奈何。
然而这一日,沈潜比之从前,还要更嚣张上几分。
“礼部刘品大人家中尊亲病重,臣提议,可由翰林院何修撰暂代其职。”
“礼部储廷大人、钱荣秀大人年岁已高,臣以为,可允其告老还乡,起用秋闱二甲的几位新秀。”
随着这些提议一一被座上的小皇帝点头通过,朝中百官的面色也渐渐沉下来。
六部之中,吏户兵刑工,都被沈潜早早地纳入麾下。只一个礼部,算是朝中唯一的清流。
沈潜今日这一遭,分明是想将礼部也架空了,把六部都变成他家的书房啊!
百官大都露出不忿神情,但心中畏惧沈潜从前的残暴做派,又都不敢做第一个出头鸟。
直到一道声音从文官中列传来:“臣以为,礼部官员改换一事,不应由沈大人一手操办。”
百官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瘦削的身影举着笏板,那身影抬起脸来,露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
说陌生,是因为此前此人都不曾参与过朝会。而说熟悉,则是因为百官多少都曾与其有过一面之交——毕竟这可是今年秋闱的魁首,状元郎傅凭临。
不知为何,他在檀宫折桂之后便乍然销声匿迹;而消失了几月之后,又忽然超迁为礼部侍郎。
百官默默观察着傅凭临与沈潜对峙的眼神,一时都了然。
傅凭临执着笏板,冷声道:“沈首辅一夕之间要裁撤调换礼部诸多官员,如何保证礼部诸项事务不受影响?”
“且刘大人家中尊亲虽病重,但并不影响刘大人办公,甚至我等同僚都并不知道此事。储大人与钱大人虽然年过百半,但并无乞老之意。”
“沈首辅不顾诸位大人之意,难道也不考量礼部的周转,天下的治平?”
沈潜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凉凉道:“凭你礼部几个人,还影响不到天下的治平。”
傅凭临面色一冷。
朝中诸位官员之中,也渐渐响起哗声。
正是此时,御座旁的太监尖尖喊道:“肃静。”
哗声渐息,御座上的小皇帝也忽然开口:“此事便按沈首辅的意思办。”
那声音稚嫩,但语调平得古怪。
一听便能听出,这话是早前便有人交待了小皇帝说的。
傅凭临咬牙收起笏板,不再说话。
朝会后,百官都面色不大好地朝外走,赶着回府和自家夫人一诉今日的荒唐事。
只傅凭临与沈潜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宫门前停下脚步。
傅凭临先开口道:“沈大人真是好手段。”
沈潜明显没有同他攀谈的意思,只是目光挑剔地将他打量了一番,才懒懒道:“过誉了。”
傅凭临:“沈大人既然有这样大的本事,将朝中各部都安插自己的耳目。怎么肯将我放出翰林院,到礼部任职?就不怕我寻了机会,将一切实情都告诉娘子么?”
“娘子。”沈潜听了这一句,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凉飕飕的,“你以为,今日我换上的那些人,都是我的耳目?”
傅凭临皱起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潜道:“换下的刘品、储廷才是我的人。至于新换上的人背靠哪座大山,傅大人不如去问问太后娘娘?”
傅凭临冷声道:“离间计?你未免太小瞧我。”
沈潜抬起眼皮看他一眼,道:“我家娘子现在下江南的路上等着,我没有时间同傅大人耍计谋。”
“不过,看在我家娘子的份上,我便指点傅大人几句。”
“虎豹虽两立,但都是要吃肉的,偶尔也能同谋。傅大人在宫中宿着,我手虽长,却也管不着宫里千百个太监婢女。这些人要为傅大人传个信,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吧?”
傅凭临听出他话中意思,面色骤然一白。
沈潜并不再看他,只径直越过他,急步往拴在宫外的骏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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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
晌午,车队终于抵达一处邻水的小镇。
沿途行了几日,遇着面黄肌瘦的难民,李乘风已经不需要许明月开口,都会自觉地骑着玄戈来回买食材。
终于到了小镇,又在河边见到十几个难民,埋头扎在河里饮水止饿。
李乘风只看了一眼,便抬手要车队停下。
他撩开车帘,对车中笑道:“你们先往客栈去,我去买了吃食,把这些难民安置安置。”
少年心性,因为每每安置好难民,总能既得难民的感激,又得许明月的赞许,他已经生了些小小的瘾。
许明月看得明白,但只笑着应“好”。
侍卫寻了客栈,要了厢房。
一行人未用午膳,许明月与清漪在房中休整时,便有侍卫来问是否要传午膳。
许明月点了头,但许久不见有人上来。且楼下大堂,似乎还传来些喧闹声。
她与清漪走出房门,便听见楼下侍卫低声喝道:“你这饭菜,卖得比金子还贵!”
紧接着是客栈掌柜的声音:“都说了,四处正闹饥荒,这粮食就是拿金子也难换。您吃得起就吃,吃不起就饿着呗。”
侍卫一拍桌子,骂道:“你趁国难发横财,这样做生意,迟早要遭报应。”
客栈掌柜呵呵一笑:“要是能家缠万贯,我什么报应也不怕。”
清漪在一旁瞧着,已经气不过,两手一叉腰,就要下去与那老板一较高下。
许明月将她按住了:“等等,这掌柜敢如此嚣张,只怕不是什么普通人。”
“等他们再说上一阵,说不定能将这掌柜背后的靠山引出来。”
清漪闷闷地应了一声,两手扒在栏杆,紧紧盯着下头的“战局”。
侍卫气急,将腰间剑柄往柜台上一架:“你可知道我们护送的是什么人?”
掌柜不屑地轻哼一声:“什么人也不管用。我可告诉你,我们这是小地方,有咱们小地方的规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儿,也逞不了威风。”
侍卫怒道:“不过一个开客栈的,难不成还能压过王爷将军不成?”
掌柜哼笑道:“别说你们一瞧便不是什么王爷将军了,就是真的王爷将军来了这儿,也得给咱们镇里的林员外让道儿。”
林员外。许明月默默记下了,见侍卫语塞的模样,就要下楼。
这时客栈的大门却“砰”地被摔得一响。
李乘风迈过门槛,大步走进客栈来。
“在外头便听见好大的口气,林员外?林员外是哪个?不如带本将军过去,看看是谁要给谁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