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声过后,敬一讪讪站在他身后行礼:“主子。”
沈潜手上动作不停:“你来我身边许多年,受的罚却不多,可知道是为什么?”
敬一愣了愣,道:“属下不知。”
沈潜缓缓道:“是因为你的名字金贵,当初买下你时,我便知道,她会喜欢这名字。”
他顿了顿,笑道:“可名字金贵,换个人也是一样金贵。还是说,你觉着这世上,本官只找得出你一个敬一来?”
敬一听出话中凉意,觉出自己这是赶上了这位心情正糟的时候,一时生出一身冷汗来,忙应道:“属下不敢,属下今日擅离职守,乱了规矩,请主子重罚!”
沈潜看他一眼,淡淡道:“不急。还有份差使,要交你去办。”
敬一两眼一亮。这是能将功抵过的意思。
“请主子吩咐。”
沈潜收了剪子,片刻,冷声道:“去金陵,探一探我那位岳父大人的现状。若是已然故去便罢。若是缠绵病榻……”
他自怀中抽出一封信来:“则将此信交予他,便说,是受宫中傅编修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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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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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节过后又几日,顺天府落了一场薄雪,街上人影渐稀。
一辆马车驶过国子监门前,沿街缓缓又行了一段路,终于在一间挂着“陈”字的书肆门前停下。
铺中陈掌柜早已等候多时,透过窗棂见了马车,便匆匆跑出来相迎。
车前此时已立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皆着锦衣华服,看来非富即贵。
掌柜满面笑意,上前相迎。
——这两人便是沈潜与许明月。
这天早晨,许明月本在院中百无聊赖地赏着雪,忽然被沈潜笑吟吟地引上了马车,一路上也不说是什么事,只说为她备了个惊喜。
她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到了地方,还是不由喜悦得眼神发亮。
她瞧着这书肆宽敞的门面,又回身望了望方才路过的,就坐落在斜对面的国子监。心中喜不自胜。
哪个开书肆的不想将自家铺子开到国子监门前呢?
可喜着喜着,又不由轻叹了一声。这样好的地段,她要想还沈潜的人情,不知得还多少年。
沈潜在她身旁,本正与掌柜交接铺子的地契,听得她这一身叹,手上动作便是一顿,侧头看她:“怎么?不喜欢?”
许明月忙摆手:“怎么会?我很喜欢。”
沈潜看她面上淡淡的笑意,瞧不出她是客气还是真喜欢。
按方才看着铺子那发亮的眼神来说,是喜欢的。可偏又叹了口气,是有哪里不合意?
他冷冷扫了陈掌柜一眼,这掌柜先前商谈时,还自夸自家的铺子是天下书商瞧了都会眼馋的。
陈掌柜莫名打了个寒战:“……”
沈潜收回视线,装作不在意道:“若是不喜欢,我便差人再搜罗一阵。”
许明月无奈道:“真的喜欢。我方才叹气,只是心疼你花出去的银两罢了。这样好的地段,满京城也找不着第二处了。”
陈掌柜连连点头,夫人好眼光。
沈潜面上这才显出些笑意:“喜欢便好。”
他将地契递给许明月,不提银两的事,只道:“既然喜欢,那便定下此处了。娘子不如进去看看。”
陈掌柜得他示意,迎道:“二位请。”
二人跟在陈掌柜身后进了书肆。
这间书肆的门面,放眼整条街来看,也是很宽敞的。
里头分作了上下两层。
地面一层,三侧的墙面都紧贴着书柜,其余空地,也每隔几步便有一个书柜,上头按着标签陈列满书籍。只左侧靠墙没有放书,空出了一方柜台。
从一层抬头,便可瞧见二层——这铺子二层是中空的,能站人的地方只有四条不宽不窄的过道。
走上楼梯,可见第二层的地面上堆满了书。
陈掌柜介绍道:“这第二层,地方不大,若是放了书柜来卖书,只摆上两排,人便不好走动了。但二位可以拿来做库房,还是能放下不少书的。”
瞧过店中布局,一行人回到柜台边。
陈掌柜自柜台取出一张纸来,递给沈潜:“这位郎君,这单子还请收好。上头便是自我家书肆开张以来,时常联络的供纸商与供书商。”
沈潜接过,很是自然地递给了许明月:“娘子请看。”
许明月接过单子,对着上头那一串姓名与地址瞧了起来。
陈掌柜愣了愣,按理说,不该是家中主事的来瞧么?
他正想着,便听许明月问道:“这位掌柜,可是只有这一张单子?”
陈掌柜笑了笑:“自然是只这一张。”
当然是不只这一张,他交出来的这一张,只不过是厚厚一本名册中,随意抽取的一张罢了。
而且名册也不止这一本,除却供纸的、供书的商家,还有平日雇来写书的书生、雕刻的刻工,他都没拿出来。
许明月听罢,不再问了。只点头道:“好,烦请留步,容我二人商议片刻。”
她领着沈潜走到门边,直白问道:“明昭,你盘下这铺子时,可是多加了银两,买他那份名单?”
沈潜思索片刻,想起来,道:“是有这么一着。”
许明月又问:“可是已经立了字据?”
沈潜迟疑片刻,点头。
许明月点点头,不再问了。
沈潜却反应过来,气得发笑:“这陈掌柜可是蒙骗了我?”
许明月看了他一眼,神情透出些无奈:“你不通此道,被骗也是正常的。”
见他面色仍不见好,又笑了笑,安抚道:“好了,你瞧我的,这回我替你找回场子来。”
她撂下话,便牵着沈潜走回了那陈掌柜面前。
那陈掌柜不明所以,仍客气笑着。
许明月也弯着眼笑了笑,片刻,开口道:“陈掌柜生意做得不小,江南诸地,都有供书商与您往来。”
陈掌柜被夸了一遭,一时飘飘然:“哪里哪里。”
许明月又道:“我见这名单上,供书商多是徽州人。陈掌柜可也是徽州府人士?”
陈掌柜摇头道:“我是应天府人。”
许明月顿了顿,笑了。
“应天府。”她念道,“巧事,我与掌柜竟是同乡。”
陈掌柜也是一惊,随即喜道:“这可真是巧事!不知这位娘子,是金陵哪里人?令尊姓甚名谁?与我许是故人呢。”
许明月含笑道:“金陵江宁,家父许匡业,在三山街经营一家小书坊。”
“三山街?”陈掌柜一愣。
许……匡业,三山街。他面色一白。
许明月见他反应过来,收了笑意,淡淡道:“陈掌柜,你开这书肆时日不短,应当比我清楚。”
“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凡将书坊书册一同出让给同行的,必将供货出货的名册一并转交了,且不收分文。”
“你如今这般诓骗我家夫君,是丝毫不怜惜自己的名声啊。”
陈掌柜听到这,脸上已无血色了。
他先前诓骗沈潜,是再三试探过了,确定了他钱多又不懂行,才敢下手的。
哪知道沈潜这店面不是为自己盘的——他自己虽不懂行,却带来了一个懂行的娘子。这娘子不仅懂行,还与他是同乡。不仅是同乡,还是三山街许家的千金。
这事若是传回应天府去,他在书商一行失了信誉,做不成书本生意是小;声名狼藉,遭邻里唾弃,有家回不得是大……
他冷汗连连,忙小声告罪道:“许娘子,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没瞧出您来。您看,我将多收您夫君的五十两银子悉数奉还如何?”
“五十两银子?”许明月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沈潜。
五十两银子,这都可以在京郊买下一处院子了。
她看沈潜,本是惊疑的意思,怪他怎么在这一间铺子上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钱。
哪知道沈潜见她瞧过来,却笑吟吟地回看她,一点不见悔改的样子,倒好像很是高兴。
她哪里知道,自她牵着沈潜的手,领着他到陈掌柜面前要为他“找回场子”开始,他便是这幅表情了。
许明月心中无奈,不再看他,只继续与那陈掌柜掰扯:“陈掌柜要价时狮子大开口,赔起罪来倒是精打细算了。”
她静静地看着陈掌柜,面上不复笑意。
陈掌柜面色苦闷,思索半晌,道:“八十两,八十两便让这事过去吧。”
许明月眼也不眨,冷声道:“一百两。且明日之前将剩下的名册一并送来。”
“是,是。”陈掌柜心中不住叹气,只恨自己贪心,骗来五十两不满足,还将名册留了一手,被许明月抓住了把柄。
许明月收过了他退回的银子,面色方才松了些。
她看向身旁的沈潜,眼神严肃:瞧见了没,你险些平白被人坑去五十两。
沈潜勾着唇地反盯着她看:娘子真厉害。
许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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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上了马车。
回府的路上,沈潜十分自然地又干起斟茶的活计。
他一面递过杯子给许明月,一面道:“娘子方才好生厉害。”
许明月自他手中接过杯子,笑了笑,道:“你如今才知道呢?我还以为,自你我见面那日起,我‘悍妇’的名声便该传满京城了。”
沈潜手上动作一顿,看向她,认真道:“娘子是听谁说的?我从未听过这些话,我只听过说娘子好的。”
许明月心中暖了暖,摇头道:“没有旁人说,只是我猜测。”
她说着,眼神随着茶面飘起的热气,也有些飘忽:“不是历来如此么,女子若遭休弃,则为弃妇;当街叫骂,则为悍妇。”
沈潜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不会有人这样说娘子的。有我在一天,便不会。”
许明月被他说得愣了愣。片刻,才回过神来。
她别开眼,道:“首辅大人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方才叫人骗了这么一遭,明日就该传开‘冤大头’的名声了。”
沈潜勾唇:“娘子已替我找回场子来了,不会的。”
许明月无奈瞧他一眼:“说来,首辅大人花钱向来这样大手大脚么?圣上几度下令裁减官俸,照您这样挥霍的气度,俸禄真还够用?”
沈潜眨了眨眼。他平日倒真没有什么需要大笔支出银两的地方。
府上的小厮婢女不过几个。自许明月来后新增了几个,但也不过十余个。吃穿用度虽然精细,却也不过分奢靡。
一年到头,只花俸禄,其实也便绰绰有余。更不必说他在京中还置办了许多资产,每年都有入账。
朝中大臣倒是也有抱怨俸禄不够用的,但往往是将银两花在“疏通关系”上。可满朝文武,又没有一个是值得他花自己的俸禄去“疏通”的。
他思索许久,最后答道:“娘子放心,沈某为官多年,还算有些积蓄。够用。”
许明月没想到他沉思许久,思出了这么个结论。
她扶了扶额角,道:“纵使够用,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哪能这样花——这不是平白送给别人么。”
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若是想送,不如送给真缺银子的平头百姓。送给那一看就胖得流油的陈掌柜做什么?”
沈潜头一回听她说人家的坏话,一时新奇,笑了一会儿,答道:“若娘子看不过眼,不如替我管一管账?”
许明月愣了愣。替他管账?
“总归娘子如今也是我娘子。”沈潜托着腮,含笑望着她,“我将府上银钱悉数交给娘子保管,娘子每月给我拨些零用便好。这样,若是有大笔的花销,娘子也能为我把把关。”
他说着,神色愈发柔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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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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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时候,许明月又是一手举筷,一手抱着个账本,食不知味地翻看账目。
比她更食不知味的是沈潜。他简直快悔死请许明月管账的事。
当时提出此事,只想着若许明月应下,他便也是有娘子管束的人了。
谁知道许明月管了账,便一点也管不上他了。从前用膳时还总会同他说上几句话,如今却瞧也不瞧他一眼了。
他心下郁郁地等了一阵,始终不见许明月举筷,终于按捺不住。
“娘子,菜快凉了,账目便稍后再看吧。”
许明月眼也不抬,只随手夹了一筷子最近的时蔬,柔声答:“午后我便该去看顾店面了,稍后哪有时间看呢。”
沈潜面色更黑了。
若说比起府上账目,还有更叫他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那便是书肆店面的事了。
前些日子盘下书肆店面之后,许明月便先是在房中闷了几日,筹划店面开张的各项事宜,后又跑去拜访了几家名匠,筹备书肆中置书器具的事。
他原以为到这就结束了,结果许明月笑盈盈地告诉他:“书肆里头还得翻新一番,供稿人我也还没寻着,供书商虽不急,但若明年开春想要顺利开张,如今也该开始联系了。”
他从前置办资产都是只将店面盘下,其余事情一概交由手底下人处理,当个甩手掌柜。哪里知道许明月会这样亲力亲为。
沈潜紧捏着手中玉杯,恨恨咽下酒去。
这些时日,许明月回府的时候叫人极猜不着。
有时他才下朝,赶回府中,她揣着糕点便往外跑,还交待他:“午膳不必等我,我带了糕点去。”
有时他对着一桌菜坐等几个时辰,她才迟迟回府。
今日好不容易两人凑到一块,能一起吃上午饭。许明月眼里却只有那账本。
因着是他自己提的请求,许明月也已经费心了那么多天,他又不能直接收回前言。
只能看着许明月心不在焉地用过午膳,终于施舍他一个眼神,道了一句:“明昭慢用,我先回屋去了。”
便走了。
沈潜沉着脸将筷子搁置一边,也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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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肆。
许明月打量着店中如今的布局,唇边绽开一抹笑来。
她这些日子确实忙得头晕眼花。
新盘下来的店面十分宽敞,但前主人在装缮店面上花的心思确实不多。从那简单粗暴被划作库房的二楼便能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