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
谈之柏在赌，如果那天贺明洵发现了他故意留下的纽扣，以他的性格多半会质问林随宁，两人产生过争执的几率很大；
如果贺明洵没发现，那借这次说出来正好可以给他不痛快。
越多争执，贺明洵给林随宁的观感会越差。
无论是这两种可能当中的哪一种，谈之柏都能坐享其成。
出乎他意料，贺明洵只是不痛不痒地开口，“你这衣服的质量太差了，下次换一家买吧。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让我助理给你推荐。”
情节没有按照自己的剧本走，谈之柏倒也不慌不忙，语气更加轻柔地问林随宁，“可能掉在你的床头了，你回去找到的话可以拿给我吗？”
成宾悄悄伸脚踢了踢村长，把碗举高遮住脸，朝他使眼色：现在怎么办？
村长举起另一只碗，眼神戚戚然：我不知道啊。
林随宁夹了一块山药片。
“我没留意。”她咬了一口，“一向是贺明洵负责整理床铺，他是不是当垃圾扔掉了？”
“应该是我扔了。”贺明洵优哉游哉地颔首，“我这人眼里容不得不干不净的东西。”
谈之柏的脸色突变。
他难以置信，放在桌下的手指微微痉挛。
贺明洵没有当场生气很反常，但更加反常的是林随宁的态度。之前哪怕是拒绝，她也不会以这种方式说出来。
就好像是……她和贺明洵多了默契。
第36章 果汁
气氛开始胶着。
原本叽喳不停的孟羚也突然不出声，低头全神贯注剔着碗中的鱼刺。
饭桌太冷了。
成宾头脑一热，“你们……”
说了两个字又卡壳了，几双眼睛看向他，他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村长，扭头道，“你们听听……村长好像想说什么？”
村长把手伸到桌下，狠狠掐了一把成宾的大腿。
然后换上一张慈祥的笑脸，“我是想和你们说，隔壁村新收了茶叶，给我们送了些来，吃完饭我给你们泡茶消消食。”
“明洵，你不是也挺爱喝茶的？我看你每天早上起来都泡茶。”村长说，“等等拿点茶叶回去，小谈，你也拿点。”
“谢谢村长，茶我先不喝了，改天再找您拿茶叶。”谈之柏站起来，“你们慢慢吃，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先回房间休息了。”
他走之后，贺明洵单手搭在林随宁的椅背上，姿态慵懒，“村长，今晚我胃口好，这茶我一定好好品。”
村长憨憨地笑了。
笑到一半，他像反应过来什么，低头发了条信息，然后踢了踢成宾，示意他看手机。
村长：刚刚小谈说他不舒服，不是因为我又多嘴说错话吧？
成宾抬头瞅了眼心情明显舒畅的贺明洵。
成宾：应该不是，看起来比较像小谈打输仗了。
村长长吁一口气，年轻人的感情真的太复杂了。
喝完茶后，他们各自回了房间。
林随宁拉开抽屉，找出一瓶果汁，“我在村里小卖部买的，没有草莓味，葡萄味的可以接受吗？”
贺明洵愣了愣，“给我果汁做什么？”
“你不是爱喝果汁吗？”
他的嘴比脑子快，“才不是，我爱喝茶。”
“你就嘴硬吧。”林随宁帮他拧开瓶盖，塞到他手里，“是谁每次喝茶的时候眉头都拧成川字？”
贺明洵还是不愿意承认，“你胡说，要是我不爱喝，我为什么每天都泡茶？”
林随宁一针见血，“这得问你自己。”
片刻后。
贺明洵终于缴械投降。
“我确实……不爱喝茶，但是如果说自己爱喝果汁，会不会很幼稚？”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刮着瓶身，“平时和人应酬、或者和那些叔伯来往，大家都喝酒喝茶，我也学他们，这样才能更好地融入……也显得成熟，贺氏需要这样的我。”
林随宁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门。
“喜欢喝果汁有什么幼稚的，明明有选择的机会，却刻意让自己逆着心意走，变成这才是幼稚。”她说，“喜欢就喝。”
喜欢就喝。
贺明洵抬头看她，这四个字很耳熟。
入夜了，枝桠被晚风轻轻吹得晃动，在月光下影影绰绰。他突然怯于和她对视，于是把目光投向窗外，装作在观察树叶。
“你是不是不喜欢葡萄味？”林随宁看他一口没喝，自言自语道，“我明天去小卖部看看老板进货没有，给你买草莓味的。”
“为什么给我买？”贺明洵深呼吸一口气，“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关心我到底是爱喝果汁还是爱喝茶？”
因为是一起长大的老朋友、因为是有联姻关系的准夫妻——
林随宁想要如往常一样解释，心里却有一个没听过的声音蠢蠢欲动。
她听不清楚这个声音在说什么，正想沉下心来聆听时，突然有人敲门。
贺明洵去开了门，“孟羚？怎么了？”
他还对那天她明明答应他不让谈之柏进屋，最后却失信的事情有些耿耿于怀，所以语气不太好。
孟羚像没事人一样探头进来，“随宁姐，我能借一下贺哥吗？有机构新捐了一批教材，我和他聊聊课程设计。”
林随宁说可以，贺明洵只好跟在孟羚后面出门，和她进了教室。
他正想开灯，孟羚突然抬手挡了挡他的动作，“别开。”
贺明洵皱了皱眉，孟羚的神情隐没在浓郁的夜色中。沉默了很久，他才看清她那双含着情意的双眼。
他后退一步，准备从教室后门离开。
“贺哥，我其实一直都很不理解，为什么要有商业联姻？”她慢悠悠地开口，“为了扩大商业网络？为了利益最大化？明明是两个有自主思想的人，为了这些名和利，就算再不喜欢也要绑在一起过一辈子。”
“真没劲，不是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吗？”孟羚三两下跑到贺明洵面前，关上后门，一双杏眼笑得眉眼弯弯，“自己开心才最重要。”
贺明洵进退两难，语气愈发不耐烦，“你什么意思？”
“现在这一刻，能让我开心的……”她加深笑意，“表白能让我开心。贺哥，我喜欢你，我对你一见钟情。”
第37章 答案
“孟羚，我想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和随宁很快要结婚了。”
贺明洵冷冷道，“既然知道，就请不要把多余的心意投放到我这里。”
“我知道，商业联姻嘛，又没有真感情。”孟羚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不定你听了我的表白之后，会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是有真爱的，转头爱上我了呢？”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真感情？”贺明洵反问，“或者我们不是真爱？”
孟羚的笑意依旧不减。
她侧了侧身，神色又隐在了黑夜里，所以贺明洵并不知道，她虽然声音带笑，但是嘴角却没有上扬的弧度，“因为有见证过的例子啊。”
这句话说得很轻，贺明洵听不清，只听见她的后一句，“反正我表白了，你知道我喜欢你，有时间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我。”
“不可能。”贺明洵不想再和她纠缠，绕过她，径直推开了后门，“我的妻子只会是林随宁……随、随宁？”
门外赫然站着林随宁。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怀里抱着几瓶粉红色的果汁，瓶身的水珠化成一道道水流，爬到她的手臂上，然后落到地上消失了。
她又尴尬又慌张，手忙脚乱地把其中一瓶塞给贺明洵，“我想着去小卖部碰碰运气，结果老板还真没关门……就买了几瓶草莓味的，冷柜里刚拿出来，很解渴……”
“你们接着聊，我先回去工作了。”林随宁转身就要走，贺明洵追上她，“没什么好聊的。我和你一起回去。”
“对，该聊的都聊完了。”孟羚靠在门边，懒懒道，“贺哥，记得考虑一下。”
贺明洵一只手抓过剩下的几瓶果汁，另一只手拉着林随宁，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回平房。
林随宁跟在他后面，速度太快，脚步不免有些踉跄，却也不想开口喊他走慢点。
风刮过耳边，像刀锋留痕的声音。
心里又闷又钝的。
——“以后晚上还是吃七分饱吧。”
林随宁把原因归咎为晚饭吃太饱了。
进了屋子，贺明洵喘着气，胸膛起伏着，“刚刚孟羚找我，不是为了聊课程设计。”
“哦。”
“她找我表白。”
林随宁噎了半晌。
“我听到了。”她勉强干笑道，“小姑娘大胆追爱，性格很直爽。”
“就这个？”贺明洵眼神微动，“你没别的看法？”
“有。”林随宁背过身，把书桌上的文件叠了又叠，“我们快结婚了，你注意点，不合适的桃花当断则断，别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做文章。”
她的答案完美得无懈可击，很符合一个联姻对象说的话。
但贺明洵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他不知道他想要听到的答案是什么，但他知道不会是这个。
“我和她说，我的妻子只会是你。”贺明洵再次试探，“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桃花。”
“那样最好。”林随宁点点头，“外面很多人盯着我们两家，行事作风还是小心为妙。”
一团火轰地燃到脑门。
贺明洵抿了抿嘴，用力拧开草莓果汁的瓶盖，喝下大半瓶。
——“这果汁是不是灌水了？”
——“怎么一点都不甜？”
——“还有点苦，差评。”
第38章 吃醋了
贺明洵失眠了。
床不大，他辗转翻了两次身，又怕吵到林随宁，只能面向墙壁，闷闷地闭上眼。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睡不着，他扭着脖子偷偷斜了眼林随宁恬静的睡脸。
——“所以失眠的只有他吗？”
贺明洵脑门的那股火又委屈地钻下来，小火慢炖着一颗心。
他盯着一块脱落的墙皮，有人在上面画了个笑脸。坑坑洼洼的，好像在嘲笑他这一刻的多情。
直到后半夜，贺明洵才昏昏沉沉睡过去。第二天，他睁开眼的时候，林随宁已经洗漱完坐在书桌边了。
见他醒来，她一边发邮件，一边问，“睡这么香？第一次看你起这么晚。”
林随宁扎了个马尾，看起来神清气爽，贺明洵故作姿态地伸了个懒腰，“对啊，我昨晚睡得很好。你呢？”
她的脸藏在电脑背后，皮笑肉不笑，“我也是。”
……才怪。
林随宁没来由地加大手上的力度，仿佛要把键盘敲出火花。
昨晚的贺明洵一直维持背对她的姿势一动不动，看起来睡得安稳又满足。哪像她，闭眼闭了大半宿，才慢慢从装睡变成真睡。
贺明洵吃完早餐就去上课了，林随宁留在房间里，和蔺筠连上了视频。
她们今天约了聊广告拍摄的事情。
“随宁，你等我一下，我先回到车里。”
镜头在晃动，蔺筠拿着手机小跑，她的步伐很快，带过呼啸的风声，林随宁看得模模糊糊，“你在哪儿？”
蔺筠开了车门坐进驾驶座，把镜头对正自己，她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衣裤，头发挽起，有几缕沾了汗水贴在脸颊。
她的眉眼像带了烟雾，“又一年的九月份了。”
林随宁心里一颤，终于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坐直了身体，正想说些什么别的话题冲淡这个哀伤的氛围，倏地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蔺筠被震得晃了晃，她蹙眉看向窗外，外面的人嚣张地和她对视，又“咚咚”踹了几下车门。
她拉下窗，讽刺道，“白家平时养狗不遛狗吗？怎么，脚还痒痒？”
窗外的是白家一个旁系子弟，名叫白疆，平日仗着家族的势力好吃懒做，最大的本事是卖乖，哄得姑妈妥帖开心，帮着她“冲锋陷阵”。
比如现在。
“左夫人，你当这儿是摄影棚到此一拍——拍拍屁股就走呢？”白疆脱下墨镜挂在花衬衫领口，嗤笑道，“我还真挺佩服你还有脸过来，不知道我那在天之灵的堂哥作何感想？”
“我的身份首先是蔺筠，其次——”蔺筠面无表情，“是你姑奶奶。”
白疆看不惯她，把一束水草扔进车里，啐了一口，“晦气！”
这是蔺筠放在白若也墓前的水草，很轻，砸到怀里却有千斤重。
她冷冷地关上车窗，发动引擎踩下油门，扬起一片尘土。
车尾气喷了白疆满脸，他破口大骂追了几步，“蔺筠，你快滚回左思召身边，我们白家不欢迎你这个扫把星！”
蔺筠开出去很远才停下。
她将原本倒扣的手机摆正，故作轻松，“现在方便了。”
刚刚突然黑屏，林随宁只能听到时大时小的争吵声，生怕她出事，急得差点想报警，此刻终于放下心，“把人甩掉了？”
“他算哪根葱，白家的跳梁小丑而已。”蔺筠不想再提，“聊聊徐茹的广告吧？我按照你们和她经纪人的意见精修了那套红衣宣传图，明天可以发出来预热了。”
她找出文件共享屏幕，“你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调整的细节？”
等了几分钟，林随宁还是没出声。
蔺筠以为信号不好，喊了她好几次，“随宁？随宁能听得见吗？”
林随宁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
小院子有个鸡圈，刚下课的贺明洵往里撒了一把米，孟羚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缀在他尾巴后面，也跟着撒了一把。
贺明洵心情烦躁，“你成天跟着我干什么？”
“表白，然后追求你。虽然步骤有点颠倒。”孟羚乐呵呵地给他递了瓶水，“上课费嗓子，补充补充水分。”
林随宁拉开抽屉，拧开一瓶果汁，猛喝了一大口。
然后呛到了。
她咳得满脸发红，蔺筠见画面终于动了，“喂喂喂，林总监，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有点走神。”
“你在喝什么？”
“草莓果汁，昨天去小卖部给贺明洵买的。”林随宁顿了顿，嘴角微微下撇，“不过他现在有小姑娘送水，不用喝果汁都很甜。”
“是不是贺老弟惹你生气了？”蔺筠促狭地笑道，“你这样子，看起来好像……”
林随宁随口问，“好像什么？”
“吃醋了。”
她囫囵把剩下的果汁一股脑灌下，喝得太急，又咳出了生理性泪水，还有几滴粉红色的液体洒在桌上。
吃醋？她？怎么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