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峪两眼发亮,一副要抓他大谈八卦的模样,赶忙拉他进屋。门刚关上他又打开,把两边门框垂挂的辣椒串摆正,才满意地拍拍手。
贺明洵环顾四周,这是一栋两层的平房,面积不大,坐落在村尾遗世而独立。一楼有一张小木桌,上面摆着几个扎紧封口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中药材。
他盯着一袋看了好一会儿,想要辨别是什么。
“那袋是杜仲。”赵峪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子,这可是好东西,你……”
贺明洵大概猜到功效是什么了。
他转移话题,“赵老,我未婚……我女朋友,她前几天误食了野果食物中毒,吃了药之后毒素清了,但身体还是很虚弱,有什么可以补补的?”
赵峪听他描述完症状,思考了半晌,突然哒哒上了二楼。良久,他手里提着个黑色的袋子下楼。
他一边抓起桌上的扇子大力扇风,嘟囔怎么下雨天也这么热,一边把袋子塞到贺明洵怀里,“药膳的方子我写到里面了,你按上面说的照做就行。”
贺明洵道谢,正想接过,赵峪突然拽过袋子,“等等,我这还没听你说爱情故事呢。”
这小老头怎么那么八卦。
贺明洵面带微笑地加大手中力度,试图扯过来,“赵老,时间不早了,我得早点回去煮东西。”
不仅八卦,手劲还大,他怎么扯都扯不动。
“回去也行。”赵峪意味深长地笑笑,松开手,“我不收钱,不过我这可得给你记双倍人情,你别忘了还。”
贺明洵急着走,敷衍地点点头,“一定。”
赵峪见人转头就冲到雨幕中,摇摇头,“哎!走得那么急,家里有狼吗?”
对贺明洵来说,家里确实有一头虎视眈眈的狼。
林随宁睡醒,翻身想要坐起来,“明洵,我想喝……”
“喝水吗?”
不是贺明洵的声音。
她揉了揉太阳穴,定睛一看,身边坐的人换成了谈之柏。他把玻璃杯递到她嘴边,“喝点温水润喉。”
林随宁往后坐了坐,拉开距离,她接过他手中的杯子,“你怎么在这里?”
“不然像他一大早人影都不见,心那么狠让你一个病人待着吗?”谈之柏侧了侧身,端起书桌上一碗冒着热气的肉沫粥,“我给你煮了粥,多少吃点。”
“你快回去吧。”林随宁没有接,“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有那么虚弱。”
谈之柏不容分说地舀起一勺想要喂她,林随宁一惊,只好接过碗,不小心挨到他的手指,不由得蜷了蜷手。
“这么怕我吗?”他忽地坐近她,声音很轻,“连碰到我的手都不敢。”
“以前有一次你发烧没胃口,我也是给你煮了肉沫粥,上面还放了点山楂碎。你还牵着我的一只手,让我下次多放点。”
谈之柏明明在步步紧逼,语气却像不谙世事的孩童,“那时候你怎么就不怕呢?”
第33章 雨水
林随宁疲倦地说道,“我不记得了。”
“小宁,你记性真差。”谈之柏轻笑道,“不过不要紧,我记得就好。”
她沉默许久,直到碗里的粥已经凉了。
“谈之柏,我不明白你对我的执念为什么会那么深。”
“你只是不甘心,当年贺明洵逼你出国,你觉得我们是被拆散的,所以才想要通过反抗去证明这是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不要再美化那段感情了,我心甘情愿接受联姻,我的丈夫只会是贺明洵。”
这几句话似要击碎谈之柏。
窗外的雨声重重地落在玻璃上,像在他的心脏砸出一个个深坑。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唇色惨白如纸,“你还真是维护他。”
“之前贺氏闹了这么大的问题,你还对他不离不弃,专程陪他来山乡村做公益。”谈之柏的喉咙沙哑,“你说得对,因为你心甘情愿接受联姻。”
“小宁的记性太差了。”他原本看她时总是盈盈的一双眼变枯了,“总是我在问为什么……如果真的心甘情愿,为什么你那天喝醉酒会哭得那么伤心,和我说你受够了这种被安排的人生?”
学校的后山有一片小树林,四年前的林随宁靠在一棵树下,喝空的半打啤酒罐散在脚边。
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哭久了,她满脸通红,泪珠从眼睫滚落到颊边,一边哭一边低头数罐子,“一个、两个、三个、一个……”
她手里还紧紧握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正在通话中。
谈之柏蹲下身,轻轻帮她拭去泪水,“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通话时间是十六分钟二十九秒,刚好是谈之柏从图书馆跑来小树林的时间。他抽出她的手机,摁了结束通话,“别怕,我已经来了。”
林随宁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对上那双丹凤眼,她哭得太久,视线雾蒙蒙的,尔后又低下头,去找喝了一半的啤酒想要继续喝,被谈之柏一把夺过,“别喝了。”
罐子“哐”地跌到地上,酒水洇到泥土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林随宁抱着腿,脸埋在双膝里,哽咽道,“怎么谁都要管我?我已经很听话了,好好读书、好好长大、好好订婚……可是、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我要和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啊?”
谈之柏把她拥在怀中,一下一下轻柔地抚着她的脊背,听见她用破碎的哭腔说,“我受够了……我受够这种被安排的人生了。”
在国外那几年,谈之柏偶尔会梦到那天的小树林,林随宁的眼泪像要把他整个梦浸透了,他每每惊醒,那把哽咽的声音都会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如今的林随宁不会再在他面前哭了。
她只会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残忍的话,“谈之柏,忘了过去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谈之柏站起身,沉沉地看她,“如果贺明洵没有贺家的光环,你还会和他结婚吗?”
林随宁正想开口,他却自问自答地补上了后半句,“你不会,你不喜欢他,只不过是商业联姻罢了,他又没有不可替代性。”
谈之柏离开后,屋里恢复宁静,林随宁靠在床头疲惫地闭上眼。
生病的这几天,她的大脑暂时停止了运转,此刻重新启动,万千思绪如毛线团一样在缠绕。
她在想刚刚谈之柏问的那句话。
与贺明洵结婚像是她被林为远规划的其中一个人生副本,她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上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然后按部就班地订婚、准备婚礼……
身边人早就默认他们是一对,换句话说,如果他们不在一起,才是一件令人惊掉大牙的事情。
混混沌沌中,林随宁又开始想另一件事了——
贺明洵到底跑哪儿去了?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被角,正想给他打个电话,门“吱呀”一声开了。她闻声看去,“下这么大雨,你去哪里了?”
贺明洵浑身冒着水汽,裤脚挽到小腿,手里举着一个黑袋子,“去寻宝了。”
林随宁一脸茫然,“寻什么宝?”
“村尾有个很厉害的老头教我煮药膳。”他擦着袋子外面的水珠,“这些都是他给我的药材。”
“药膳?你身体不舒服吗?”
“你不舒服啊。”贺明洵生怕里面的纸湿了,小心拿出来,上面的墨迹化开了些,不过问题不大。
他松了口气,随口道,“李医生说你得补补,养好身体。”
“补……给我补……”林随宁结结巴巴的,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下大雨,你还出门……”
“没事,我穿了雨衣。”贺明洵坐在椅子上,“你睡了一觉有没有好点?”
平时连每根发丝都要整理得一丝不苟的人,现在头发湿漉漉的,戴挡雨帽戴久了,脑门上还有一小块被压得又扁又塌。
画面一时间有点滑稽。
林随宁一开始想要笑,看到贺明洵两只眼睛也是湿漉漉的,心里突然像被那雨水浇得融化了。
“好多了。”她认真地说,“我好饿,你快煮饭。”
第34章 纽扣
贺明洵给她炖了汤。
他信心满满端着碗,“这次可以放心,我上网查过,也问了私人医生,不会出篓子了。”
闻起来很香,林随宁掀开被子下床,坐到桌子边喝了一口,“很好喝。”
“好喝就行。”贺明洵心情舒畅,顺手整理床铺,突然眼尖看到枕头边多出一个东西。
是一枚白色暗纹的男士衬衫扣。
——但不是他的。
谈之柏今天穿的是黑色T恤,如果进来的是他,那他应该是故意留下这枚纽扣示威的。
贺明洵捏紧了纽扣,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早上我出去后,有谁进来过吗?”
林随宁下意识想否认,拿勺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又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不想骗他。
林随宁大方承认,“谈之柏来过。”
“然后?”
“然后我不爱搭理他,他就走了。”
“回答得这么干脆。”贺明洵把手里的东西丢到垃圾桶里,这次出奇地没有生气,“我还以为你还得想想怎么说谎骗我。”
林随宁不满,“在你眼里我就是说谎精?”
“你又不是没骗过我。”贺明洵冷冷地数着她过往的罪状,“我出国那半年给你打越洋电话,你……”
但很奇特的是,如果刚刚林随宁选择说谎骗他,他觉得应该和当时被骗的心情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贺明洵说不上。
“算了,不煞风景了。”他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了,然后坐到林随宁旁边看她喝汤,“慢慢喝,这汤你不许剩。”
“知道了贺老师。”林随宁举双手保证。
吃饱喝足后,外面的雨势陡然变大,他们收拾完碗筷没地方去,又只好回屋睡觉了。
林随宁才睡醒没多久,不那么困,倒是贺明洵忙活了大半天,刚躺上床几分钟就累得睡熟了。
她撑着腮观察他的睡相。
才发现原来睡着的贺明洵会皱眉。
林随宁的手伸了一半,快落到他的眉间时猛地愣住。
——为什么会有帮他抚平的想法?
太暧昧了。
桌上的手机在震动,她慌忙收回手,急忙下床接听。
左嘉禹的大嗓门隔着话筒传来,“明洵,你……”
“小声点,他在睡觉。”林随宁走到角落,放低了声音,“有什么事吗?”
“……哦。”左嘉禹减小了说话的音量,“你们一起睡?”
“不然呢?”
“抱歉抱歉,我上班上懵了。”他哈哈一笑,“也是,你们这都老夫老妻了。”
“你在左氏怎么样?”林随宁问,“还习惯吗?”
左嘉禹终于找到大吐苦水的知音。
“太累了,每天睁眼闭眼都在开会、应酬、聊项目,像个马戏团的猴子一样随时等着被观赏。”他嚷嚷着,“我想聊点阳春白雪,一个个就问我这白雪能盈利几个点……完全说不到一块儿去。”
“当总裁就是这样的,你看看你哥,还有贺明洵。”林随宁叹气,“再熬一下,等思召哥回来就好了。”
左嘉禹那头像是换了个地方,信号一下子变差,说话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晰,“是啊,这个位置只有我哥能坐。”
床上的贺明洵翻了个身,林随宁怕吵醒他,说了声有空再聊就挂断了。
她坐到床头边上那张椅子上,继续观察他。
——嗯,就当消磨时间吧。
第35章 默契
下了几天雨,山乡村终于放晴。林随宁吃了几顿药膳后精神也恢复得差不多,想着出门透透气。
贺明洵带她转了一圈就到饭点了,经过厨房,林随宁闻到香味被勾起馋虫,“我们和村长他们一起吃吧?”
“你还没好全,要忌口。”他不同意,“药材还有剩的,我给你煮汤。”
“我吃少点,好不好?”林随宁驻足在原地不肯走,“这几天太清淡了,贺明洵,给我换换口味嘛。”
这是在……撒娇吗?
林随宁上一次和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是什么时候?
贺明洵想起来了,是上初中前,林为远给她报了一个马术夏令营,她不想去,就求他帮忙串好口供骗她爸。
“我爸等等就要去赶飞机了,没时间关注细节的。就说今天放学我没看好路,摔了一大跤,你带我去校医室上了药,要静养一段时间。”
年少版林随宁可怜兮兮地戳了戳他,“好不好嘛?天好热,我不想去马场,我想待在家里睡觉看电视。”
见贺明洵没动作,她又换成轻轻摇着他的手臂,“好不好好不好?”
拗不过林随宁,贺明洵只好找了碘伏和纱布帮她包扎出假象,“要是林叔叔发现我们骗他,你……”
她竖起手指发誓,“我就一个人全认了。”
如今的林随宁和他记忆里的人重合,她又软声重复了一次,“答应我答应我。”
暂时放弃了原则的贺明洵只好退一步,“行,不过不许多吃,特别是辣的。”
今天轮到成宾做晚饭,他知道林随宁大病初愈,专门做了两道不放辣椒的菜。他从厨房里端碟子出来,端到一半,突然犹犹豫豫地停在了路中央。
他牛高马大,刚好挡住了从厨房洗好手出来的村长。村长比他矮,走着走着多了一堵人墙,“成宾你站在这儿干啥?我这刚开完会,饿……”
“村长。”成宾缩了缩脖子,欲言又止地压低音量,“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
“神神叨叨的。”村长懒得理他,拨开人正想往前走,又猛地刹住了脚步。
这个似曾相识的修罗场。
熟悉的三角关系又坐到了一个桌上。
“没事的,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村长沉重地拍了拍成宾的肩头,“我们恪守食不言寝不语的传统美德就好。”
成宾用力地点了点头。
饭桌上气氛还挺融洽,活跃分子孟羚什么都能胡侃一通,从自己怎么和村里的野狗斗智斗勇说到村尾的赵老辟谷结束了。
孟羚好奇,“随宁姐,那些药膳是不是挺有用的?我看你脸色好了很多。”
她的语气不无艳羡,接着说道,“贺哥对你真好,大雨天专门为你去找赵老拿药材,还每天顿顿不落给你煮。”
林随宁含着笑,“是很好。”
此时的村长有些忐忑地握紧筷子。
见惯大风大浪的他,敏锐地察觉出这也许是暴风雨的前兆。
果然,下一秒谈之柏忽地说了一句,“咦,小宁,我这件衬衫掉了枚纽扣,不知道是不是那天落到你房里了?”
他身上穿着件白衬衫,靠近衣领下方缺了枚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