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打印一份给我签字,然后交给董事会。”他最后看了眼沈均手中被自己捏出痕迹的白纸,挥了挥手:“去让他们准备正式的离职公示吧。”
沈均还想劝他什么,但霍应淮只是摇了摇头,重新靠回了身后的枕头上,转头看向纱窗上的波光粼粼。
见状,沈秘书只好默默离开,留给霍应淮一片宁静,让他自己继续思考。
只是在他离开时,还是听到了那一声微叹。
“十年了。”
沈均快速离开病房,尽职尽责地关上病房门,背靠着病房走廊微凉的白色瓷砖,手背按在了自己的眼上,温热的泪水从他的手背处流下。
十年了。
是霍应淮的十年,也是他沈均的十年。
从20岁到30岁,从大学到社会,从舍友到上下级,从一位大山中的男生成长到现在走出去别人都要恭敬一声的霍氏集团的秘书室秘书长,沈均这一生的三分之一都是跟在霍应淮身边看着他将霍氏集团这艘巨轮推上一个新的巅峰。
在他手中轻飘飘的两张纸承担了霍应淮十年的心血与青春,这些时光一点点凝聚成白纸黑字,只变成了公告上一句轻飘飘的:因个人原因辞去公司执行总经理职务。
沈均恍惚间想起,那年霍应淮刚刚接任总经理职务时,被一群董事会的老东西灌倒在办公室抱着垃圾桶吐了四五次,沈均和其他秘书都被他强制要求不能进办公室。
即使隔着隔音墙,他还是能听到那呕吐的声音,那声音撕心裂肺的,好像要将整个胃都吐出来重新清洗一遍。
当他重新进去的时候,房间中弥漫着烟酒的奢靡味混杂着呕吐物的酸腐,令进屋的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但霍应淮应该是冲过了,他的脸上还有醉酒后的潮红与迷离,发间上的水滴滚落到半扯开的领带处,身后是城市的迷离灯火。
他站在高楼上,将失败与懦弱踩于脚下。
惆怅,失落,无奈与彷徨。
沈均冷静了下来,拿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很快又恢复成霍氏集团那位仿佛工作机器人一样的秘书室秘书长,他平静地转身,准备去打印一份新的文件,却听到了仿佛是直冲自己而来的脚步声。
那声音干脆利落,带着要来砍人的气势,沈秘书下意识地抬头,只看到了熟悉的一个身影。
她今天穿着一身红裙短裙,鞋子也是jc的红鞋,就像是与洁白苍白的大雪格格不入的烈焰,带着火焰,就像是在酒吧那天一样,踏过黑色的倒影,来到了他的面前。
沈均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低下头道:“秦总。”
“沈秘书是贵人多忘事啊。”
秦玥抵上前,用手指暧昧地挑起沈均的下巴,她身上的香水味不萦绕在沈均鼻尖,她调笑道:“那天在酒吧,你可不是这么喊我的。”
秦玥凑上前,在沈均有些泛红的耳边故意轻吹了口气,看着他肉眼可见泛红的耳垂,秦玥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声音中带上了些恶意的趣味:“你说呢?沈哥哥?”
沈均垂下眼,推开秦玥的手,冷冷道:“请自重,秦小姐。”
“呵。”
秦玥看了眼自己被推开的手,将沈均衬衫口袋中的手帕拿出来,擦了擦自己的刚刚挑起过沈均的手指,将手帕随意塞回他的口袋中。
“我还嫌你脏。”
说完,秦玥不顾旁边沈均霎时变得有些苍白的脸色,按了病房的门铃,挑了挑眉,让开身让沈均开门进去。
沈均敲了敲门,进门说明了来人,这才神色自若地出来,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的私人情绪,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秦玥暗自咬牙,冷哼着从沈均面前走进病房门。
即使进了房间门,秦玥也丝毫没有要给病人一丝好脸色的架势,她拿出一本册子,迁怒似的丢到霍应淮的床上,没好气地说:“你要的蓁蓁大学时候的校报信息和照片。”
霍应淮打开秦玥的册子,里面是秦玥整理的商蓁大学期间上过的学校报刊院刊,有些看着很旧,但是被主人一直好好地放在夹子中收藏。
“蓁蓁每次上报纸发期刊了总是会把原稿寄给我一份。”秦玥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解释道:“所以你问我蓁蓁有什么喜好,我觉得你还不如自己去看她做过什么,就知道她喜欢什么了。”
商蓁的喜好一直很明显,如果霍应淮愿意仔细看看这些报纸,他就会明白。
“一直?”
“嗯。”
说起好友,秦玥身上的火焰也柔和了下来:“她一直都会寄给我,她是个很喜欢分享自己成果和快乐的人。所以我觉得,比起你特意找我问我喜好拍卖文物给她准备惊喜,都不如······”
秦玥看了眼被子。
即使秦玥没有说完,但是霍应淮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知道。”
第35章 三合一
霍应淮翻过一页秦玥送来的文件夹, 文件夹之中的文字都是他未曾学过的外语,虽然其中夹杂着些许熟悉的文字,但也只能连蒙带猜看得出是关于博物馆志愿或者是些研究成果, 只有其中一份论文和外语报刊上写的英语让他一眼就能看懂其中的内容。
见霍应淮已经开始翻内容, 秦玥也不便多打扰,她抱着胸站了起来,转身看了看身边的病房, 脸上没有一丝的笑意。
眼前的病房虽然处处精致豪华,但是那在床旁边的护栏,以及放在电视机柜旁的轮椅, 还有她刚刚进门时处处可见的无障碍设施,都让秦玥的心越发沉重。
“霍总,你······”
秦玥犹豫了一会, 已经临在口中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她看了眼霍应淮,他已经放下手中的册子,抬头看向她。
“没事。”秦玥勉强笑了笑.
虽然她再怎么洒脱,但是面对面一个病人问出你还站不站得起来的这种话, 也是一种比较失礼的做法。
“直说。”
很明显, 她要问的问题早已经被对方知晓。
秦玥的心里还是有些许的愧疚,她在霍应淮了然的视线下略显狼狈地匆忙摇了摇头,告辞道:“不打扰了您了,您好好养伤。”
“慢走。”
霍应淮合上手中的夹子, 看着因为尴尬飞速转身离去的秦玥。
在她快要出房间的时候,霍应淮在她的身后喊住了她:“秦小姐, 我不能承诺我的未来。”
秦玥一愣,转身看向霍应淮。
她不知道为什么外界传闻一向不与别人交心的霍应淮为何会突如其来这么一句, 但是她敏感地知道,这是霍应淮在回答她那个没有提出来的问题。
“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会给她自由。”
“我明白了。”秦玥点了点头:“希望霍总说到做到了。”
霍应淮微微颔首,看了眼身边的沈均,示意他送秦玥出去。秦玥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沈均,冷哼一声,还是跟着他出门了。
秦玥送来的都是商蓁这些年给她寄的一些文字类的材料,东西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大多都是这些年她在日本做的一些事情,只是会比较别出心裁地在自己的名字上圈一个圈,在旁边还附上一张便利贴写上一些自己在干的事情,用一些颇为可爱的颜表情作为结尾。
他从这些记录中看到了一位不断在实习见习中获取知识得到成长的女性,她对于那些事物的热爱与了解,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加深刻。
从文件夹中掉出了一张较大的宣传纸,上面是黄褐的,用大字写着颜真卿,下面也有些q版的小人,戴着羽扇纶巾,看着像是动漫化模拟的三国人物,霍应淮对这张宣传纸有些熟悉,他拿起纸张,上下看了眼,没有在上面找到商蓁的名字,还是重新将这张纸重新夹了回去。
手机的办公软件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霍应淮把文件夹放在一边,手中的手机不断传来多条信息的震动,他下意识地点开手机,目光凝视在手机屏幕上。
电子版的辞呈已经先上交了上去,书面辞呈就差他的签字,也将在今天正式上交。
他看了眼董事会起草的公告,指尖轻点了几次屏幕,才点下了回复。
七天之内出公示,但是董事会就连这么一刻都不愿意等了。
霍应淮签下沈均重新打印的文稿,亲手将第一份草稿放到碎纸机之中,再将正式辞呈放到文件夹之中,最后看了眼,递给了沈均。
“送走吧。”他笑了笑,抬眼看向沈均:“公示草稿都出来了,别让他们等不及。”
沈均低着头接过信封,转身前往集团。
在他的身后,霍应淮一下一下旋转着万宝龙的笔盖,拧紧再松开,松开又拧紧,一次次的,黑色的笔杆在他的手中不断地转动着,但他只是这么转动着。
房间安静了一会,被呼唤康复医生的呼叫按铃冲破了平静。
当霍应淮的书面辞呈放到霍老爷子桌子上没过多久,霍氏集团总部的官网和宣传号上都同时公布了这条信息,下属的子公司虽然未曾放出公告,但也都在官网置顶了总部的信息。
消息是下午下班之前放出的,这本是则引起金融界震动的信息,但因为本人已经一个多月未曾出现在大家面前,这则正式公告不过就是将民间的流言都落到实处而已。
即使如此,还有人不断发信息过来慰问霍应淮的身体情况。
霍应淮坐在窗边,腰背被固定带将身体和轮椅固定住,复建过后的汗水在他的病号服上洇开,一向有些洁癖的他浑然未觉。
他低着头看着各类财经报刊弹跳出来的信息,手指不断在手机上上下滑动着看不断有人发来慰问或者是询问的信息。
但他也只是看着,没有回过一条信息。
集团执行总经理辞职的董事会公告他不是没看过,那些几乎是同一个模板掏出来的辞职公告曾经是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他手上的股份不会少,钱也不会少,只是其中的酸涩,其他人也难以理解。
当商蓁下班回来的时候,霍应淮依旧坐在窗边,沉默着不知道想些什么。
随着越来越炎热闷热的天气,杭城的天黑得越来越晚,完全天黑已经要七点到八点,所及即使是下午五点多的阳光,也依旧炙热耀眼,在与晚霞交替前孜孜不倦地散发着自己的强烈的紫外线,在一日的最后完成晒黑行人的当日的KPI。
窗户旁的窗帘大开着,光直直地打入房间内满室昏黄的余晖,商蓁换好鞋走到霍应淮的身边,手肘搭在他的肩膀上,手臂环绕在他的胸前。
“回来了。”
霍应淮握住她的手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拉过她的手臂,自己将头轻靠在她的手臂上。
“嗯。”
商蓁敏感地感到了手臂上肌肤的冰冷,她松开自己交握的手,转到他的面前,俯身摸了摸他的脖子,有些忧心道:“怎么这么冰,让张叔进来带你去冲一下热水澡?”
霍应淮瑟缩了一下,躲过了商蓁的触碰,他摇摇头将商蓁的手下来,低声道:“我没事。”
见他这么说,商蓁也没有继续说什么,她蹲到他的面前,在霍应淮的注视下自己屈腿坐在轮椅旁的地上,将手肘撑在他没有知觉的膝盖上,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下颚下。
“我看到了。”商蓁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他: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吗?”
公告出来的时候,商蓁已经准备收拾东西下班,她静音的手机不断亮起暗下,电脑的通讯话框在右下角不断闪烁着,商蓁点进去就看到了无数群中艾特她的消息。
托秦玥的福,虽然商蓁是中间才加入这个圈子,但是在她的起头下商蓁也都能和其他二代三代们维持一个礼节上良好的关系,这次回来之后也都重新聚会过重新加过联系方式。
商蓁一个个回完消息,再去看了一遍集团官网上发布的公告,看了上交辞呈的时间,也不禁感慨霍氏集团出公示的速度。
虽然小道消息一直都在说霍氏集团董事会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是这么快的速度,总让人觉得有些迫不及待。
霍应淮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将手抽出,放到她的头上摸了摸,答道:“是我们的决定。”
这是他的决定,但是他早就知道爷爷早就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那篇草稿如果没有老爷子的授意,是绝对不会这么快就能给他看到。
唯一只能说,就是霍老爷子早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孙子最后的决定,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切,等着自己的孙子走到那一步。
作为爷爷,他自然想让自己的孙子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但是作为董事长,霍老爷子也比谁都要清楚这样的情况不可能持续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