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靠在身后的靠枕上,hastens的自动床垫已经调高了他这边侧边的高度,如果不是过于苍白的面容,似乎什么都不曾改变。
“来。”霍应淮张开了双臂,看着面前的商蓁:“让我抱一下。”
商蓁注视着他,许久,才忍住自己眼眶的酸涩,倾身投入了他张开的双臂之中。
当馨软的身体投入自己的怀中的时候,霍应淮慰叹了一声,半阖上眼。
屋外雨声渐大,绵绵柔柔的,仿佛永远不会结束。
“我昨天上台的时候,其实很紧张。”商蓁凑近霍应淮,侧耳靠近他心脏的位置,听着他沉稳规律的心跳声,瓮声瓮气道:
“我在台上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大家都穿着自己喜欢的衣服,梳着精致的妆容,脸上的期待溢于言表。”
霍应淮摸了摸她的头。
“看到她们,我开始担心自己出错,担心自己辜负她们的期待。”
没有年少时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的大胆无畏、却难得地生出了近乡情怯的担忧。
商蓁抬头,亲了亲霍应淮心脏的位置:
“我当时在想,如果你在,就好了。”
第38章 第 38 章
霍应淮这一病, 缠绵了许多天。
从低烧不断到上吐下泻,这一场高烧似是将他身体中的沉疴积弊全部引诱了出来。
但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霍应淮也都没有停下每天的复健。
像是自我折磨, 又像是自我惩罚。
因为车祸导致的沉郁已经随着时间慢慢沉淀下来, 眉峰上的阴翳仍在,却比之前更加多了一丝超然的淡漠。
吴医生几次想劝阻霍应淮,但是或多或少都败于他那看似不经意地淡然一瞥, 和那深沉如夜的墨色深瞳。
老宅的车在这段时间已经在北山街来来回回不下数十趟,本来周末下班后和秦玥约好去杭城大厦逛街的习惯也在这段时间改变成了医院,熟识的sa干脆直接将东西送到了医院让商蓁挑选。
这座城市的夏天往往格外漫长, 天气的燥热让整座湖泊都成为了热源,湖面粼粼微波泛着烈日的白光。
湖面上的摇橹船也已经掀开了船上的遮光布,船工们在沿湖的堤上哑着嗓子吆喝着招揽着生意, 只给这烦闷多了几丝生活的愁苦。
房间的主人似乎没有欣赏湖景的意思,房间中的白纱遮光帘并未怎么掀开,只有偶尔从缝隙偷溜进来的阳光照亮了空无一人的房间。
他已经不怎么在房间之中休息了。
霍应淮每天的生活重心全部转到了复健室,每次如果不是从单位回来的商蓁和吴医生强硬的劝阻,他或许连一息之间的休息时间都不会给自己。
他从来都不会对商蓁说什么, 但是当商蓁来到医院的康复室外的等待室的时候, 都能看到他带着腰胸椎支具做着上肢力量训练,或是看着他坐在床上连坐都坐不稳的模样。
他的平衡能力很差,一旦离开支撑物,他的身体就会迅速不自然地侧倾或者后倾, 往往必须用手去支撑自己,才能维持平衡, 所以吴医生干脆将平衡训练和支撑训练结合成一体,对他进行专门的训练。
“咚——”
屋内又传来了一声闷声的敲击声。
他又一次倒在了垫子上, 软垫上陷下去的五指凹痕无声地诉说着刚刚霍应淮对它所发生的暴行。
商蓁忍不住别过了脸,不忍去看。
他以前健身的时候就偏爱力量型器材,长期的撸铁让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有自己的线条,平日里这些线条只是安静地隐藏在那些高奢定制的衬衫西装下,只有陪着她去家中顶跃无边泳池的时候,才能让人一窥丝物下的真容。
那也是最后一次,商蓁见到健全的霍应淮。
“霍先生在复健这件事情上,比许多患者都要执着许多。”不知什么时候,吴医生走到了商蓁旁边,他看着单向镜中再一次倒下爬起的霍应淮,开口道。
商蓁的手默默搭到镜子上,指尖在光滑的镜面上留下一道湿润的划痕:“他比我们所有人都想要早日康复。”
“可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吴医生深深地看了商蓁一眼:“商小姐,有时候过于期待奇迹的人,往往会忽略真实的现实,不肯面对现实。”
“我一直都认清现实,”商蓁淡淡地说:“只是我想,所有人都和我一样,贪心地期待着奇迹能让我们回到过去。
如果没办法认清现实,她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里。
“还有,请叫我霍夫人,谢谢。”
她话中的语气太过淡漠,冷漠逼人到根本不像是之前在他们面前所表现出来的亲和,吴医生骇然抬首,却只能看到少女温婉的侧脸。
她似苏堤烟柳一般温润明媚,也是之前直播中那惊鸿一瞥下的明艳逼人,但是在温润之下,却是彻骨的湖水寒意。
就如同现在,那句谢谢不过是夏日艳阳下明目张胆的警告。
商蓁没有理会身边吴医生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她敲了敲玻璃,示意里面的人暂停。
两边的保镖无声地为她拉开门,只是在进门前的那一刻,商蓁在吴医生身边微微停顿了一下。
吴医生恍惚抬头。
她的身上的香水味一直隐隐环绕在她的身边,带着一丝清甜,但是在那橙花香气之中,不知何时已经环绕上了木质香的浓郁,冷杉清苦,乌木冷冽。
还没等吴医生想说什么,只看到她漠然地看了自己一眼,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房间。
保镖在她的身后关上了康复室的大门,吴医生看着里面笑颜如花的商蓁,忍不住自嘲般地笑了笑。
他怎么会以为,能嫁给霍应淮的人就是一位不谙世事的纯真的富家小姐。
碧波的寒意是刺骨的温润,而高层的狂风是居高临下者席卷而来的骤浪,即使一点点微小的不起意、一丝丝想要越过风浪的触及隐私的试探,都能被它们精准地捕捉到。
至于是漠然无视视为无物,还是狂风暴雨化为乌有,也全凭他们的一己之念。
*
复健室内,商蓁抬手拒绝了旁边人递上的水,坐到霍应淮的身边。
他现在是用手支撑着坐着,身边软垫微微一凹陷,就差点维持不住自己的身体的支撑,商蓁也不顾他汗津津的后背,直接从后面环住了他。
“你怎么进来了。”
霍应淮阖上了眼,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将自己的半身倚在她的身上。
商蓁笑了笑,悠悠然道:“带一些不知道休息的人休息去。”
或许是因为训练时间过长,他手臂上和后背的肌肉都有些僵硬,商蓁揉了揉他的手臂,抬头问拿着数据本的医生:“今天的治疗可以暂停一下吗?”
“可以。”
医生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将霍先生的肌肉放松一下,就可以回病房了。”
趁着霍应淮放松肌肉的空当,商蓁在康复室之中转了转。
这间康复室也是在霍应淮生病之后专门改建过的康复室,这迎着湖的是一片大面积的落地窗,白纱在室内空调的转风下偶尔微微摆动着。
里面的设施多半都是最新的仪器,几副外骨骼机器人摆放在室内的一角,一些在健身房之中常见的器材放矗立在靠墙的边缘,而在正中间就是霍应淮正在躺着的康复床。
一旁的护工接满了半盆的水,推来移动桌子后准备将毛巾递给放松结束后的霍应淮,但还没等他将手中的,一旁的商蓁就打断了他。
“我来吧。”
护工小心地看了眼霍应淮,见他微微颔首,这才重新拧了一把毛巾,递给商蓁。
他和王叔们不一样,他们是治疗团队中的专职护工,一开始的时候不了解霍应淮的习惯,加上团队中也有妄想着攀龙附凤的小姑娘,也曾想过亲力亲为温暖人心,却被霍应淮冷斥了一番,甚至差点取消那位小姑娘的执照。
霍应淮讨厌别人过多地触碰他的身体,刚刚醒来之后洗脸刷牙这些事情都是他自己做,更枉论是简单的擦汗。
商蓁接过了康复师手上的毛巾,她挥手让身后的康复师和护工们都下去,掖了下霍应淮身上的薄毯,用毛巾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汗。
因为身体原因,他本就俊秀立体的面容更添了几分脆弱的冷毅感,清隽丽逸的眉眼之间印上了一丝屋外夕阳的色彩,他精致的眼睫微微下垂,只有白皙如玉的额角的汗水,像是哥窑上的冰裂纹,生生将这翠峰玉山割开。
商蓁将布轻轻擦过他的额角,霍应淮忍不住闭上眼,如墨的睫羽颤了颤,轻轻拂过她的手心,激起了心中的涟漪。
“累了吧。”
看到他这样,商蓁忍不住想要责怪两句,她手指张开,轻揉他额头上的穴位:“都叫你不要练得这么拼了。”
霍应淮的额头抵住她的手心,在她手心摇了摇头:“不累。”
他轻笑了两声:“只要能快点站起来,现在累点也没事。”
“我就是担心你太累着自己。”商蓁放下手中的毛巾,两只手抚上他的额头,帮他松弛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我心中有数。”霍应淮摇了摇头,他微阖着眼睛,缓缓说:“蓁蓁,你交给我的事情,有消息了。”
商蓁的手微微抖了抖,但她的声音依旧四平八稳,只是在强装镇定的神调下面,有着掩饰不住地哽咽:“什么消息。”
她的四肢骤然冰凉,僵硬地等着宣判。
“我派出的人,下午说找到你外婆的事情已经有了些眉目,她被你父亲藏在了你出生的小镇中,但是具体的,他们还在细查。”
霍应淮睁开了眼睛,拉下了她的手,将她的两只手环在自己的手中,因为身体还没有将养过来,他的手一直冰冰凉凉的。
但是在此时,商蓁甚至能从其中感受到暖意。
八月暖阳下,是刺骨的寒意。
霍应淮一直看着她,他将不由自主落泪的商蓁拉到自己怀中,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抱住她,他的大手环绕着她,将她抱入自己宽厚的身体之中,悄声轻哄着。
“别担心,交给我。”
但是在商蓁看不到的地方,霍应淮凝视着地面。
他的眼眸深深,如一潭死水,看不出悲喜。
霍氏集团想找一个人,他们远远不会用上几个月的时间。
更别提,商蓁出国之后就找了私人侦探。
但他们直到现在才有真正的收获。
这个时间超过了霍应淮的预期,但他也隐隐猜到了最坏答案。
很多时候,在人背后插刀的,往往是那些名为血缘关系上最亲近的人。
因为有那DNA的相似、有那基因的同源、有那血缘关系的支撑,一切伤害都成为了理所当然。
“今天晚上,陪我出去一趟吧。”
商蓁从霍应淮的怀中猛然抬头,有些不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语。
看她恍惚的模样,霍应淮勾了勾嘴角,但瞬息之后,他的脸上也毫无笑意,甚至声音都有些微哑。
他看着她,将她重新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你被欺负了,我怎么还会坐得住。”
第39章 第 39 章
西湖的潋滟波光, 永远是北山街吸引人的原因之一,但如果抬头望街对面望去,越过现代快餐店的繁华, 就会发现, 在梧桐叶的交织下,这里隐藏着百年前的无数砖石青瓦。
只是那些曾经繁华过的民国庄园,有些早已随着主人家的消失而荒无人烟, 而有些被人盘下,拿去改建成了不对外开放的场所。
他们要去的就是其中一处商务型会所。
加长的劳斯莱斯幻影停在树荫下的VIP车位之中,车后低调奢华的正大门不断有侍从来回招呼着穿着各类品牌高定礼服的贵妇人们, 但没有侍从会不识好歹上来招呼这辆有两位保镖驻守不让人轻易靠近的豪车。
偶有贵妇注意到了车牌,但也困于车子特定的防窥膜。她们只得藏起自己的好奇心,先行进入会场之中。
车子内顶部的星空顶已经被主人们打开, 商蓁坐在星光下,握住霍应淮的手,有些忧心。
霍应淮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他的脸色说不上好,一路过来他都逃避式地让拉上了车帘。
他现在的身体还适应不了幻影座位, 医护还在座位上加了临时的关节固定设备, 甚至连他的西装下面,都有腰胸椎的固定支具。
他太久没有出来了。
“总以为努力了这么久,走出医院的时候会不一样。”
许久之后,霍应淮终于开口了。
迷雾一般的未来, 和立于城市之巅的曾经。
支撑着他没日没夜复健下去,支撑着他必须要站起来的信念, 都来自他坚信,努力就一定会有成效, 都来自于他自己迫切的心。
迫切地想回到过去,迫切地想变回自己。
他转头看了眼商蓁,隽意清雅的脸上没有失望,也没有忧伤:“我忘了,努力也没用结果,往往才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霍应淮笑着,就像是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就像已经无谓了一样。
只是这笑意似乎被他深不见底的深瞳所吞噬。
他又竖起了他的伪装。
而她,迫切的、急迫的,想要见到真实的他。
商蓁离开了座位,坐到两人中间俯身抱住他。
她的拥抱来得太突然,霍应淮愣了下。
随后,他的手一用力,干脆将商蓁抱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抬手压下了商蓁的挣扎,商蓁还是担心他的腰,还想要下来,却听到他似乎有些无奈地说:
“别动,让我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