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肆匆匆一瞥就出了门——然后就在巷子口被堵了个正着。
是季真。
他们已经有日子没见过了,姜肆最近都在宫里,就算季真一天十趟也未必能找见她。
此刻在巷口遇见,很难不说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姜肆往他身后看了看。
季真忍不住出声问:“在找薛檀?他今日不在。”
他是刻意来找她的。
薛檀总是不愿意把人想得太坏,所以一点提防都没有,季真就想自己做那个恶人。
他拦住姜肆:“听说你最近又搬回皇宫了,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但我奉劝你两句——离薛檀远一些。”他这个所谓的离薛檀远一些,当然也包括成为薛檀的继母。
季真说:“薛檀把你当朋友,真心把你当朋友,希望你不要做一些叫彼此都难堪的事。”
上回薛檀劝过他一次,他确实听进去了,所以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姜肆面前,他已经不想再管,也察觉到自己曾经的猜测有多么阴暗和恶意。
但没过多久,姜肆就搬回了皇宫,他听人说起,姜肆频繁出入未央宫,有时她在内殿,梁安还会特意将伺候的宫人们赶得远远的,自己亲自守在门口——门还关得紧紧的。
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有这样的情况。
然后季真就有些坐不住了。
以前他反思自己的基础是因为姜肆并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甚至搬到宫外,没有什么威胁,但是现在——也太过亲密了些。
他甚至在外听见了些流言蜚语,说陛下忽然对一个家人子有了兴趣,要日夜带在身边。
如果这个家人子是别人,季真根本不会有特殊的反应,但姜肆除外。
他低头看她:“你生得的确貌美,别人见了高兴喜欢也是自然,貌美也可以成为你的武器,但在你使用这件武器时,希望你能考虑考虑你的朋友,薛檀的处境。”
姜肆仰头看他。
季真不闪不避:“或者你执意如此,那就不要再在薛檀面前装作和善的样子,免得叫他伤心。”
姜肆诧异。
说实话,她挺讨厌季真的,没有任何人会察觉不到别人对自己的恶意,更何况季真从不收敛,他嘴上没有说我不喜欢你,脸上却明晃晃地摆着那一份讨厌,像是扎了刺一般。
姜肆又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当然对他敬而远之,彼此都知道讨厌对方,干脆也就不会来往,季真跟着薛檀到她那里,她都把他当空气,懒得理他,也看在薛檀的面子上,很少会刺他。
她没想到季真会跑来找她,说这样的话。
薛檀不在,她也懒得客气,直白地问:“季真,你是不是心理阴暗?”
“你!”
姜肆提着要药箱,手有点累,干脆往墙上靠了靠:“我还真没见过比你心思还阴暗的人,把每个人的性格和为人都想得那么烂,季真,你身边是不是一个好人都没有?所有人都想着害你?”
季真僵住。
姜肆根本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戳中了他的致命弱点:“你要是没见过正常人长什么样呢,我建议你站到东大街的路口去,那边天天有人路过,每个人都有小缺点,但也有人性中的善,建议你好好去看一眼。”
她上下打量季真,觉得自己不管是作为一个长辈,还是同龄人,都得说完这些话。
“你家世好,身边都是烂人,你的敏感是一样好武器,能够叫你躲避危险,但在你使用这件武器之前,麻烦先认清楚自己,也看清楚别人。”姜肆原封不动把话还给他,“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臆测的那般都是坏人,人人都有阴暗的心思,如果你执意要这么认为,那麻烦你把自己关起来,别出来丢人现眼,至少考虑一下被你臆测的这些人的心情。”
她指了指自己,面无表情:“你,很让人不高兴,让我觉得你特别讨厌,与其试图为难别人,不如管好你自己。”
说完,拎着药箱就要走。
偏偏季真被她戳中了弱点,条件反射一般拦下她。
他抽出自己的佩剑,架在姜肆的脖子上,一双眼睛阴鸷:“你再说一遍?”
姜肆是什么人?
天上下刀子都不带躲一下的,她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让季真的剑贴近了自己的脖颈,再进一分,就要割出血迹:“你有本事就给我一剑,不然下回我看见你,还要把你骂一遍。”
“季真,你真叫人讨厌。”
季真的手隐隐有些颤抖。
这句话他听过无数遍,有无数的人说过,父母、兄弟,每个人都露出这样厌恶的表情,说他让人觉得讨厌——明明最开始,他也才只是懵懵懂懂的三岁小孩而已。
姜肆没再往前走了,她又不是傻子,会让刀剑真割着自己,她赌的是现在自己还在云南王府的范围内,自己还是被请来给老王妃看病的人,顾婉肯定不会置之不理。
果然,在她默数三秒过后,一把长木仓从她身后穿来,一下就架住了季真的剑。
少年人的声音响起:“诶,在云南王府动刀动剑的,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云南王世子用木仓把季真的剑拍开,把姜肆护到身后,朝季真挑眉:“你要是不服气,咱们去打一架?”
他朝姜肆笑了笑。
姜肆也笑。
顾婉很妥帖,她要是大张旗鼓地叫人出来拦人,回头消息指定飞得漫天都是,叫世子出来,这件事顶多被传成少年人之间的争锋。
季真显然不想和小世子打架,他阴沉着脸,看了姜肆一眼,扭头就走。
小世子撇嘴:“还以为真能打一架呢,好久没动弹过了,骨头都要松了。”
他收木仓回头:“哎,下回再碰见他直接走,别再往前站了。”
他显然也看见了姜肆的动作,嘀嘀咕咕的:“哪有刀架脖子上了,还往前走的。”
不等姜肆说话,他又问:“要不要送你到马车去?不过季真应该不会回来了吧?他那个样子……哎,要不算了,万一他在外面等你呢!”
他一把从姜肆的手上抢过药箱:“走吧,我送你一程。”
姜肆:“……”
她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就被催着往前走了。
她的马车停在外面,方清词在马车上等着,姜肆还没反应,就听小世子问:“哎,哪辆马车是你过来时候坐的?”
姜肆抬头。
眼前两辆马车,一匹马,季真正翻身上马预备离开,一辆马车被掀开了帘子,方清词正在朝她点头。
而另一辆却毫无动静。
即使毫无动静,姜肆也一眼认出来了是谁。
没有人敢用裕王府的车架,除了薛准。
她缓缓眨了眨眼,指着这辆毫无动静的马车,说:“这辆。”
不等所有人有反应,她迅速钻进了这辆车。
季真臭着脸,方清词有些诧异,但很快明白,小世子挠了挠头,总觉得刚刚匆匆一瞥看见的那个人影有些眼熟。
而姜肆进了马车,正看见薛准一言不发地坐着,脸色很难看。
这份难看的脸色在姜肆钻进来以后,顷刻间消融。
薛准第一时间牵住了她的手,冰凉的,在察觉到自己手心的凉意以后,他又放开:“走吧。”
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姜肆却凑到他面前,问:“你怎么来啦?”
她看出来他脸色不对劲了,所以刻意压低了声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的,像撒娇一般。
薛准果然平复几分心情:“我想着你来云南王府,怕顾婉认出你,为难于你。”
许云雾能认出姜肆,别人自然也能,他在宫中呆了一会儿,总觉得放姜肆一个人过来有些不安全——他下意识遗忘了方清词。
所以很快,他就追过来了,想着若是姜肆被为难了,自己好解局。
结果顾婉没有为难姜肆,为难她的反倒成了季真。
而他怕给姜肆添麻烦,一直呆在马车上,季真动手的时候,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然后被小世子抢了先。
薛准很难说清心里的感觉,酸涩、懊恼,醋意,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想变成一只鸵鸟。
外面的每一个人都是年轻人,除了他。
所以刚刚,他连掀开帘子都不敢。
第46章 第 46 章
薛准的手放在桌上, 手心的凉意顺着四肢百骸流入身体。
下一秒,他的手就被姜肆握住,她另一只手撑着下巴, 掌心柔软, 目光也柔软。
薛准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那一点凉意也融化了。
姜肆说:“夫君,你对我真好。”
以前姜肆哄人的时候就喜欢叫夫君, 因为薛准就吃这一套。
他比姜肆要小一岁,很多时候,姜肆叫他都是叫名字, 只有在外头要给薛准撑场面的时候才会抱着他的胳膊叫夫君,再不然就是在家里的时候,有时候薛准在外面受了气, 不肯在家里发,一个人憋着,姜肆就会叫他夫君。
喊一声,他的气儿也就散了。
和现在一样。
姜肆一叫他,他的耳朵尖就微微红起来。
他垂着眼, 看着两人交叠的手, 指尖微微一动,搔到了姜肆的掌心。
些微的痒意弥漫。
薛准抬眼,看见姜肆闭上了眼睛,她仰着脸, 指尖和脸颊摆在一起,粉红一片。
她的意图实在太明显, 薛准的喉头动了动,顺从地低下头, 覆在她的唇间。
马车车轱辘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偶尔路过喧闹的人群,孩子吵闹的声音随风一样飘过耳尖,模糊得让人听不清。
那张摆在中间的小桌已经被顺势推到了一边,姜肆跨坐着,被他揽在怀里,亲密地挨着他的头顶。
薛准靠着她,细细的呼吸在脖间蓬勃,浅浅的红粉氤氲。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姜肆轻轻惋惜。
她不是不知事的女人,在穿过来之前,她和薛准有过不少情浓的时刻,体味过欢愉,彼此都很满意,如果没有再重逢,没有这些日子的亲吻唤起记忆,她多半也不会想起那些日子。
然而一旦记忆被唤醒,她也会想念。
——是的,她有属于自己的欲.望,没有什么不好宣之于口的,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谁都会有欲.望,有些人不善于表达,所以会藏得深一些,而姜肆不是那种藏起来的人。
她想要,会直白地告诉薛准。
此刻,她也能感受到薛准的激动,或者说从前的每一次,她能感受到。
那些亲吻唤醒的不仅仅是姜肆的记忆。
但他们俩没有更近一步过,除了细密的亲吻和拥抱,薛准都隐忍克制着,不敢伸手,也不敢触碰。
姜肆如果没有试过,她或许会以为薛准……不行。
但是薛准很行。
姜肆自己的触感不是假的。
她倚靠着薛准的脑袋,心里在想,为什么呢?
明明两个人已经足够亲密,如果换做是从前,这个时候,他们俩不会再克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停留在亲吻的地步,各自平复呼吸。
马车的速度很快,一炷香的功夫,就回到了宫中。
马夫将马控制住,不敢催促。
过了一会儿,薛准从马车上下来,回身去搀姜肆。
她的裙摆干净整洁,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薛准兴许会觉得刚才那个吻只是错觉。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姜肆有些气。
薛准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错,这种敏锐的直觉帮他避开过许多次的危险,他侧头去看姜肆,但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他心里惴惴,反复将马车之上的事情捋了两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除非姒姒不喜欢那样的亲吻。
到了未央宫,薛准临时有议事,姜肆一个人坐在内殿,思考了大半天。
洒扫的小舍人在旁边擦灯柱,姜肆低头,看见桌案边上有一点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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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准刚和朝臣议政完,说的还是科举的事情,这些日子京中戒严,就是因为科举,薛准刚登基的时候有过一次科举舞弊,朝中的大臣联合主考官集体作弊,那事儿闹得很大,后来他全都砍了脑袋,从那之后,舞弊之事再也没有发生过。
但他不敢松懈,所以盯得很紧。
处理完,他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姜肆为什么生气。
才到门口,他就看见伺候的人全都在外面,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出声。
薛准眉头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进门就看见姜肆臭着脸坐在案边。
离得远的时候他还没明白为什么,一走近,看到那个册子,他立刻就明白了。
薛准期期艾艾地看着她,希望她没有那么生气:“姒姒……”
姜肆坐着,低头去翻那本册子,一边翻一边念:“温祁,年二十二,父母俱在,平和近人……”
她念完两个人,抬头看薛准:“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