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道:“有什么可惜的?”
“嫡长女的母亲或许并不希望嫡长女带着仇恨活一辈子,也不曾想过要孩子为自己复仇。因为对于嫡长女来说,杀她母亲的是她生父,一个女儿如何能杀她生父?便是杀了,怕是此生也会带着杀死自己生父的罪恶感。她母亲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嫁个好人,然后安安稳稳度过一生,不然,也不会在死前为嫡长女考虑良多了。”二公主明月道。
众人一时有些沉默,片刻后听胡笳叹了口气,道:“你们汉人就是麻烦,若是在我们草原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杀我全家,我便杀你全家,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三公主突然犀利了起来,道:“倘若杀你亲友之人,也是你的亲友呢?”
胡笳并不在乎,道:“人心总是偏的,好比我阿耶与我叔父,对于我阿翁来说,当年他们二人品行、能力不相上下,可我阿耶更喜欢长子,于是才将首领之位传给了我阿耶。”
三公主雅南翻白眼道:“你说的倒是轻巧,这又并非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胡笳眉毛一皱,正准备开口说话,蜀王世子霍南晟瞧见势头不对,连忙打断,便道:“咱们本该讨论秦女休行,作何又为这嫡长女烦忧,这是大理寺该处理的东西。我们便是讨论的天花乱坠,也影响不了大理寺的决定。”
四皇子也在一旁附和,“是呀,这秦女休行真真是奇女子,哪怕自己已经嫁了人,有了孩子,却能不计生死,依旧选择为宗门报仇,手刃仇人,也算对得起她父母亲族养育她的一番缘分。”
二公主明月、三公主雅南点点头。
此时胡笳却突然冷冷一笑,道:“这时你们又团结了起来,所以刀子不在自己身上,又真的会有谁能感同身受呢?若是那秦女休行要杀之人是你身边亲近之人呢,你们又该如何?”
顾芷见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笑道:“你又何必动怒?”
胡笳侧身盯着顾芷,突然问道:“若那秦女杀了你全家为宗族报仇,你又当如何?”
在场之人无一不变了脸色,五皇子猛的回头,冷冰冰的脸上鲜少有别的表情,此刻却眉头紧皱,一脸怒意,道,“胡笳王子,慎言。”
却见顾芷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慈乌尚反哺,羔羊犹跪足。人不孝其亲,不如草与木。若秦女为了宗族杀我满门,就该把我也除去。不然,等我长大,管她是谁,害我父母宗族之人,我定然厌之、恨之、杀之。”
这时女太师萧谙突然问道:“那么你也会如那秦女一样,杀仇人的全家?”
顾芷却摇摇头道:“不,我不会杀他全家。”
三公主雅南奇怪道:“为何?”
顾芷面色沉静,道:“报仇可以,但做人不能滥杀无辜。若一朝一日我成了弹指间就可以定人生死之人,那我手中之剑,绝不会指向无辜之人。我阿耶曾经教导我阿兄们时常说,将军手中的剑,是为了保护家国与身后的百姓,而不是嗜血滥杀。”
“所以你们汉人就是说的好听,你的意思不就与那嫡长女一样,仍然会报仇,杀父杀母,为自己的生母报仇雪恨!”胡笳道。
顾芷慢慢摇头,看着胡笳,道:“我们之中不会有人是那嫡长女,也不会有人会像那嫡长女一样无路可走,只能同归于尽。世间道路千万条,嫡长女选了一条,不代表别人不能选其他的路。”
“你又怎知未来何解?或许对于那嫡长女来说,能够同归于尽,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胡笳步步紧逼。
顾芷笑眯眯道:“我若是那嫡长女,就会在外祖家好好活到可以成家立业的年纪,然后暗中寻找证据,若是能找到,便将阿耶后母告入大理寺。若是找不到,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几个人不留证据,又有什么难的?”
胡笳冷哼一声,道:“你明明与我选了同一边,却又要假装做好人。”
顾芷哈哈一笑,揽住胡笳的肩膀,道:“知我者,胡笳也。”然后又对着站着的五皇子霍行止眨眨眼。
“好了,”女太师萧谙再次出声,“这本就是个争辩,莫要因此伤了和气。”
五皇子又重新跪坐,其他人皆理好自己的思绪,重新坐端正,听学究讲课。
女太师并未对他们的争论做其他解释,只是如了四皇子的愿望,开始抽背前几日留下的课业。先是抽查的五皇子与二公主,皆是流利的背出,最后抽查的四皇子,有些磕磕绊绊,但好歹也算是背下了。
放学时女太师留了下次可的课业,在准备走时突然道:“人生在世,做人,无愧于心,不畏于行。做事,当肩扛正义,匡扶天下,救黎明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如此,便算不枉此生。”
“学生受教。”众人齐答。
第6章
“霍小五,你今日去长乐宫用膳吗?娘娘叫我告诉你,再不去以后便都不要再去了。”顾芷与五皇子霍行止走在一处,半夏提着箱笼与五皇子的箱笼太监张让走在一处。
“去。”五皇子回道。
“这才对嘛,你这几日没来,娘娘很是想念你。”顾芷笑咪咪。
“太子兄长这几日考量我的功课,让我在他那里住下,用膳皆是在他那里。”五皇子霍行止解释道。
“我。。。。。。”
“顾阿芷,明日休沐,听说教坊新来了一个舞团,里面那舞娘的绝技是胡旋舞,一起去看看。”四皇子凑到顾芷与五皇子之间,打断两人说话。
顾芷眼睛一亮,没计较他打断说话的事,问霍行止:“霍小五,你去吗?你去我便跟着你一起去看看。”
“去吧去吧,小五,你别让我用哥哥的身份来求你。”四皇子边说边给五皇子锤肩。
五皇子无奈,虽然冷冰冰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迹象,却道:“知道了。”
三公主雅南因为交罚抄作业刚好落后众人,而二公主明月则是去问夫子问题,出来时便刚好碰到,一同走了出来,正好听到四皇子邀请顾芷。
三公主雅南嘲笑道:“你邀顾一络作甚,你忘记她前些年因为学萧,将所有夫子气走的情形了?就差把‘我是音痴’这四个字挂在脑门上了,你还邀她?对牛弹琴。”
二公主明月不赞成的目光看向三公主,道:“三娘!不可以这样说话。”
三公主撇嘴,但是她向来很喜欢二公主明月这个饱读诗书、温婉漂亮的二姊,于是没再说话。
顾芷道:“那也总比某些人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背成‘出清涟而不染,濯淤泥而不妖’要强吧!”
三公主被突然翻了老黄历,气道:“这都多少年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
顾芷做鬼脸,道:“便是一辈子,也不会忘的。毕竟这么丢人的事,也只有你能干出来啦。”
三公主气的要命,道:“二姊你不管她,你站哪边呀!”
二公主明月飞快地逃离现场,走时也没忘记说:“四兄赶紧走,贤母妃不是说让你今日早点回永宁殿吗?”
四皇子也才想起来,便道:“哎呀,我给忘了!我先行一步。”
三公主气的在原地跺脚,而顾芷早已趁乱拉着五皇子跑了。至于胡笳,早在一下课,他便沉着脸,快步离开了。而蜀王世子霍南晟还留在崇文馆中,向夫子讨教。
回长乐宫的途中,顾芷突然道,“我们这届的崇文馆,应该要闭馆了吧?”
五皇子霍行止点点头,道:“算算时间,也就一年了。”
顾芷突然叹了口气,五皇子疑惑的看了过去,只见顾芷老成地说:“我那时来长乐宫时,你才那么大一点,”顾芷比了个长度,又道“没想到如今你都十四岁了。小孩子果然长得很快。”
五皇子无言,不再看顾芷,冷冰冰的脸上硬是被顾芷看出了嫌弃的样子,顾芷便哈哈大笑。
顾芷停下了笑,正经的问道:“说真的,霍小五,听学完了,你做什么?是直接让圣上给你赐官吗?”
五皇子摇摇头,道:“我准备参加科举,前些年我便可以报名,只不过萧先生瞧我年岁太小,一直按着不同意。今年她谴人来告诉我,让我参加,我已经报名了。”
“陛下知道吗?”
五皇子点点头。
“那陛下岂不是气的厉害?”顾芷笑,因为十二岁的时候,顾芷求皇后娘娘让她进军营,皇后娘娘熬不过顾芷,便答应了。如今十四岁的顾芷每日寅时便要去练武场,辰时下了练武场又要来崇文馆,午时下学后,回长乐宫用午膳,有时下学晚了来不及用午膳,只能去皇子们住的地方随意提几个菜,在马车中对付,吃完了迅速睡觉,午时八刻又要到西郊绵山军营中练兵。本来在最容易长胖的年纪,硬生生的瘦了好几圈,原本雪白的肌肤也被晒黑了几个度,皇帝还因此发过火,因为他本打算让顾芷安安稳稳的长大,由他给顾芷好好安排,却不想顾芷非要自己搞出个门堂来。
五皇子霍行止点了点头,道:“但阿耶也只是一时生气。”
顾芷点点头,陛下虽然当下没同意,还甩了顾芷好几日脸色,最后还是默认顾芷去军营。她偏头看着与她同行的霍行止,道:“霍小五,我知道你能行。”
霍行止也偏头看向顾芷,微微一笑。
教坊又称梨园,在整个皇宫的最西边。雕廊水榭,亭台楼阁,依山势而建。围着教坊的墙壁似波浪般起伏,外围围着一圈溪水。走进主殿内,只见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一串串珍珠为帘幕,纯金为柱础。中间是一座巨大的舞台,舞台地铺白玉,内嵌许多小小的夜明珠,让整个舞台的亮度比周遭高一个度。舞台四周围着许许多多的案几,每个案几约莫可坐两人,案几下的蒲团皆是用上好的丝绸缝制着厚厚的棉花。
“我今日怕是来晚了罢。”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只见来人一袭白色拖地的水仙褶裙,外罩轻薄的兰花氅衣,内衬淡粉色锦缎裹胸,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月亮,腰间系着白色腰带,右腰下系着一枚带有“明月”字样的白玉。整个人身段窈窕,气若幽兰。上层头发盘成原状,只用了一只玉兰簪挽住,下层将三千青丝随意搭落在肩膀上。整个人如空谷幽兰,气质绝佳。
“二姊,你今日又迟到啦!”说话之人身着淡黄色素色宫装,唯有裙角绣着展翅欲飞的蝴蝶,外披一层白色轻纱,丝绸般墨色的秀发随意的飘散在腰间,腰间也系着一块白玉,上面刻着“雅南”二字。这人右手拿着金樽,正准备一饮而尽,虽不如前面之人气质绝佳,整个人却也俏皮可爱。
席间一男子瞧见二公主明月,放下酒杯,连忙向她挥手,“明月,到我这边来。”说完还冲与他做一起的男子眨了眨眼睛。
唤声的男子衣服穿着冰蓝色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的木槿花花纹的雪白滚边与他头上的木槿花发簪交相辉映,眨眼间颇有些风流。腰系玉带,带着刻有“c”字的上号白玉。
眉眼间的官司让被他捉弄的少年有些不快,那少年道:“四皇子殿下!”那少年穿着鲜红色胡服,头顶的秀发被编成一串串辫子搭在脑后,手上也系着许许多多带有地方特色的珠串,面容深邃,骨骼分明,原是异域人士。
第7章
二公主没太在意,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向四皇子与胡笳,在他们身旁落座。
三公主瞧了一出戏,心里也觉得好笑,但看见顾芷吊儿郎当的靠坐在五皇子身旁,道:“顾一珞,刚刚那曲,你可知何名?”
被三公主唤的顾芷此时正背靠在端正跪坐的五皇子身边,两条长腿随意搭在一起,听见三公主唤她,才慢慢睁开眼睛。她并没有穿着时下流行的衣裙,而是一身男装,身着墨色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翠竹的镶边,腰系玉带,手持一个通底乌黑的洞箫。瀑布般的头发被乌黑的发冠束起,全身上下只有腰间系着一枚刻有“芷”字的白玉玉佩作为装饰。而最让人记忆深刻的是那双眼睛,竟如孩童般清澈干净。
而被顾芷靠着的五皇子霍行止,袍服雪白,一尘不染,他头发墨黑,更衬出他如珍珠般玉白的脸颊,他的背脊挺直,一行一止都仿佛如古画一般让人赏心悦目,而他腰间,也系着一枚白玉,上面刻着“止”。原本他与顾芷的画风明明格格不入,却不知为何出奇的和谐,让人觉得本该如此。
顾芷微微偏头,想了一下,道:“莫不是广陵散?”
三公主大笑。
五皇子无奈摇头,道:“是高山流水。”
顾芷恍然大悟,道:“哦,我说怎这般耳熟,原来是你前些日在宸佑殿弹过的曲子。”
二公主摇摇头,道:“你从小就对音律不敏感,或许真是没有天分罢。”
胡笳道:“这又如何,反正她顾阿芷以后又不靠这些东西过日子。”
三公主道:“我还记得前些年教坊的徐供奉教她琴箫时说‘此女无任何音律天赋’摔萧而走,气的顾一珞三天没吃饭,从此发誓再也不碰跟音律有关的东西。”
四皇子补充道:“是啊,前些天我与阿芷听长相思时,她竟说凤求凰的典故,当时真是笑煞我也。”
顾芷故作深沉的摆摆手,道:“你们不懂,天才都如我这般,我以后必定是个音律大家。”
三公主道:“如你将‘宫商角徵羽’记成‘酸甜苦辣咸’?”
顾芷道:“这都是五个字嘛,一时嘴快,我也不想的嘛。”
四皇子道:“如你将教坊最是温柔和善的徐供奉气的再也不收徒弟?”
顾芷道:“徐供奉却是温柔和善,都是我的错,不该气她。”
五皇子道:“如你刚刚出长乐宫时分不清要带的是洞箫还是琴箫?”
顾芷道:“这洞箫与琴箫那般像,一时认错,也是情有可原嘛。”
三公主道:“如你在陛下面前演奏时将‘汉宫秋月’与‘阳春白雪’混着吹?”
顾芷道:“这曲子记多了,可不就得背混了。”
胡笳道:“如你上次输了本‘平黄莺亮翅’,却将‘夕阳萧鼓’的残谱错给了我?”
顾芷道:“我拿给你的时候没注意嘛,你不也欢天喜地将残谱给拿走了嘛。让你与我换回来,你还死活不肯呢!”
众人大笑。
有人却察觉到了不对,二公主道,“‘夕阳箫鼓’?你有这琵琶残曲,为何不告知我?”
顾芷看了眼胡笳,心想你刚刚可没对我口下留情,便道:“本是要给你的,可我当时碰巧跟胡笳打赌输了,又碰巧给他拿错了书,他一看是‘夕阳箫鼓’,就欢天喜地的拿走了,怎么都不肯还给我。”
二公主看向胡笳,道:“‘夕阳箫鼓’是一首琵琶曲,你学竹笛,为何不要‘黄莺亮翅’,偏要拿走‘夕阳腰鼓’?”
胡笳脸瞬间通红,不敢看二公主,这时四皇子抿了口酒,自以为很小声的道:“还能为什么,过几日不就是你的生辰么?”
胡笳气绝,狠狠掐了把四皇子,四皇子只觉腰间剧痛,长久的教养又让他无法在许多人面前大喊,只得忍耐下来,因为疼痛,脸竟比胡笳还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