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七娘——卡普拉敏【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30 23:06:41

  顾芷稍微等了一会儿,向尉迟义贞示意,带着顾私走了进去。
  尉迟义贞这才注意到顾芷身后的人,但还不等尉迟义贞看清,二人就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快要到内殿门口之际,赵云公公刚好出来,与顾芷打了一个照面。
  二人对视一眼,顾芷带着顾私走进了隔间。
  顾芷抱拳,低声道:“多谢。”
  赵云摇摇头,行礼退了出去。
  只听内室里的声响一直不曾停歇。
  太后跌坐在地,朱宫令紧紧贴在太后身侧,试图将太后扶起来,然而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若是顾芷此刻进去,就会发现比起上一次拜见太后之时,太后的样子仿佛在一夜之间老了很多岁。
  太子护在皇帝身前,皇帝道:“母后,何至于此?”
  太后呵呵一笑,道:“何至于此?我也想我问问你的父亲,他害我到今日这般地步,又是为何?”
  她推开朱宫令,自己慢慢站了起来,她继续道:“我是当年都城人人趋之若鹜的大梁第一才女苏荷,不是什么苏氏,也不是什么苏皇后,更不是什么孝安太后。我是开平十年的状元郎,是大梁第一个正二品女官。”她惨然一笑,“可是你的父亲,为了巩固朝臣,非要与我父亲联姻,断送了我的大好前程,把我锁在这深宫之中,让我无法施展抱负。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为他们的政治牺牲自己的一辈子?凭什么我就得嫁一个死了老婆的人?凭我自己,我想嫁给谁不能嫁?凭什么要嫁给别人当续弦?他除了是皇帝,他还能有什么好?忘不了死了的人,对后来人又多加防范,无法交付真心。我凭什么要嫁给一个心中自始至终只会恶意揣测我的人?难道我不配寻一个真心实意对待我的人吗?难道我就不能对这一切进行报复吗?”
  她恶狠狠的看向皇帝,继续道:“索性我就如他所愿,处处针对你,打压你,逼得他不得不将你送出宫去。可他又偏偏把你送去顾府,你看看他是多么无情凉薄之人,他居然把你送去顾府。他明知道我与顾府的当家主母从年少之时就不对付,他还要把你送去顾府。你以为,顾府一门死在青山,是天灾吗?”她大笑起来,道,“是人祸!”她指着皇帝,“你的好义母,好义父,好兄弟,好侄子,全是被人在睡梦中一刀毙命。”
  太子瞳孔微缩,皇帝也被突如其来的真相打的措手不及。
  隔间中的顾芷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漠然地听着一切。
  朱宫令看着逐渐癫狂的太后,忍着泪,道:“娘娘,别说了。”
  太后没有管别人,她只是一边流泪,一边道:“都是你父亲,是你父亲,造就了今天的我。他既然忘不了死了的人,又凭什么招惹我?如今我输了,我输的一败涂地,但你记住,”她死死盯着皇帝,却又不是在盯着他,而盯着一个早就化为尘土的人,“我不是输给了你!”
  说完这句话,孝安太后又仿佛恢复了正常,她轻轻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她依旧还是那个凤仪万千的太后娘娘,她轻声细语道:“我今日所做的这一切,与苏家无关,更与蜀王无关。蜀王是个没有脑子的缺心眼,这么多年来,更喜欢你这个兄长,而不是我这个母亲。南晟和南乔,也与你的孩子们一起长大,他们更不知道。我阿兄自戕,小沂的母亲与我阿兄和离,已经离开了苏家,我做的所有的一切,与他们也无关。”她没有再把眼神放在皇帝与太子身上,转身看着朱宫令,慢慢把她扶起来,继续道,“只是可惜了你。”
  朱宫令使劲摇头,眼泪一颗颗流出来,她哽咽道:“士为知己者死,若非是您,我早就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了。”
  太后拍拍朱宫令的手,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一瓶药丸,倒出两粒药丸,朱宫令拿过一颗,二人一同服下了。
  顾芷听到此处,带着顾私离开了。
  从侧门走出紫宸殿,半夏见了顾芷、顾私二人,迎了上去。
  顾芷道:“私叔,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再去一个地方。”
  顾私有些沉默,半晌才道:“这些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你又何必。”
  顾芷摇摇头,笑道:“私叔,这是我的选择。”
  顾私看着一脸认真的顾芷,突然之间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这些年来,他陪着顾芷一步一步走到这偌大权柄之位,看着这个如太阳一样明媚鲜活的小娘子,一步步成长为无所不用其极、冷漠刚硬的大将军,很多次他都觉得这个小娘子早就与权力融为了一体,变得不近人情,变得冷漠无情。
  可其实,不论她曾经经历过什么,不论她如今是什么摸样。
  原来她骨子里,仍然是那个顾氏七娘,那个永远内心柔软,向往世间真情的顾家一珞。
  顾芷带着半夏走进了钟粹殿,刚好遇见从殿内出来的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力的林宫令。
  林宫令看见顾芷,很是高兴,道:“顾将军,今日有空陪娘娘吃饭?娘娘定是高兴。”
  三人见礼,顾芷道:“林姨,还记得七岁那年我爬上树,不小心摔下来,还是您不顾自己危险接住我,在我下面帮我垫着,不然阿芷非死即残。这么多年,您对阿芷的好,阿芷一日也不敢忘,多谢您。”
  林宫令笑道:“有什么好谢我,对你好是我该做的,你值得别人对你好。”
  顾芷微微一笑。
  顾芷身后的半夏行了一礼,道:“林大人,请您让宫婢们都暂时不要来主殿走动,将军有要事要禀明皇后娘娘。”
  林宫令一愣,看见顾芷一语不发,点点头,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道:“好。”
  半夏随着顾芷走进钟粹殿得偏殿,顾芷道:“半夏,替我将发冠取下,将外衣宽去。”
  半夏上前。
  顾芷看着眼前低头整理衣服得半夏,道:“你是皇后娘娘在我刚刚进宫时送到我身边的,与我一同长大,我在边境那些年,是你替我守着顾府。多谢你。”
  半夏低着头,道:“那年王太监想要收我做童养媳,若不将军你在皇后娘娘面前讨了我做贴身女婢,如今半夏不知葬在何处。将军教我识字,教我管家对账,更让我有一技之长可以傍身,还给了我容身的地方。若非将军,半夏此生绝不会如此快活。”
  顾芷轻笑道:“我只是在你危难之际拉了你一把,可你却愿意用整个余生报答我,是我占了便宜。”
  半夏摇摇头,道:“不,是半夏幸运,才能遇见娘子。”
  顾芷拍拍半夏的肩道:“等以后,我一定替你准备一份厚厚得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从顾府嫁出去。”
  半夏忍着泪,跪在地上向顾芷磕头。
  顾芷笑着把她扶起来。
  顾芷脱下衣物、发冠,只剩下中衣。
  她让半夏把她头发撒开,披散着头发去了钟粹殿的主殿。
  皇后娘娘正歪在塌上看书,正是一片岁月静好。
  前朝太后佣兵谋反,后又被武力镇压,似乎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她始终都是这个样子,娴静而又美好。
  皇后娘娘余光中看见顾芷身着中衣,未施粉黛,慢慢走进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放下书,慢慢直起身子,皱着眉看着走向她的顾芷。
  只见顾芷走到她面前,重重的跪下去,向她行跪拜大礼。
  皇后娘娘道:“阿芷,这是怎么呢?”
  顾芷跪拜大礼行完,看着眼前面容柔和的宫装妇人,突然之间眼眶有些发热,她深吸一口气,又行了跪拜大礼。
  在皇后娘娘准备问话前,顾芷先行开口道:“娘娘,前些时日,苏国公自戕了,而今日太后也在紫宸殿自戕了。”
  皇后道:“他们与你此时又有何关系?”
  顾芷道:“是我杀了他们。”
  皇后道:“苏国公和一青楼女子殉情,满朝皆知,太后佣兵谋反,事败自尽而亡,与你有何干系?”
  顾芷闭了眼,眼中的泪水也跟着掉落了下来,她道:“娘娘,我五岁那年,父母兄长并非死于天灾,而是人祸。是孝安太后一手策划,致使他们惨死于青山。我十五岁那年,父亲的下属找到了我,他们是青山地动的幸存者。他们被孝安太后一党残害逃亡了十年,直到十年后,才敢重返都城,冒着随时被认出的风险找到了我,告诉了我所有的真相。”
  皇后瞳孔微缩,又听顾芷道:“自我知道真相那日起,我们找了整整五年的证据,可是时间过去的太久,所有的一切,早就消散在青山的那一场人为的地动里。我们什么也找不出来,就连仅有的两个人证,如今也只剩了一个。”
  “我什么办法都没有了,我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她满脸的泪,使劲摇摇头,继续道,“我只能使那些下作手段,用着仅有的名单,一个个找出当年所有的参与者。我没办法正大光明的处置他们,我只能在暗地里寻找他们其他的罪证,能绳之以法的绳之以法,不能的也被我一个个除去。孝安太后如此,苏国公也是如此。他们是被我逼到了绝路,为了保全苏家剩下的人,才会以那样不光彩的方式死去,是因为他们想平息我的怒火!”
  “娘娘!”顾芷满脸的泪,她继续道,“我对不起您!我也对不起陛下!您待我如亲子,给了我我想要的一切,想要我成为如霍小五那样如清风明月般风光霁月的举世无双的君子,我却成了一个玩弄人心、卖弄权术的佞臣!”
  皇后听到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切,一时之间心头大乱,可她看着跪在她面前,满脸是泪的小娘子,却只觉得心痛不已。她摇摇头,摸顾芷披散的头发,道:“没事的,没事的阿芷,没事的,你不用对得起任何人,你只需要对得起你自己。”
  她轻柔的擦着顾芷满脸的泪,娇美的脸庞上带着温柔而又宠溺的笑容,她轻声道:“阿芷,你如今圣眷正浓,前途无限。陛下虽然宠爱你,可他是天子,哪怕是你,如此弄权,恐会遭到他的忌惮。这些话,出了长乐宫,你莫要再与其他人说起。”
  她扶起顾芷,将她纳入自己的怀中,如同天底下每一个母亲一样,温柔而又坚定的,用并不那么高大的身躯,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她道:“你莫要怕,这些事做了就做了,你没有做错,你只是无可奈何了。你五岁就来到了我的身边,是我一手带大的,你是我的孩子,我知道你的性子。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要怕,我永远也不会怪你。一个母亲,是永远不会怪自己的孩子的。”
  顾芷终于忍不住,在皇后娘娘的怀抱中放声大哭。
  次日,帝降旨,依度青山事,然久临事者多死,死无二证。后大理卿费州城颇据证验,始还本末,朝野震骇。
  大仇得报,心里好像也没有多快乐。
  死去的人不能回来,失去的时光也没办法再重来。
  顾芷把自己关在祠堂,跪在山一样的碑林前,不准任何人进来。
  她只是静静看着,心里没有任何想法。
  既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也没有缅怀死去亲人的悲伤。
  她只是想自己一个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从祠堂出来以后,她佩剑去育婴堂见了苏沂。她没有进去,她只是坐在不远处郁郁葱葱高大树木上,看着被孩子围在中间的苏沂。
  太后自缢,苏国公惨死,苏家只能靠苏沂撑起来。可她还是在这种时候,来育婴堂看小孩子。
  顾芷看着苏沂开怀大笑,那双眼睛里全是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天真,她突然觉得很可惜。
  可惜那些错过的美好与时光,可惜那些近在咫尺却又被自己推开的温暖,可惜那些她为了复仇而辜负的人,可惜那些她其实很喜欢,却又逼迫自己不得不放弃的东西。
  她从树上跳下来,背着手离开了,一步也没回头。
  那些恩怨就此终结吧,地狱中祭奠的血已经够多了,就让这个心中始终纯粹的小娘子,好好生活。
  有些事情,苏沂不必知道。
  就当是她,对苏沂的最后的一点善意。
  起风了,苏沂冥冥之中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她抬头看向那颗大树,却只看见郁郁葱葱的树枝被风轻轻吹起,发出沙沙之声。
  “苏姐姐,你看,这是我给你做的荷包。”小女孩的声音在苏沂耳边响起,苏沂回头,压下心中突然升起的异样,微笑道,“好,你给苏姐姐带上好不好?”
  小女孩高兴道:“好!”
  苏沂等小女孩给她戴上荷包,牵起女孩的手,与女孩边说笑,边走回了育婴堂。
  胡笳这些日来都城述职,因为他身份的缘故,除了刚开始的头年两年一只忙于边境事务只是上书给陛下。后面等他熟悉后,陛下已经下旨,命他三年来一次都城,而此次来都城,是他自成为阴山郡王后第一次来都城述职,皇后娘娘将他还是安排在少时住在皇宫的地方。
  胡笳前些日子去找顾芷,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见到人,他心下有些在意,想着过段时候若是顾芷不来找他,他就再去看看。
  “郡王殿下,”小十八从外面走来,面色有些不好,她行礼道。
  胡笳正在拿着一本书站在书架旁,闻言没有抬头,只是点头,道:“怎么呢?”
  小十八道:“这几日我听了很多关于你与明月公主的事情,我突然发现,原来爱与不爱真的很明显。”
  胡笳将书随意放在书架上,抬头看小十八,道:“什么?”
  小十八道:“我听宫中的人说,你曾送给明月公主一把你亲手打造的琵琶,也曾陪着明月公主走遍整个都城,只为她喜欢集市中的热闹,还曾经替她种下一园子的花,很多很多,你应该是极其喜欢她,才愿意为她做这许多事情吧。但我上面所说的这一切,你全都不曾为我做过。”
  胡笳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十八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领悟错了你的意思,我现在并不知道,你带我到都城里一起述职,是因为这些年你看见了我因为喜欢你,做了许多对你好的事情,终于将你打动,你决定开始喜欢我。还是因为我做了这许多的事情,你只是出于感动,想要报答我。”
  她认真的看着胡笳,继续道:“我今日碰见了三公主,她告诉我,她的阿姊明月,是全大梁,最好的琵琶手,也是全大梁,最温婉贤淑的娘子。知书达礼,孝敬父母,爱护百姓。我很羡慕明月公主,并不是因为她是你心中最喜欢的娘子,而是因为我越了解她,越发现她真的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娘子。我很遗憾,我不会琵琶,甚至不会任何一种乐器,我这个人也似脱缰的野马,与她的贤淑如同两个极端。我知道我与明月公主,真的就如同天上的明月,与地上的杂草般的区别。但是,若我从小双亲俱在,我相信自己,也会好好长大,也能变成周围人人称赞的小娘子。可是我父母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独留我一个人在战乱不断的边境,摸爬滚打着长大,从小就要自己赚钱,所以我比起我这个年岁的小娘子来说,要更精明算计,没有那么多纯粹。我知道自己并不优秀,也没有特别好的样貌。可是,如同你喜欢明月公主与明月公主喜欢你一样,我喜欢你的心意,与你们一样珍贵,不比你们少半分。若有朝一日,我要嫁给谁,一定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迫切的想要嫁给他,而他也恰好喜欢我,所以迫切的想要迎娶我。我不知道如今的你,是真的因为喜欢,而带我来都城,还是只因为觉得我合适,才带我来都城。或是你带我来都城,根本就是我会错了意,你只是单纯的带我来这里见见都城是什么样子。所以,郡王殿下,我愿意在看不到希望的黑暗中向你走九十九步,可是最后一步,只有你想要让我走向你,我才能走进你的世界,你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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