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筵那天,她先收拾了石娇蕊,后舌战了陆仪悦,母亲荀氏说她这是“出淤泥而不染不染”,说她有侠气,太太吴丽吟也说,这个方集云倒和别的倌人不一样,不让人讨厌。
就是这句话:和别人不一样。
以陆仪斐的家世、地位、外表,自然是太早就见过了繁花似锦姹紫嫣红,所以不要她多美多好,要的就是这“不一样”。
现在,不一样还要再加上求不得,让陆大少爷怎么能不把方集云放在心里,别说开消一个孟玉珠了,就是个天仙在那里,也能割舍的了。
再加上集云最后的这一句话宛如烈火上头又泼了一勺油:倘若是个自由身,怎么不守着你一个?
她们这样的人,情话总是张口就来的,可是美人恩最难消受,听到耳朵里,又有几个人能保持理智,懂得不当真呢?
第182章 我见犹怜16
集云愿意跟他虚头巴脑地玩儿了这么长时间,为的不过就是一个主动权的问题,就像陆仪斐说她竟然都不肯主动提出来自己那个只许做她一个的要求,为的也是这个:主动权。
现在权不权的,他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也顾不上了,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好不容易才把集云哄得不哭了。
就到对面去寻方红,两个人头凑着头嘀嘀咕咕了半天,比手画脚的,方红喜形于色,陆仪斐又叫兴旺上来吩咐了两句,然后拿过纸笔来写起了请客票,这就要摆台请客――瞧那架势,真是好像再多一天都等不得了。
乐云则是悄悄摸过了来,想着陪一陪姐姐。见集云正在自己倒茶,连忙接了过去不要她动手。
一边取杯子倒茶,一边小心翼翼往集云的脸上看,又笑道:“姐姐哭的功夫也要交给我,才是我的造化,我瞧姐姐哭过以后,真如雨打芙蕖,更显清丽,怪不得陆少爷昏了头呢。”
集云嗤地笑了一声,轻飘飘瞪她一眼,道:“你,有这拍马屁的功夫,别的什么都不用学了,迟早出色。”
两姐妹说说笑笑,陆仪斐进来时看到这状况,不由面上一喜,一拍巴掌道:“好好,这可是安了我的心,大先生再要不高兴,我是不知道怎么谢罪了。”
陆仪斐这个人・・・和他的兄弟仪悦恰恰是相反。仪悦是看似冷漠不近人情,实则赤子之心,而陆仪斐,他看着倒是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是集云看着他,却总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假人,所表现出的情绪都是经过筛选的、带有目的的,看不到一点儿的真。
现在他所表现出的深情,也不过是为了征服,为了得到这个入了他的眼的倌人而已。
不过,这也没关系,人生如戏嘛,就看谁能演得过谁了。
集云闻言恶狠狠瞪他一眼,也不说话,站起身来拨弄着墙角花瓶里的翎毛花草,只不作搭理。
乐云见状便上前搭讪着缓和气氛,且十分乖觉地嘴里已经赶着在叫姐夫了,陆仪斐听了乐不可支,随口就许诺给她打金戒指带。
集云这才像是忍不住了似的,凉冰冰地向乐云道:“我说你呀,不要去乱叫,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急着改口干什么。”
陆仪斐连忙上前去交待,“我这里撇就画下了,一会儿就叫朋友去开消了孟玉珠那里,向珠英也是再不去叫她了。”
集云这才正眼看他一眼,陆仪斐连忙瞪着两只诚恳的眼睛要她看。
两个人眉眼官司也不知打出了个什么名堂,集云轻叹了一口气,给乐云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出去,这才拉着陆仪斐一同坐下,道:“我倒刚刚还在想这件事,还没有来得及同你说――我是想着,你倒先别急着去开消了那边,就连我这里,你也先缓一缓。”
陆仪斐一听急得什么似的,张口就想要辩解和表白,集云抬手将他的口轻轻一掩,道:“大少爷,你先不要急,先听我说。”
见陆仪斐点点头,这才将手收了回来,低头思索了片刻,才缓缓开了口――先是笑着道:“你还是不晓得我的脾气,才会急着要解释的。我的脾气是这样的,有那一起人,只怕觉得讨厌。但管天管地,管不到人的心是怎么样的,我就是心里头不欢喜,那么任凭你做出什么来,就是把金山银山堆在我面前,也不叫一个多。我若是认了你了,那么自然花团锦簇千好万好,你也不用跟我解释什么,说明什么,咱们在一处高高兴兴的才好,你说什么是什么。”
说着,靠进他怀里,从案子上莫过银水烟筒来,服侍他吃。
没有对比就不知道好坏・・・这比起前段时间的待遇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陆仪斐没少被巴结,什么样的“温柔乡”都见识过了,可集云给的这得来不易的好脸儿,也还是让他受宠若惊,如坠云端。
集云又接着之前没说完的话道:“我说让你不要着急,也不是没有缘故,非要吊着你的。我是想:孟玉珠那里,你也做了三四年了,孟玉珠这个人我最知道她,脾气冲一些,对你大少爷可是没话说的――日常应酬,就是你和你身边人有想不到的,有时她替你去想着、替你去关照,总要办得面面俱到尽善尽美。你的脾气,她也是样样晓得,紧着服侍。人说‘好聚好散’,就为她的这些好处,总得给个好散罢,哪里有这么匆匆的就办了的,让她的脸面在何处?”
陆仪斐听她念叨这些――说实话,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一个倌人,高兴做了就做起,不高兴了自然开发了,还管她脸面上过不过得去,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按理他听着这些话,本该不耐烦才是,但往日里被她这样絮絮叨叨地关心、甚至“教导”的总是陈明旭,而陆仪斐只有在旁边看着的份儿,今日终于轮到自己,自然百般滋味在心头,所以一点儿也没觉得不耐烦,只如吃了一口蜜糖在舌尖,就是没听进去内容,坐在那里也满眼是笑。
集云倒是没注意到他是什么神情,紧接着又道:“何况,我这里也有一件事,从前没来得及同你说,是想着你大少爷说不准哪天就没耐烦,自然也就不用说了――嵇少爷下月要到上海来,我想・・・要么你还是避一避,也不为你怕他,总没必要非和他碰上,就是和别人,我也一样是这么说。”
陆仪斐这才笑不出来也不美了・・・如当头一棒,始从美梦中惊醒了――哪有什么只守着你一个人,先就有一个嵇华清・・・・・・
同在官场上,嵇华清虽远在山东,可那头的情况陆仪斐也有所耳闻,听说嵇华清之前曾因为闹着要娶上海的某一倌人,叫嵇总兵狠打了一顿,整整一个月没从床上爬起来。从前听说的时候他且不知道闹着要娶的这一位是谁,后来听孟玉珠演说,那必是眼前的方集云了。
嵇华清都动念要娶她,陈明旭也几次提出要赎身,若不是方红狮子大张口不肯放手,这事儿恐怕早成了,也难怪她敢提什么只许做她一个的规矩,她原是不缺人捧的。
陆仪斐犹在那里沉思,集云悠哉悠哉,任凭他去醍醐灌顶。
当然了,这什么和孟玉珠好聚好散、嵇华清将到上海,都不过是集云所找的托词而已,真正的原因,是关键人物的怜惜值还不够而已。
也就是说她还没有把握。
据127所说,在这个她即将拿到一直被强调的一万积分的关键时期,系统没有在世界的选择上为难她,进入世界的时间点也十分友好,但没有生杀大权的吴丽吟,也并不比咸宁公主要好对付。
至少,吴丽吟没有被集云在过去的日子里反复琢磨过。
她所能参考的,只有荟园中的匆匆一面,和127的只言片语。
吴丽吟是个傲慢自矜而目下无尘的人,好处是,在集云触犯到她的切实利益前,并不会太早地与其对上――比如像原始剧情中的,方集云在成为陆仪斐的外室、已经触犯到了吴丽吟的底线的情况下还不足厌,与吴丽吟争锋斗法,最终如愿以偿,做了个姨太太,成为了吴丽吟的眼中钉,才始招致手段。
就像孟玉珠,吴丽吟对待她的态度与对待向琼英时的态度其实并没有设么不同,最多不过厌烦不耐,但也从来没有干涉过陆仪斐与孟玉珠之间的事情。
――坏处则是,在那之前,集云也不会被她看在眼里。
都不在人家的眼睛里了,也就更谈不上怜惜值了。
因此上,所以这回是真的要“广积粮、缓称王”了,如今陆仪斐已成集云鼓掌之物,那么索性就这么钓着也好。
但就算只是搪塞,她所找的借口也都是站得住脚的。陆仪斐自然也知道她所说的在理,嵇华清身世显赫家底殷实,旁人对其或许惧怕以及忌惮,而陆仪斐虽然不怕他,但陆大少爷要体面,他不想为倌人争风吃醋的事情和嵇华清对上,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愣子,谁知会闹成什么样?他不怕丢人陆仪斐可不想陪着“出名”。
正因为她说的在理,陆仪斐反倒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道:“唉,你说得晚了呀!现在请客票已经叫送出去了,可怎么办?”
集云在他额头上轻轻地戳了一下,笑道:“那么请一局好了呀,你大少爷缺这点请客的钱不缺,还怕浪费了是不是?”
陆仪斐一想也是,他的那些朋友也都是识趣的人,不提这件事,也一样是请客,也就终于放了心不再纠结,两个人也达成了共识了。
又过一时,所请的客也三三两两的到了。
别的且不赘述,就有一个姓申的客人促狭得很,叫的局竟然是孟玉珠。
人到了以后众皆忍不住笑起来,陆仪斐也很无奈,指着申少爷道:“你这个人啊,可有意思没有?”
申少爷将眼睛一瞪,道:“大少爷,说话好奇怪,我做孟先生也做了一年多了,有什么叫不得的?你们的缘故,我可不知道。”
孟玉珠摇着扇子也跟着道:“申公子,你讲话讲明白,这’你们‘可是指谁?不该指我在里头,该指的是大少爷和集云姐姐两个。”
申公子招惹了一个还没个尽兴,又向另一边努努嘴,“指的,不是你和大少爷,也不是方先生和大少爷,我指的是那两个。”
――那两个。
说的是秦裕和,和坐在他身后剥莲子吃的乐云。
秦裕和也在陆仪斐请的客内,一来后就云淡风轻说要叫个本堂局。
叫的自然就是乐云了。
按照众人心中所想,也按照往常的“经验”来看,都以为陶沛春和秦裕和这次闹的别扭,也该是很快就过去的才是――毕竟这事也不是没有过先例,这两个人肯折腾是出了名的,动不动就要死要活地闹上了,回回不得伤筋动骨、回回不得看着是要一拍两散的架势。
她们当事人是浓情蜜意在兴头上,所以自己做出来不觉得什么,恐怕还乐在其中,就是旁人看着也替她们累死了,不知道秦四少哪来这么好的耐心。
结果却是让所有人的猜想都落了空,不仅没有过去,还有就此一拍两散的意思。
比起上回来,秦裕和甚至对乐云和颜悦色的,二人且说且笑,就是申公子去打趣她们,一开始都还没反应过来,头也不抬的呢。
第183章 我见犹怜17
犹记,在荟园时,陈明旭善心泛滥,因听了集云的一番话,又见秦裕和冷落乐云,把她叫过去让她自己去逛去玩的时候――集云曾经说过,“她心里可是有主意着呢”。
陈明旭乍一听没能明白,不过一笑,并未放在心上,然而后来乐云的所作所为却的确证实了集云的话,她去“逛”了一圈儿,捧着一束黄白相间的野花回来了,递到秦裕和的眼前,天真无邪地向他道:“四少,春天真好呀,花都开了哝,你瞧。”
人面鲜花交相映,秦裕和一下子看愣了,沉郁了一整天的表情柔和了下来,整个人也好像乍然惊醒,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出来,拉着她坐下,温柔道:“你喜欢,我下回带你去一个地方,那儿的花才叫开得好看呢。”
乐云就乖乖点一点头,挑拣着手里的花按长短排列,一边很自然地道:“好的呀。”
没有一点儿怨言,也不显得多么期盼。
集云瞅了陈明旭一眼,陈明旭服服帖帖地替她筛了一盏酒奉上,那意思是“服了”。
乐云,果然是个心里有主意的。
不过管她有主意还是没注意、管她是打的是什么主意,总之看样子是打不到自己的头上,集云自然也不会去管别人的闲事,只同别人一样地看戏罢了。
席间都是陆仪斐十分要好的朋友,自然都放得开,气氛也好。等到酒过三巡闹得越发热烈的时候,孟玉珠这才瞅了个空,撇开众人,将集云拉到了一边去说话。
待集云处,不管神态还是举动,与从前一般无二,毫无芥蒂。
这虽是集云早预料到的,但真到了眼前了,却也油然而生一种感慨。
人与人之间总是很不一样的,甲之蜜糖,乙之□□,比如陆仪斐大概在谁那里都是一个不可多得,要紧着巴结的好客人――不说别人,今日有人叫的李则蕙的局,人到了以后巴巴筛了一盅酒上前,竟还专门为上次让李金宝代局的事情来和陆仪斐赔罪。
话说得别提多乖觉,笑语嫣然地抱怨道:“我们那个妈,是有点没谱子的,我回来同她大吵了一架,要是别人代一代局糊弄过去也没什么,大少爷岂是一般的人呀?”
陆仪斐君子也,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自然不会为难她,说笑两句,这事儿就这么抹过去了。
但也就可见:就连上海租界一等一的倌人李则蕙都且要如此小心巴结,陆仪斐就是这样的一个顶尖儿了的客人。
可对于孟玉珠来说,陆大少爷却恰巧不是一个“好”客人。
所以她才会对集云全无忌恨争锋之意,像没事儿人一样,坐下后也不说陆仪斐半个字,只问她嵇华清的事情。
――这位少爷这回到上海是来出公干的,虽然具体是什么事情集云不知道,但总之声势浩大,后日集云就要到日辉港登船,随他到广州去一趟,滞留大约一月光景,然后仍送她回日辉港,嵇华清的船就要直接回山东了。
这么着匆匆来匆匆去,也排除万难,非要见集云一面。
她们两个虽说的是悄悄话,但屋子就这么大,其余者多多少少也听去了一些,这对于众人倒是个好消息,李则蕙就先直通通地道:“集云哥哥,你说他不下船?这倒幸好了,我还发愁哪里去躲两天呢。”
集云与她不相熟,闻言不过笑笑,并没有接话,反而是身边的孟玉珠是个和谁都能说得上话的,接过来就道:“你正经要躲的不是嵇公子,是那个法国佬呀,叫什么略克来着?”
大约是正说在了心事上,李则蕙闻言露出了些许狼狈的神情,但没同孟玉珠吵嘴,只说“提他做什么,好扫兴呀”,就起身取过琵琶,弄弦唱了起来。
孟玉珠这才撇撇嘴,更压低了两份声音,与集云嘀嘀咕咕地咬耳朵道:“你看她,好上劲啊,谁不知道嵇华清是认准了你的?就是来,想必也不是从前的光景,好像人人都必要盯着她才是,幸好什么幸好?”
这也不是什么功绩・・・集云可没有在这上头争锋的心情,不过笑一笑,心想:看来不过是难缠的客人倒也从来不止一个嵇华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