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的・・・嵇华清难道能说放心?又最后挣扎,说他可以派两个亲兵把守,那么就万无一失,还是住到客栈去好。
集云将嘴一撇,“你的兵难道是好人?我不要呀。”
一边说话,嵇华清被她捉住胳膊晃两下,整个人都恨不得散架了,也就她说什么是什么了。
陆仪悦和集云住的是一栋三层的小洋楼,一楼让陆家的一个下人、阿坪驼偶衣枳×恕
二楼是陆仪悦住,集云就占了三楼。
安顿好了以后,集云初到广州,倒也有几个局要出,或有几个老客,陆陆续续就有知道了她的行踪的,更加不得闲。
且广州妓/女的做派又不同,不像长三那样清高也不似幺二一般矫情,热辣奔放,席间嬉笑怒骂同恩客打闹,近乎于肉搏,一场下来闹得人头昏脑胀,耳朵里头嗡嗡作响。
如此奇景,别说集云不适应,就是嵇华清都消受不了,散了席偷偷同集云讲,说那个梳松辫子穿喇叭袖衣裳的妓/女打人好疼,砸了他肩膀一拳疼到现在,“恐怕是青了。”
让集云笑了一晚上。
她忙碌得很,陆仪悦也同样有正事要做――也是他到广州来这一趟的真正目的,医学会议足足开了十天。
而十天过后,陆仪悦就再没有别的事情了。他也不出门去逛,就在家里窝着,不知忙些什么。
集云每回回去,他听到动静后就从二楼急急忙忙地跑下去,凑上前问“累不累、要不要让他们做些东西吃”,殷殷关切。
有时候还会正面撞上亲自送人回来的嵇华清,不知道集云是怎么告戒的,嵇少爷对他很客气,并没有发扬过自己的臭脾气。
但客气归客气,却也不至于笑脸相迎。至多就是交代他一声,“今天有个杀坯灌了她许多酒,你盯着,让早点休息。”
陆仪悦也就应一声,彼此再无话了。
后来有情面的老客们应付得差不多了,渐渐打发了局面,她出去的也就少了,同样不爱出去逛,十三行的热闹也毫不好奇,就和陆仪悦泡在书房里继续研究万家报的事情。
集云有时在想,方集云可会有此闲心?她这样难道不算事崩人设吗?只是系统没动静,她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非要探究了。
二楼的书房堆了满桌子满地的废纸,既然没人在卡崩人设这件事,况且一个迎来送往的倌人,见识多一些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集云也就没有藏着掖着,总是能够提出层出不穷的好主意。
顺便,她觉得仪悦所说的那个自己给自己赎身的主意,相当地好。
第187章 我见犹怜21
集云这一去,足足两个月。
可是上海租界就如同是百花园,是不会因为少了她这一支花,就少了多少的热闹的。
这头一件热闹,是李则蕙。在上海,她也算是最红的了,风光处是谁都比不上的,最夸张的时候是一晚上转七八个局,每一个都只是匆匆来匆匆去,就这也有无数的人酒想让她露这一面,情愿豪掷千金。
就是大约得意的人总是会少些筹谋,所以表面上是极出彩的了,整个租界酒看着她一个人,其实细论起来,别说远不如她的向琼英却比她更得了内里实惠傍上了陆老爷,就是陶沛春,看着虽然出够了洋相,若真能嫁给秦裕和,也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了。
李则蕙大约是正当红的时候从没考虑过退路的事情,才把一手好牌打得寥落,现在年纪渐渐大了,自己心里头未必不着急,也开始转变思路。
客人虽不少,但大多不过虚热闹,靠得住的就那么三五个,排排坐数到头,李则蕙盯上了其中的两个。
一个是做票号生意的王圣安王老爷,这人呢,财力是没得说,情份也没得说,也是四五年的老客人了,就是家中除了正妻以外已经有了六房姨太太,其中两个也是昔年不输的名妓,所以未必还愿意再娶她李则蕙。
再有一个,名叫井卫华,也是留洋回来的阔少,对李则蕙很是着迷,从认识后,为她赎身的事情说了千八百回了。一开始,李则蕙见他出手并不阔绰,就没把他当回事,也不很巴结,甚至称得上是怠慢,十次倒有八次,叫她她都是让李金宝或其余人去代局的。
还是后来是在陆家的宴会上,看到了陆家的二少爷和这个井卫华有说有笑的・・・李则蕙便在心里盘算,想着一般二般的人物,别说攀上陆家二少爷了,就是想跻身陆家的荟园都是奢望,看来此人深藏不露,也是个小开――这才将这位井少爷看在眼里。
毕竟王圣安虽好,但作为风月场上的老手,对李则蕙总是不冷不热的,只怕当她不过玩物一般,终究是不可靠,哪比得上这留洋归来的少爷没见过世面,年轻心热,正好上钩。于是,就把全副热情都寄托在了这个井公子身上了。
再加上姓井的又给她画了好大的一张饼,说娶她做正妻,两个人一拍即合,郎有情妾有意,很快就打得火热起来。
井卫华哄着李则蕙高高兴兴地把别的客人都渐渐淡了,叫局也不去,来得略不勤些,也不再张罗着请了,最后就剩了一个王老爷在那里,也是故意戏弄她,故意常常地来,她再怎么冷淡也没用。
李则蕙没办法,又不好得罪太过,只好软语相求,使尽了浑身解数,才让王老爷高抬贵手,开消了局帐,从此后也不再来了。
后来,李则蕙越性将条子揭了不再做生意,只一心一意地要和井卫华有个结果了。
好在这井公子似也比秦四少要爽利一些,慢慢将盘里衣裳头面都与她置办起来了,倒显出十二分的真心来。
到十月,就说要回天津家去禀明了叔父婶母,说定了就派人来接李则蕙,到时赎身和剩下的东西采买也就好一起办了,让她干干净净恢复自由身,风风光光做井家的少奶奶。
临到跟前,李则蕙一开始也不放心就这么放他走了,又故意以言语试探他,款款深情地道:“反正我是认定了你的,今生今世,就是你的人,倘若你反悔了或者家里不同意,就是做不了大老婆,你娶我做小老婆,我一定是没有二话的,可千万别抛舍了我,才算是你有一点点的良心。”
说着,还没试探出人家怎么样,倒是将自己心里的忐忑又勾了起来,呜呜地哭泣起来。但井卫华说起来是井井有条的,温柔劝她道:“这是你杞人忧天瞎操心了,我是死绝了父母的,就是叔父和婶子,不过一个面子情,彼此客客气气,正经事上头他们倒也管不到我,你怕什么呐?我这一去不过走个过场,你就安安心心的等着人来接你就是了。我要是你,我可哭不出来,笑都笑没完呢。”
将李则蕙说得开怀起来,连忙缩住了哭声,靠进他怀里窃窃说了会子私话。
井卫华又作势要去摸口袋,一边道:“你可还有什么零碎东西没有办全的,我索性留一千给你,想来怎么也尽够了。”
李则蕙被他哄得早已不作第二种念头了,连忙故作姿态地按住他的手,正色道:“我倒是也没有那么穷,还有两块洋钱开销的,不用你给,你既然要娶我,那么从此后就是一家人了,自然不是这么个算法了。”
井卫华就笑一笑,把手收回来了。
从这儿一晃,九月过了、十月过了、到了十一月五日,集云叫嵇华清的船送回来了,还到日辉港。
他还有公务急着要回去复命,自然也没有时间和集云依依不舍十八相送,两个人匆匆说了几句话,嵇华清许诺一得了空就到上海来看她,集云自然闲闲笑着答好。
看起来他来或不来,人家也全没有所谓。
嵇华清苦笑两声,又把一匣子在广州淘换到的一些珠宝之类的东西交给了阿票ё牛这才让人送集云下船了。
集云穿着青色的衣裳,素淡的纹样,头上身上也没带什么首饰,和一看就是留洋少爷的陆仪悦说说笑笑的,倒不像个倌人的模样。
李则蕙从斜侧里冲出来的时候都愣了一愣,大约是又仔细地认了认,才敢凑上前,拦在头里,向二人笑一笑,略带焦虑地道:“陆二少,集云哥哥,我・・・真是唐突得很,我有一句话想问二少爷,实在是要紧,不知道能不能・・・?”
集云也被吓了一跳,认出来人后细看之下,见她与上回陆仪斐请客时遇到已大不是一般模样,瘦了一大圈的样子,眼睛抠喽着,大大的眼袋挂在脸上,又因为瘦,所以两个眼珠子简直像是要掉出来一样,怕人得很。
虽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但心里已知道是不好了,关切地握着她的手,耐心道:“那么不如到我那里去坐一坐你看好不好?离得也不远,这里到底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集云虽然打扮得不惹眼,但李则蕙一来大小也算是个名人,二来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人家人,已经有好几个流氓之类的货色渐渐围了过来,两只眼睛灯一样地盯着这边儿瞧,上上下下地打量李则蕙,好像就算是占多大的便宜了。
李则蕙闻言自然是感激不尽,点了点头,扶着旁边跟着的大姐高妹的手就想要走,两只眼睛直愣愣的,六神无主,活像是丢了魂。
张家妈得集云一个眼色,连忙上前张罗,先为李则蕙叫了一辆马车,扶着她坐好了在上头,这才回来又服侍集云。
李则蕙反正就是那副三魂走了七魄的样子,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行尸走肉似的,就被马车拉走了。
集云目送着她走了,一回过头,才猛然醒悟,向陆仪悦歉然道:“瞧我,自说自话地就给安排了・・・你后头有没有事啊?要是不方便那么你就去忙你的,我陪李则蕙说说话就是,料也没什么。”
陆仪悦本就暗自依依不舍,正愁没有个什么借口能再和集云待一会儿呢,巴不得同她去,哪里会有二话。
就是后知后觉,一拍脑袋道:“有车来接我的呀!白让她坐了马车了・・・・・・”
集云也乍了乍舌・・・这也没办法了,只好是他们两个坐陆家的汽车回去了。
自然比李则蕙快了不止一点的,集云打发陆仪悦休息,借口安排干湿碟子和点心,马不停蹄地就到了方红的房间,问她李则蕙的事情。
她是两眼一抹黑,这两个月的事情一点儿都不晓得的,求知若渴,心里头也在埋怨自己――她是在广州过得太自在,和陆仪悦也相处得太轻松愉快了。才会在方才第一时间做出了并不恰当的反应,把李则蕙招了来,不知道会不会给陆二少或是自己招祸。
方红正数着嵇华清让人送来的银票鹰元乐得合不拢嘴呢,见了她自然是笑脸相迎的,何况本就是个碎嘴子,立刻就一一将井卫华是怎么花言巧语骗得李则蕙滴溜转,又是怎么说得好端端的一去不复返,音讯全无,向她说明了。
这下子李则蕙为什么是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怜相就也说得通了,集云放下了一般的心,只是不知道她找陆仪悦什么事,这事儿看着倒是和陆仪悦全不相干的。
集云正低头思量呢,方红已然唾沫横飞地道:“这还不算新鲜,你是不知道你一走两个月,这地界儿真正的新鲜。”
集云挑眉看向了她,方红卖了会儿关子,见集云完全没有追问的打算,才忍不住难掩兴奋地道:“再没比这可笑的事情了――陆家的大少奶奶吴氏,和孟玉珠‘打’起来了。”
第188章 我见犹怜22
要说清楚孟玉珠和吴丽吟是怎么・・・对上的――还得说回到陆仪斐答应了要给那新买来的清倌人孟玉娟撑场面,在她处摆台请客的事情。
当时的情况,是先有方集云发散善心,劝他说什么“好聚好散”,后有孟玉珠以退为进,道“好歹也服侍你一场就当是最后再帮我一个忙”,陆仪斐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唯有应允,否则谈何风度,赢得多情名呢。
但是其实,那一日他家中其实是有点儿事情的・・・・・・
吴丽吟的兄长吴大公子正是这日到沪,是以说好要一同在家为他接风洗尘的,也是老早就就同他耳提面命的了。
对于吴丽吟来说,这当然是再也没有比它大的大事,一来兄妹感情极好,二来,也是想向娘家夸耀自己的日子过得很好,受到陆家的看重。
但对于陆仪斐来说,这倒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并非他轻慢妻子吴丽吟,在他看来,舅爷来是来了,但又不是就吃这一顿饭就走了,还怕见不到吗,况且那吴大也是风月常客,到时若是一定非要见,那就索性把他请来再代叫两局,不比在家里干巴巴的吃饭更妥帖吗。
大约,顶多算是思维方式的差异吧?不算大罪过。
所以面对孟玉珠时他略一沉吟就满口答应,而与吴丽吟则半句解释没有,到了那天也只是让兴旺回去传了句话,就当作是交代了。
如此行事・・・吴丽吟虽然怒极,当着大哥吴泰初的面儿倒也没说什么,倒是吴泰初,兴旺虽然找了别的借口,但他一听说就知道陆仪斐是去干什么的了,难免心痒痒,立刻就像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一样,坐不住起来。
然少奶奶管不住陆仪斐总还管的住她大哥的,一个眼刀飞过去,吴泰初连忙就压住了那点子心潮起伏,勉强老实了下来。
之后,吴丽吟也并没有选择当即发作出来,她没事儿人一样,请了陆家大房和二房的几位少爷小姐们,又安排了戏酒席面,打发他们乐乐呵呵闹了半日,好歹是把场面给撑住了,没让大哥的接风宴太冷清。
第二日一大早,吴丽吟就坐着车,一路到了尚仁里。
倌人们的作息往往是日夜颠倒,所以这样大清早的,孟玉珠都还没有醒呢,只有她的大姐珊瑚得了空溜了下来,站在天井里头同帮闲阿茂瞎聊天。
正说到一个姓郭的客人“总是撒酒疯儿,抱着个人就扭着要亲”,就听外头汽车的声音响。
这年头汽车可不是谁都能坐的,珊瑚唯恐是要紧的客人,手里的扫帚都没来得及放下,急急火火就冲了出去,然后就正看到一位身穿金丝绒长裙、烫着头发,打扮入时的贵妇人肃着脸下车,向过走来。
珊瑚一下子像是老鼠见了猫,讷讷站在原地,向来人陪笑着招呼道:“大少奶奶,这・・・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
吴丽吟扶了一把丫鬟的手,先仪态万千地调动步伐过了门槛,才态度冷淡地开了口,没有一句废话地道:“孟玉珠可是在这里?”
珊瑚有些无所适从――谁见过这事儿啊??
甭管出了什么事,就是天塌了呢,哪有太太找到堂子里来的,这不是乱了套了吗?
还是阿茂稍微机灵一些,在旁边冲她摆摆手,上前道:“先生未必在呀,您老是有什么事,可要我们代为传达?”
吴丽吟连个正眼也不瞧他,伸手欣赏着自己的指甲,慢条斯理道:“我今天就是要见到她,你们这里局账一直都是我在付的,你看她好不好躲着不来见我。”
老鸨孟三妹之前也不知道是在哪里猫着的,这时听着不对劲了,连忙跑出来,心里头暗骂,表面上倒很知礼,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谄媚道:“这不是大少奶奶吗,您怎么上这地方来了?我们这地方,您这样的贵人可不该来。您说这人来人往的,要是和客人撞个脸对脸,您可怎么说得清啊?这事儿,您知道,轮不上我多嘴,但我这人心好,想着给您大少奶奶提个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