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好个屁,这话分明就是故意在恶心吴丽吟了,吃把势饭的能有几个好人?孟三妹,瞧着胖乎乎慈眉善目的,一张嘴才知道厉害,别看吴丽吟表面上气势十足是个角色,其实就是温室里的花骨朵,哪里又斗得过市井里摸爬滚打、似孟三妹这样的人呢?
不管怎么样,看也能看出来听也能听出来,这大少奶奶今日定是来者不善的了。
她来找茬儿,孟三妹能说的话有很多,比如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可不管谁是谁的丈夫,客人就是客人,凭你是太太奶奶的,也管不到我们的头上。
或者再刻薄一点儿,就是说我们不做女客的生意,先生不会来见您的,您请回吧,也都足够膈应人的了。
但她没说这些话,她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说吴丽吟不自重,明明知道这里嫖/客出入还大剌剌跑到了这儿来,谁知道是不是思/春了,故意的呢?
吴丽吟自然听出了她这看似平常的两句话中的险恶之处,一张俏脸顿时气得通红,羞愤交加,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地方就这么大,孟三妹的嗓门又高又尖,直钻人的脑子,孟玉珠早叫她给吵醒了・・・这个时候的她还是好心――虽然不喜欢眼高于顶瞧不起自己的吴丽吟,但听着不像样子,任劳任怨地起身拢了拢头发,到底还是出面解了围,连忙让娘姨把气咻咻的陆太太请了上去。
孟玉珠可是难得好心一回的,虽如此,吴丽吟可并不领她的情,一坐下后就淡淡地道;“孟先生,这称呼虽然叫我说可笑得很,但我也叫你一声先生。我想人和人之间,我敬你你敬我,总是大家和和气气的好,你为什么坍我的台,和我过不去呀?”
孟玉珠顿觉莫名其妙,再加上没睡醒的起床气,那脸儿顿时就掉下来了。
吴丽吟却还顾自在侃侃而谈,说着,将昨日吴舅爷大老远赶来,男主人却偏偏不在,她只好慌里慌张地又做别的安排,好歹把场面上的抹过去了的难处义愤填膺地说了出来,那模样,好像倒是要讨一个公道似的。
孟玉珠可是个好相与的?租界出了名的小辣椒,脾气上来了总统也要骂他两句的,惯着过谁了?
她是看不惯孟三妹污言秽语地侮辱人,大约让吴丽吟将她当作了软柿子了,这就想拿捏了?人家都这么不给脸了,孟玉珠当然也是没多少客气。
况且吴丽吟方才站在天井里说的那句话,响亮是很响亮,要是在今天之前,孟玉珠和老鸨等人恐怕少不得投鼠忌器,要给她三分薄面的。
但偏偏不凑巧,昨日陆大少爷已与她“好聚好散”,局账也都让人看着结清了――且没走吴丽吟所谓的,她管着的家中的公帐,是直接从陆仪斐的生意上拿来的钱,所以她还不知道。
那么谁还忌惮你吴丽吟呀,都已经大路朝天,一拍两散了。
孟玉珠先是困得打了个哈欠,冷笑着道:“我说少奶奶,你老人家好会办事啊,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的?我们是做生意的呀,那么我倒好问问您了,是不是大少爷上商行去买东西,耽误了回家招待吴公子,你可也要去商行吆喝吆喝,问他们为什么要卖东西给大少爷,耽误了他回家呀,可是你少奶奶发疯了?嗤。”
一句赶似一句――就这么,谁也看不惯谁,谁也觉得自己有理,说着说着吵起来。
然后动了口还不算,嫌不过瘾,还要动手・・・不过,孟玉珠当然是不会昏头到和陆少奶奶去动手的,就是吴丽吟一声令下,让自己带来的娘姨下人将孟玉珠房间里的东西砸了个精光,她也只和那几个下人较劲。
下黑手,自己没受一点儿要紧的伤,脸上也是干干净净的,发髻都没有乱,却打得人家脸上青红交加。而且把下人打得狼狈不已,却没有碰到陆少奶奶一点儿油皮,这就是打架的本事。
讲到了这里,是怎么一回事也就出来了・・・・・
集云见方红快乐背过气儿去了,也不知道和她没一点关系的事情,她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见不得她那嘴脸,集云没耐烦地道:“你可是瞎看热闹不知道门道呀?这有什么好笑的,这是聪明人在过招,你看不明白,所以才会笑。”
方红果然不知道什么“门道”,闻言傻住,呆呆问她什么意思,集云便装着无奈叹一口气,道:“你瞧陆少奶奶是冲动跑这一趟丢了人,所以在笑她,却不知道她就是故意丢人,要坍大少爷的台的――你看这一两个月,大少爷可还到租界来,可还请客叫局的?没了脸面怎么好意思呀?所以我说少奶奶是故意装蠢,宁肯豁出去自己,也要丢一丢他的人,好让他消停一些的。”
第189章 我见犹怜23
毕竟,吴丽吟又不知道陆仪斐已经不打算再做孟玉珠了・・・・・・
孟玉珠占了一个上风,让她在自己的哥哥面前没面子。吴丽吟就要让孟玉珠把这上风再换回来,要抄她的底。
当然了,这也是集云的猜测罢了。
不知道吴丽吟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结果就是这么一个结果,反正就算她是有意也好,陆仪斐理亏在先,为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去责怪妻子的。
孟玉珠呢,也是不吃什么亏,到底是吴丽吟迁怒于她才闹的这一出,大少爷没那么不讲究,所砸坏的东西,都已经暗地里让孟三妹报了账去照价赔偿了,只多不少。
这一桩事说完了,留方红那个狗脑子在那里费劲地慢慢参详,还得再说另一桩――
集云陪着陆仪悦等了一会儿,坐马车的李则蕙才姗姗来迟。
人进来后连一应寒暄客套都省了,开口就问陆仪悦知不知道井卫华的情况,可有什么能联络到他的法子。
此时集云得方红讲演,是已经知道了前情的了,但陆仪悦不知道呀!傻呆呆地反问李则蕙:“你问他干什么?我和他不是特别熟,就是在美国的时候,在同学的派对上见过他。”
李则蕙隐隐约约知道这个所谓的“派对”是什么,本来就心不死,听他这样说后,不知不觉又生出一些虚妄的希望来,紧张地追问道:“那么,二少爷可知道他家里・・・那种派对是不是有钱人参加的?我隐约听说过,大多是小开、少爷,不然也不会跟您相熟,之前在荟园里,我还看到他跟您说话来着,可是关系好?他家里不知是什么情况,我听他说,是父母双亡,只剩下了叔叔婶婶的。”
陆仪悦一派开朗天真,完全没有看明白眼下的状况,半点儿委婉都没有,大剌剌地道:“哎,他不是呀!他家里条件好像是很不好的,但是人很聪明,学习好,物理、代数几何、博物这些,悉皆自学,考得了庚款留学生的资格,才得以赴美留学。”
――光绪二十六年,也就是1900年,北京爆发了“庚子之乱”,此年签订辛丑条约,清政府同意向十四国赔偿白银四亿五千万两,即是“庚子赔款”。后来,出于美国在华长远利益的考虑,美国退还部分赔款,用以设立留学预备学校,和选派学生赴美留学之后各国纷纷效仿。
要么说陆二少,实在是缺少必要的心机,李则蕙的面色已经像死人一样难看了,他还没意识到,兀自大谈特谈,蛮津津有味地道:“这是正好说起来,其实,我倒是很佩服他这个人,很懂钻营,那时候上学,每回带他来的都是不同的人,都是friends,我一开始还不懂的,觉得他这个人好受欢迎,实在是厉害。”
不着边际了半天,继而终于说到点儿有用的,说的是最让李则蕙在意和误会的那件事,“结果就上回父亲过寿,他打着我同学的旗号进来了――这个却是他想错了,这样也有些没意思・・・他是学地理的,就是攀上我父亲了,也不如何,何必要费这个功夫呢?我问他,你们可知道他怎么说?他说,‘仪悦,我们是friends啊,我来为你的父亲庆祝,并非是想要巴结,是顾着我们的同学情谊’,哈哈,你瞧,就是这么个friends。”
说到这种程度,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李则蕙根本就是叫人给骗惨了,井卫华实非她所以为的良配,不过一个投机取巧之徒。
没有任何的侥幸・・・李则蕙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瘫坐在了椅子上。好半天,才痴痴地道:“他就是对我说实话,我做生意这几年下来也攒了些钱,拼着和鸨子撕破脸,未必不能赎出来,去嫁给他啊。”
说着,不等集云二人有什么反应,先就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不对,他却也未必愿意娶我。”
煎熬了那么久胡思乱想地瞎猜了那么久,等到知道了真相了以后,虽然这真相堪称残酷,但李则蕙反而略略振作了起来,不再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了,甚至勉强地挤出了个笑来,向陆仪悦致谢道:“二少爷,多谢你告诉我,我今日实在叨扰得太过了,这就告辞了。”
陆仪悦后知后觉,通过李则蕙方才的几句话,总算懵懵懂懂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了。
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虽然这事儿和他没什么关系,但竟然感到有些抱歉,有些手足无措地找补道:“你・・・用不用我想办法联系联系他?我还有几个同学在上海,我到时候问问,看可有跟他更相熟的,也许他是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未必就・・・・・・”
“仪悦!”
集云连忙出声打断了他,着急忙慌地暗暗冲他摆摆手,悄声埋怨道:“你呀,不要说了好不好。”
陆仪悦一呆,连忙闭严了嘴巴。
集云这才上前去挽着李则蕙地胳膊,殷勤相送道:“则蕙哥哥,那么就不多留你了。这事情都是那姓井的可恶,有心算计无心,你就当作是被狗给咬了一口,就不要再去理论什么,索性扔到一边,再将生意做起来就是了。”
这都是场面上的话,其中的艰难和心里的苦处,又哪是那么简单就能抹过去的?李则蕙听过则罢,倒是・・・听到了集云对了陆二少的称呼有些诧异,不动声色地将集云和陆仪悦都打量了两眼,见他二人都是自自然然没事人一样,也就没多说什么,向集云客气地点点头,满面愁绪地自行告辞了。
集云目送着人走了,回过头来,忍不住叹一口气。
她的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也知道,李则蕙今后的日子怕是一落千丈,很难有什么好过的了,就单是这个背人骗了的事故,恐怕也让人觉得掉价,不会再去照顾她的生意了,那些客人难道是好人,同情她的,恐怕不会有几个・・・・・・
正思量着呢,那陆仪悦倒也跟着叹一口气,集云不由收起心绪,好笑道:“你叹什么气啊少爷?”
陆仪悦摇摇头,“我想着,荟园里我要是不去和井卫华说话,或者当时想办法把他赶出荟园去,她也许就不会去上这个当了,是不是?”
集云看他挺胸抬头两手放在膝盖上,板板正正地坐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再说胡话,上前去替他把外套脱掉搭在椅背上,又倒茶给他,塞到手里,道:“谁又能未卜先知呢?难道我也要说,我要是能早些看出姓井的有问题,去提醒她一声就好了,你说有道理没道理呀?”
陆仪悦被她劝着,这才略略释然,点点头,无奈道:“你,道理是对的,就是说话不好听,要将人顶一个跟头”,说着好脾气地笑一笑,又反问她,“那你又是叹什么气?”
集云本来是为预见了李则蕙之后可能会面对的命运在叹气,但她才把伤心自责的小白莲陆二少哄好了,这时候自然不能再在这个话题里说下去。
正巧想到了另一桩,就煞有介事地道:“我也没什么,就是方才听妈说,秦四少和陶沛春又好了――他们再好,论理不关我的事,我也替他们高兴,就是可怜了乐云,现在不上不下,不知道怎么伤心呢。”
说着去瞧陆仪悦的脸色,果然信了,既然将人搪塞过去了,她就催着陆仪悦吃了饭快回家去,怕家里人等他等着急了。
陆仪悦一令一动,匆匆忙忙被她赶走了。
然而,陆老爷是个大忙人,陆仪斐也是脚不沾地,就连荀氏,也有牌局外出去了,家里也实在没什么人在翘首以盼地等着他。
也就是大嫂吴丽吟,恰好在家,又没什么事,听下人说他回来了,还专程把人叫过去,问了问他的那个会议顺不顺利,路上有没有遇到了什么事,絮叨了一番。
陆仪悦虽说舟马劳顿,已是相当疲惫了,但长嫂如母,又是在关心他,还是毕恭毕敬地一一回答了,一点儿敷衍都没有。
吴丽吟东拉西扯了半天,好容易才扯到了她这一趟来想说的正题,却仿佛是随口而来地问道:“对了,还没有顾得上问你呢,仪悦跟着你大哥学应酬,可学出来了什么名堂没有?”
仪悦微愣,随即面色一苦,有些狼狈地摆了摆手,求饶道:“唉,嫂子不要拿我打趣才是,只求大哥哥早些放弃,就是我的造化了。”
吴丽吟掩嘴偷笑,眼珠子转了转,才不无愤愤地道:“是呢,你大哥倒是精深得很、得意得很・・・就是看人的眼光实在有限,那个孟玉珠人品可厌,我是同他闹了一场,定不许再去做她的。然他官场上要应酬、生意场上要往来,总免不得与几个体面的往来于把势场中,我也并非不懂得这个――仪悦,你随着他也见识了些人,可有老实些、不那么惹厌的,看在你的眼里?”
原来是要说这个,仪悦始心中了然,却并说不出个四五六来,刚想推拒,猛然想起了集云方才所说的忧心之事,连忙收住了未出口的推脱,略有些急切外露地道:“我能想起来的,就是南昼锦里有一个方乐云,是嫂子你夸过的那位集云先生的‘妹妹’,我瞧着,倒是诚实天真。上回寿宴上也在,坐在秦四少身旁的,嫂子可有印象?”
吴丽吟微愣,似笑非笑瞧了仪悦一眼,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拖着长音道:“哦――是方集云的妹妹呀?”
【关键人物怜惜值+10,当前怜惜值13。】
作者有话说:
少奶奶:救……他好爱!
第190章 我见犹怜24
吴丽吟也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些什么,反正先入为主,一下子就错会了陆仪悦的意图・・・还以为他提出乐云来是为了自己私心――醉翁之意不在酒,让陆仪斐去做了那一家的倌人,好有个由头,日日地去见那方集云呢。
一时间收不住的促狭笑意,倒把仪悦搞得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又调动自己因疲倦困顿而严重不够用的大脑,回想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这样好笑,惹得嫂子满脸跑眉毛。
反正不管他怎么想,吴丽吟自认已经掌握了真相,竟大有心满意足的感觉!连自己原本的目的也抛在脑后了,没有再多留,起身道:“好,嫂子记住了,这时就让人去打听打听这个方乐云,若果然好那就最好,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也没什么,嫂子也一样领你的情。”
陆仪悦连忙请大嫂不必放在心上,要是有什么用得到他的地方只管使唤他,起身把人送到门口,这才回来换去外衣,累得一头睡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