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像她那么好脾气。
李樯目光像鹰爪似的攥着她,沉声道:“那就轮到你欠我了。”
“什么?”胜玉听着觉得荒唐。
“我等你那么久你不来,所以我很伤心。我以为你生我气了,所以着急一整天。都跟你有关系,原本我想跟你扯平的,既然你说你不计较,那就没法儿扯平了,现在是你欠我。”
胜玉憋得脸又涨得通红。
喉咙口忍了一堆骂他的话。
这太狡猾了。
胜玉很想回到片刻之前,好在自己说出“不怪他”之前改口。
“你要怎么补偿我才好呢……”
在胜玉成功从一大堆骂人的话里挑出一句合适的甩到他脸上之前,李樯已经大言不惭地接着道,“我暂时还没想好,那么便先记在账上吧。怎么样,胜玉,我对你很宽和吧?”
胜玉真真目瞪口呆。
想起一刻钟之前的自己,居然还有些心软,怜惜李樯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现在看来,李樯脑子好用得很。
纯是心黑啊!
眼看着胜玉的表情从一脸认真变得快要崩溃,李樯明白不能再逗下去,识相地赶紧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
免得真的把人逼急了,又被当场打一顿。
而胜玉,直到看着他走远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又平白多欠了一身债。
三轮比试下来,最终还是金吾郡胜。
胜者的牌匾当天便挂上了郡守府门外,十分喜庆。
葫洲郡守已和李樯称兄道弟,说为了庆贺,要李樯请他去喝酒,还要邀胜玉同去。
胜玉分不清他是真热情还是假客套,总之一径婉拒。
被催得急了,就假称身体不适,无法同去。
可对方还不想放过,一直点着她道。
“你们郡守这般照顾你,你可不能缺席,得好好陪着才是。”
“一点不舒服又有什么关系,几杯黄酒包治百病。”
这话已不知是调侃还是暗示什么。
胜玉听在耳中,只觉不适。
她面上仍和和气气地躬腰行礼,看不见的地方却悄悄蹙着眉。
好在李樯轻轻挡在她面前。
“主事不爱这些排场,让她自己待着还自在些。”
不依不饶的葫洲郡守这才终于歇了,同李樯相偕出门,声音渐渐远去。
胜玉松出一口气,靠在门后有些出神。
她还在傅家当大小姐时,所有人都捧着她,她只需按照父亲母亲的要求,同长辈们见礼。
而且,那时父母会带她去见的长辈,都是知书达理,很有教养的门第,绝不会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
再后来落难,她没有什么交际的场合,自然也就遇不上这些事。
如今也算是自己有了个独立的名号和头衔,才意识到,原来女子的社交场并不简单。
今日是有李樯挡在前面她才省去不少麻烦,但可以想见,她今日窥见的只是冰山一角。
那若是李樯不在呢?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她得学着应对,定不能再像今日这般被动。
鹤洋楼。
李樯倚窗坐着,动了动手指,让人斟酒。
葫洲郡守面前的酒杯被满满倒了一整杯,酒香四溢。
他赞了一声,正要端杯,李樯却懒懒地扯着唇角一笑。
“不够。”
侍者听令,又拿出一个空酒杯,徐徐斟满。
这般一连倒了整整十杯,齐整地摆在葫洲郡守面前,侍者才停下。
葫洲郡守眨了眨眼。
“十杯一起……?不知这是什么新的雅习。”
李樯单手支颐,神色动也微动,只轻声道:“看张大人敢不敢喝。”
葫洲郡守挑了挑眉,举起第一杯,朝李樯敬道:“将军的地盘,自然没什么不敢的。”
说罢仰头饮尽,啧的一声,向李樯展示了空杯,又接着饮第二杯。
李樯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两人看似寻常的对话中,都暗藏机锋。
直到将十杯都喝完了,饶是本就贪杯的葫洲郡守也觉得头晕目眩。
压制了一番,才能重新摆出一张笑脸,正常地开口说话。
“贤弟,”葫洲郡守笑嘻嘻地,“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早就听说你雅人深致,乃逸群之才,这回终于有机会拜访。”
李樯自饮自斟,亦回敬了一杯。
“我也听闻张大人对朝中局势颇有研究,近来纠集了一批文官,正在张大人府上做客。”
葫洲郡守呵呵笑得愈深,之前面上憨厚和气的神情渐渐褪去,露出精明锋锐的本相来。
“将军果真耳目通天。我此番来找将军,其实也正是为了此事……”
阁楼外十数侍卫把守,蚊蝇也难飞入,
包厢内密谈许久,直到日头落下,才终于打开一扇窗,只听里面拍了拍手,传饭菜。
葫洲郡守其实已被那十杯酒灌得难受至极,但因为谈成了事情,面上仍然满是喜气,朝李樯眉飞色舞道:“地方是贤弟安排的,这膳食就由愚兄来招待吧。我精心挑选的美味,保准让将军你鲜掉舌头。”
李樯闲闲摆弄着酒杯,随意应了一声,似是无所谓。
葫洲郡守神秘地一笑,拍了拍手,十数艳丽女子便从门外鱼贯而入。
她们脸颊上以彩铅绘着图案,每个图案都是一道菜。
点哪一道菜,便是要了哪一个人。
葫洲郡守殷勤引荐着:“这些可都是精心培养的,保准干净新鲜,肉嫩可口。”
女子们左右看看,见到李樯便含羞低头,抚着胸口移动莲步过来,走到近前时竟软软跪下,以双膝挪动行进,使人心不自觉震动,仿佛瞬间点燃了征服欲。
这把戏的确新鲜。
李樯垂眸,唇边那抹似无意似嘲讽的微笑一直不曾散去,冷冷注视着她们爬过来。
“哎,那一个,那一个过来。”葫洲郡守招呼着喊了排在后位的一人,叫她赶紧上前来,嬉笑谄媚,“将军你看,这一个是不是同你府上那流西子,有几分相像……”
话没落音,离李樯最近的那名女子忽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刚接近这位神仙似的大人,刚要伸手去摸他的靴子,就被一根木筷扎在了胸口,直接穿透肌骨。
她挣扎着逃到一边,嘶嚎着摸上那根木筷。
再靠里一寸,就会直接穿透她胸腔里正跳动的那颗心。
血腥气顿时弥漫,葫洲郡守被吓得呆住。
“贤弟,这――”
李樯理了理袖口,放下交叠的长腿,站起身。
视线看也未看葫洲郡守,留下一句。
“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她,想想你的下场。”
李樯抬步往前走,屋内挤满了脸上绘着彩铅的女子,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挪不动步。
“滚。”冷厉嗓音带着阴鸷。
挡路的躯体立即四散奔逃开。
直到李樯离开,葫洲郡守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时门又被嘭地推开,吓得葫洲郡守浑身剧颤,差点尿了出来。
进来的却是一个侍卫,手里提着一大串酒壶。
他将酒壶放在了桌上,面无表情地行了一礼。
“将军说,这是张大人最爱的黄汤,请将军享用。”
说罢即刻转身告退。
葫洲郡守靠在椅子上,浑身有些发软,老半晌才回过一口气。
他总算明白了,进门时那十杯酒,出门时这满地血,是为了什么。
不是他以为的下马威。
而是因为他得罪了人,招来的报复。
李樯这人变脸太快,真是极其可怕的人物,聊生意时能谈笑风生,转眼又能翻脸不认人,竟丝毫也摸不透他的真心,要是真的跟这种人纠缠……会有好果子吗?
下值前,一组的人来给胜玉递簿子,上面录记了今日新报名的商户。
胜玉数了数,察觉不对。
“怎么多了三个人?”
对方高兴答道:“鉴宝会的比试结果出来后,立即又多了三个,那会儿热闹得很呢。”
胜玉蹙眉:“为何没告诉我?”
对方一愣,熄了声。
她本是想邀功,却没想到胜玉不仅没夸赞,反倒还没个好脸。
顿时有些讷讷。
胜玉抿抿唇:“不是说了,每个商户只要进门了,无论名贾还是散户,都要叫我去看一眼吗?”
那人憋了一会儿,细声道:“这几日忙得很,到处找不到主事,又不想耽误了事,便只能……”
胜玉仍然沉着脸。
她费尽心思,不敢错过任何一点可能,可手下的人却说漏就给她漏了,万一她要找的行商就在这其中,该怎么办?
眼见气氛肃杀,一组的另一人赶紧道:“别急,别急,这种事也常有的,我趁有闲暇的时候,将主事没审阅过的人相貌都描了一遍,主事您看,这便是那三人。”
胜玉呼出口气,接过那几张画卷,没立刻打开看。
只尽力柔和了面色,对两人道:“有心了。你们先下去吧。”
两人并肩退下。
走出一段,愤愤的小话声隐隐传进窗子。
“她凭什么甩脸子?来报名的商户都得经她检阅,这是哪里来的规矩,有何益处?分明就是故意给我们添麻烦,没事找事!”
“唉,行了,你也少说两句吧……”
“你当然觉得没事了,你方才出尽风头,我看你就是刻意讨好她!”
“……”
胜玉听在耳中,神色未变。
说来也是她理亏。
要求亲自检阅,是为了私利,的确是强加给他们的职责。
对她有不满,也是正常的。
这种情形,她也早就预料过,否则也不会这些日子这般拼了命的努力,为的就是少落人口舌。
但终究无法完全避免。
轻轻叹息一声,胜玉打开画卷。
翻到第三张时,手上的动作猛然顿住。
笔者画工不算精妙,但胜在写实。
尤其画人脸,竟完完全全将人的特点描摹出来。
这张脸……正是胜玉在脑海中复刻了无数遍的那张脸。
胜玉急促地喘了一口气,攥紧那张画卷,浑身一阵冷一阵热,脑海中嗡嗡作响。
来了。
那个人真的来了。
她指尖轻颤,缓缓移到画卷右下角,那人的名字上。
手指抵着那几个字,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才终于看进脑海中。
胡不峰。
原来他叫胡不峰。
作者有话说:
就这几章会有感情上的小突破~
第26章
◎你方才一直在看我,对不对?◎
门被轻轻叩响三声。
“姑娘, 我来添茶。”
闷闷的女声,是豆儿。
胜玉眼睫轻眨, 从画卷上收回目光。
她也没刻意去收那画卷, 就那么散在桌上,偏头看向门口:“进来。”
吱呀轻响,豆儿一手端着茶盘,一手推开门走进来。
眼睛低垂着, 脚步迈动的幅度没有超过裙摆, 似是已经学得像其余婢女一样规矩。
茶盘放在桌上, 豆儿伸手要倒茶。
胜玉轻轻挡了一下:“不急。你把那柜子上的匣子拿给我。”
话音落下许久, 豆儿却一动不动。
胜玉抬眸看她, 后者脸色依旧看似乖顺,双眼却直直瞪过来。
沉默半晌, 豆儿闷声问。
“上次那盏坏掉的灯,是你做的吧。”
不错, 终于问了。
胜玉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 弯唇笑了笑, 才道:“是又如何。”
豆儿被激怒, 伸手去拿茶壶,胜玉却比她更快, 端了茶杯往旁边倾倒,杯中剩下的凉茶全都洒在豆儿身上。
胜玉手指在眼下一拉,吐着舌头冲她做了个鬼脸。
“我可不比你差。”
豆儿惊得目瞪口呆。
这个买下她的主子在她眼中无论怎么看都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居然也会这种下三滥的把戏。
她已没了别的招,颓丧跪坐在地, 道:“你还想给我什么刑罚, 直说吧。”
受人挟制, 挣扎不过,就没什么好说的,豆儿认定这大小姐买下她是故意为了折磨取乐,否则上回怎么会故意栽赃她犯错,害她受罚。
胜玉慢悠悠出声。
“你也在嬷嬷那里学过了一遍规矩,应该知道,若我真想看你受罚,比起打碎灯盏而言,偷窃岂不罚得更重?”
豆儿猛地一愣,倏忽白了脸。
“我没有偷!”
“是还没有偷到而已。”胜玉起身,在屋里慢慢踱步。
“抽屉、匣子、柜子,哪一样没被翻过?只要我给出证据,你的下场会如何?”
这一回豆儿是真的满脸绝望。
正是因为还没有偷到值钱的东西,她才没有冒险逃跑。
否则,她在来到旁舍的第一夜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只是她没想到,尽管她还没有真的偷到什么,却已经被抓住把柄。
是她技不如人,本以为偷这种漂亮女人的财宝是探囊取物,却没想到对方藏东西比她这个贼藏得还要好。
其实这实在是误会,豆儿不知道,胜玉并不怎么会藏东西,之所以能让她回回都空手而返,只是因为胜玉的手上根本一件值钱物件也没有罢了。
没有的东西,当然偷不到了。
对奴仆而言,偷窃是重罪,私藏赃物的家奴只要被抓住就会立即砍头,哪怕是偷窃未遂,只要起了心思被主子逮住,也会要斩断双手。
看来眼前等待豆儿的,也就是这样的命运。
没有了双手,要怎么活。
豆儿心腔渐渐被恐惧占满。
胜玉慢慢踱着的步子在她面前缓缓停下。
她弯下腰来看豆儿,姣妍璀璨的面容慢慢靠近。
“你放心,我没有想要害你,只是想要你帮我一个忙罢了。”
若是先前听见这话,豆儿铁定不信。
但是在这绝望境地,莫说是谎话,哪怕是天方夜谭,只要有一点希望,她也会不受控制地牢牢抓住。
豆儿黝黑的脸抬起,仓皇地盯着胜玉。
胜玉浅浅地笑了下。
她生得漂亮,却并不是漂亮呆板的木偶。
她很知道自己怎样笑得会让人生厌,而想要让人感受友善时,只要稍稍调整笑容的弧度,即便对方再怎么厌恶她,也只会感到春风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