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生气呢。”言温松喝完鸡汤打趣说,拉住她手,江瑜的手纤细盈白,攥手心里柔若无骨,热乎乎的。
她说没有,快步要出去。言温松一点不信,把人拉到怀里坐,近距离看她恼红的脸,在她耳边吐气,“没生气,急着出去做什么?旁人有爷好看?”
自从小夫人夸了他比言好看,他没事就将自己的好样貌挂嘴边。
江瑜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心道这人真不害臊,哪里还像传言中的谪仙,反倒越来越没正形,像,像……像什么呢?
纨绔子?泼皮?流.氓?
江瑜在脑中将能想到的词汇都用了一遍。知道言温松像什么了。
淫.兽。
这下连人都不是了。江瑜有点心虚,视线急忙忙收回来。
“鬼鬼祟祟看爷像什么样子,来,爷让夫人好好瞧一晚上。”他去解腰间的带子。江瑜吓了一跳,大力从他怀里挣脱,关上门,跑远了。
“呵……”
言温松斜躺在塌上,慢悠悠曲起一条腿,低低笑着,嗓音低沉性.感,他舔唇。
从鼻腔里哼一声,“叶公好龙。”
.
相比于二房其乐融融,大房这几天却闹得不可开交。
言继海稍微有点清明,李氏便跑去让他将房契田契地契过给言,还抱怨云氏仗着正室的位份想逼死他们母子,言继海听得怒从心头起,要去打云氏。
软弱了几十年的云氏竟在这时候一反常态,强硬起来,她寸步不让道:“你既知本夫人是当家主母,还存此妄想,究竟是谁狼子野心!”
“老爷你看,她这些日子就是这样欺负我。”李氏娇滴滴地哭,又把言拉过来,擦着眼泪道:“老爷,你也知道,子良才是你唯一的儿子,三姑娘将来迟早是要嫁人的,咱们府里的东西可不能便宜旁人。”
言继海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正巧他也是这么想的,儿子才是根,是传承,是香火,而言蓉一个小姑娘家家的,除了联姻一点用处也没有,到头来还得贴嫁妆。
他言继海才不吃这个亏!
现如今父亲已经走了十几年,死人不管生人事,他就是要宠妾灭妻又如何?难道老东西还能从地底下爬出来打他一顿?
“子良是我的儿子,”言继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云氏,“这些东西就该是他的!你若敢拿走一丝一毫,我就…就……”他急速喘着气,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吐出一口腥甜来,李氏忍着厌恶,讨好地去给他擦嘴角。
云氏突然大笑,像个压抑多年的疯子,她指着一言不发的言道:“老爷,他是你儿子不错,但我才是言府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大夫人!他不过乃小妾生的儿子,论血脉,蓉儿是嫡他是庶!一个庶字半个奴!你要是想休妻,且看老太爷将来会不会饶了你!”
“毒…毒妇,你给我住口!”言继海几乎想跳起来打她,“你休要拿父亲说事,他当年护着你,可他如今早已不在,今日咳咳……”他又吐出一口血,“我要休妻,我看谁敢拦!”
“大伯父要休妻?”门口传来一道染着玩味的少年音。
言继海听到这声音,穴脉全开,垂死病中惊坐起,双眼大睁,怒视来人大吼:“言谨!”
大名都喊出来了。
可见已气急。
言温松视线从他身上轻轻扫过,而后打量言身上的绫罗绸缎,中规中矩,毫无新意。
他自己今日特意穿了一身贵紫色,仪表堂堂,艳压四方。小夫人说他比言好看,那他就要将这份好看做到底,让她生不出多看旁人一眼的心思。
“二郎。”
言得体地朝他拱拱手,去看他身后,没见到那抹蔷薇红的身影,未免有些遗憾。
言温松从袖口里摸出一把崭新的白玉扇,走到他面前故意扇了扇,咦一声:“庶兄怎么也在这?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可是正房,庶兄是读书人,该知道什么是嫡庶尊卑。”
言表情微僵,“二郎说的对,但此地乃大房,二郎过来似乎也不合适。”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言温松找个位置显眼位置坐下,“我听闻大伯父身体不适,特意前来探望,事先也是征求了大伯母同意,合情合理。”
冬子就知道这两人碰面必然互掐,只是今日的二爷怎么阴阳怪气的,还……还有点杀气。
他哪知道言温松心里还惦记言那晚碰到江瑜的仇。
春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静静跟后面不敢出声。
言笑了笑,没再言声。言温松却注意到他紧握扇子的手,指骨泛白。
“言谨你来得正好,去把外院那群小厮给老爷我叫进来。”他指挥着李氏,李氏哆哆嗦嗦没敢动,言继海一把推开她,要自己去。
他刚恢复点清明,见了言温松,精神状态又止不住开始瓦解崩坏,艰难地爬下床,胡言乱语起来,扬言今天要杀了他!
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抖了三抖。
言温松哂笑,“看来大伯父确实病糊涂了,这样未经思考的话也能说出来,那就难怪能吐出休妻之语了。”
他‘嘶’一声,突然用扇子拍了下脑门,疑惑问:“难道是我记岔了?祖父在世时可是亲口说过,大伯父不可休妻呀!大伯父以后可不能再乱说了,我们今日便当没听见,否则祖父在天之灵得多伤心呀。”
言继海血吐得已经不能再吐了,他撑不住身体,仰倒在地,眼珠瞪得极大,骂道:“你给我出去!”
“说了来看您的,我怎么能现在走呢?”言温松让冬子把准备好的补药送过来。
言继海一眼望去,竟发现是自己那日强送给江瑜的补药,脸色忽变。
言温松:“看样子大伯父很满意。”
云氏赶紧让丫鬟接过来,笑说:“二郎有心了。”
“大伯母哪里的话,咱们嫡脉就是一家人。”
他一口一个嫡脉,言听来只觉刺耳。他学不来言温松的厚脸皮,便只能隐忍不发,倒是李氏立马站起来反对:“二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都是一个宗族,你可不能这样挑拨离间。”
“一个宗族是没错,”言温松点点头,“但三妹妹与我是正宗,你与庶兄只能算得上旁系,怎么?姨娘难不成把自己当正夫人了?”
李氏面色难看,云氏嘴角露出一抹嘲,她缓缓捻动手里的珠子。
那日江瑜来找她谈言继海私吞租金的事,她便知二房打算对言继海暗处的势力动手了。
言温松是她看着长大的,自小就鬼主意多,且如今老太爷一脉人口凋零,虽说她膝下无儿子,但只要言温松愿意站在她这边,搬倒言继海,就凭他首辅之子及解元的身份,宗内其他人也不敢正面起冲突,谁敢保证他不会是言府下一个官运亨通之人?
言浴峰创造的盛景历历在目,言温松资质更是得天独厚。只要他没死,言与言温松放到一起比较,谁都知晓该怎么选。
他是云氏的希望,言蓉的希望,往大了说,是整个宗族的希望。
似乎于这一刻,许多人的命运都孤注一掷押在言温松身上,一如多年前的言浴峰,言家产业遭人眼红,他只能走仕途护家族。
他没有选择,也不能失败。
言温松也是如此。
云氏去看那端坐椅中微笑的少年,去看他尚还稚嫩单薄的肩膀,方想起他不过才十八之龄,心中生出一分怜悯来。
利用他,是无奈之举。
她一个庶出女儿,云家不可能为了帮她得罪言府,她与言蓉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云氏想着回头定要好好教江瑜苏绣,江瑜那日来请教,她起先并不想答应,事关云氏针法,可若江瑜能把言温松引来,利用他给言蓉与自己博一条生路,也无不可,遂答应了江瑜的请求,才有今日言温松刚巧赶到的一幕。
倒在地上的言继海突然发了狠地咒骂言温松,他蓄起蛮力扑过去,恨不得啃碎他骨头。
事情发生太快,众人惊呼,冬子一马当先,压住言继海双臂,让他动弹不得。
言温松笑容微敛,起身,居高临下道:“大伯身体不适,就好好休息吧。”
他说着目光从李氏、言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云氏脸上,缓缓吐出让人浑身发寒的话:“大伯已经疯了,按照言氏家规,族产相传,九嫡一庶,既然温松今日刚巧过来了,择日不如撞日,便去衙门替诸位做个见证。”
云氏也从椅中站起,深吸一口气,不再看言继海一眼,“嬷嬷,去备软轿。”
老嬷嬷喜极而泣,指挥下人去操办了。
言继海被人抬回了内房,他歇斯底里的喊声很快就没了。
李氏双眼淬毒,“老爷还在,云氏,你不能分家!你这是不仁不义!”说着去拽言,“子良,你说句话啊,你才是老爷儿子,这些凭什么便宜了她!”
言不是不想争,他原本以为这次回来,言温松病入膏肓了,去,恰巧言继海也疯了,那么全府上下只剩他一个男丁,届时,他只要予以言家旁系适当好处,加之以举人身份,那些老族人定然会全部倒向他。
他有点怪李氏没在信中说清楚,言温松居然还能下榻,那晚见面他便觉得十分诧异,旁敲侧击打探对方病情。
云氏糊涂一世,怎么在这个时候清醒了,动作快到不给他联系上外界的时间,但这事说到底最该怪的还是言温松,如果没他搅局,云氏一介妇人哪里斗得过他。
言温松言温松言温松言温松言温松言温松言温松!!!
从小到大,族内所有人总喜欢拿他俩作比较,他处处落于下风,言早已恨毒了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这次就差一点点他就死了,为什么病情会转好?他怎么不去死呀!去死去死去死吧!
言将手里的扇骨捏到轻响,才压制住满腔戾气。
事情已尘埃落定,他咬牙道:“阿娘,我们走吧。”
“走?”李氏一把甩开他,“我们为什么要走?要走也是他们!”
李氏坐在地上哭嚎,言觉得难看,脸涨得发红,云氏命人把她送回去,出大厅时,言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言温松,目光阴沉。
人都走了,云氏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感激地朝言温松欠了欠身,“二郎,我跟蓉姐儿这次多亏你了,往后若是有事,只管找大伯母。”
言温松扶住她,“那侄儿便先谢过伯母了,”又意味不明说:“大伯的病情得找可靠的郎中来看,衙门那边才能信。”
“我晓得。”云氏手微颤,垂眸。
角落里的言蓉直到这时候才敢探出头来,她躲在树后,怯生生喊了句:“二哥。”
手里攥着一个可旋转的木头娃娃,那是几年前言温松从上京带回来送她的。
言温松朝她招了招手,小姑娘便听话地跑过来。
他摸着她脑袋,笑说:“二哥将坏人都赶跑了,蓉姐儿以后不用怕了,要好好保护你阿娘知道吗?”
言蓉小心翼翼瞧云氏,见她眼眶有点红,立马点点头,心疼地抱住自己阿娘。
云氏拍了拍她后背,轻轻抹眼泪。
言温松转过身时叹了口气,虽说云氏明面上是赢了,但言蓉这辈子怕是没法嫁人了。
言氏家规还有后半句他没说。
――嫡脉唯女,夫当入赘。
.
李氏母子几天后搬离出府。
云氏没有赶尽杀绝,还额外给了几张地契,地段在扬州城也算得了上乘,与言府的奢侈却没法比。
言温松自打那日后便没瞧见言,眼看开考的日子逐渐逼近,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
偶尔一次在曾怀英那请教八股文到深夜,因为过于疲惫睡着了,醒来时天蒙蒙亮,却看到江瑜立在身旁。
他一夜未归,她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天没亮就起来熬鸡汤给他送去,私塾与言府隔了十条街,天冷风大,江瑜的小手在路上冻得冰冰凉凉。
言温松心疼,自打那之后,每晚必回。
曾夫子以担保人身份给他报名,他计划上元节后赴京赶考。
江瑜自己也挺忙,除了学刺绣,刚刚接手二房产业,管理的手段也要学,云氏也教得耐心,教她时顺便把言蓉也带着,两个小姑娘常常互相探讨生意上的问题,倒不乏闷。
这期间,言蓉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不像之前那样畏畏缩缩了,云氏终于能松口气。
这日忙完,江瑜继续跟云氏学刺绣,忽然听到一阵沙沙沙的响动。
好奇着,冬子就从外面跑进来了。
搓手喊道:“夫人,外面下雪了!”
江瑜云氏母女均是一惊,她从罗汉床上下去,轻轻掀开月洞窗,便有几粒雪花被寒风吹进来,江瑜缩了缩脖颈,快速关上窗户,对着手呵气。
言蓉则直接跑了出去。
小孩儿精力旺盛,带着几名丫鬟在院子里闹腾。
冬子拽着春生去,春生体质差,死活扒拉廊柱不肯去,他急红了眼睛喊:“冬、冬子哥。”
“你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见要把人弄哭了,冬子才撒手。
却在这时候,江瑜忽然想起上一世言温松死亡的场景,大雪纷飞,她心里一咯噔,去翻黄历。
腊月廿五。宜接亲,动土,求嗣,祭祀,祈福。忌出火,安葬,入殓,谢土。
她眼皮狠狠一跳,果然是同一天――
言二郎的忌日。
江瑜快速喊宝瓶,让她打听言温松回来没。
不稍一刻钟,对方就回来复命了,“还未,想来还在夫子那。”
大雪铺天盖地,天空灰蒙暗沉。
江瑜心口无故发起慌来,且越来越慌,她再等不下去,出府去寻言温松。
第21章
宝瓶见拦不住,给她围上斗篷,又取来袖炉塞她手里。冬子则牵来马车,一行人往私塾的方向赶。
“嗟吁―――”
打缰的声音惊动了马车内的江瑜,街道路口突然窜出一队铁骑,看着装,冬子认出是边疆的兵。心里嘀咕,边疆难不成又要有战争了?
马匹从面前驶过,带动起寒风,车帘子鼓起来,江瑜正欲伸手重新掩好,却不经意从缝隙里瞥见一只按住长刀的残手。
“……五指缺一,不见尾指,那是本王的长随。”
赵朔的声音陡然炸响耳边,江瑜一惊,袖炉滑落,咕噜噜从帘子下方滚进雪地里。
马上的人急急勒紧缰绳,用长刀撩开车帘子,“什么人?”
江瑜唇色苍白,低着头,宝瓶赶忙讨好说:“这位官爷,我们只是路过,不小心惊扰到您,对不住。”
听她口音是扬州人没错,男人犹豫着收回刀鞘。
他跳下马,将袖炉捡起递过去。
宝瓶赶忙感激接过,却听他问:“知州府怎么走?”
她一愣,指了指某个方向,“往前走,走到底右拐。”
对方道谢要走,注意到一直低头不说话的江瑜,模样似有几分眼熟,转过身来,让她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