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场两侧晴虹挂满,火苗颤颤巍巍,光线明暗不定。
江瑜看得微微担心,那弯弓又长又重,言温松一会儿能轻松拿起来吗?这可比梅石岭的靶场难度大多了。
已经有人上去射箭了,也有人被百米距离吓得主动弃权了。
当第一个人拿起弓箭,场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当第一箭射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当第一箭射中靶边,所有人都禁不住惋惜。
十箭射中三箭,都是靶边。
最后结果宣布,那人落寞下台,第二个人上去了,是个模样圆钝的书生,拿起弓箭到射出就费了半天力,那书生颤颤巍巍射了几箭,结果一箭未中,一气之下,在原地一通花样乱射,嗖嗖嗖五六箭飞出。
中了一盏灯笼。
那灯笼竟没烧着,自己从里面灭了。
众人哈哈大笑。
很快有人换上新灯笼。
接着又有第三第四第五个人上去……
然而谁都没料到,这些人中成绩最好的竟是第一个,方才还落寞下台的男子立刻精神抖擞起来,这代表着他有可能夺取魁首!
除去弃权的两个人,参赛者拢共只剩八人。
第六个人以“十中二”的成绩下台后,言望了一眼言温松,走上台去。
他利落地拿起弓箭,嘴角挂着一抹淡笑。
他虽然才学不及言二郎,但身体素质必然稳赢,不止是他,现场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包括江瑜。
早知道她就不赌气非要那盏梅花灯笼了。
有什么好?
燃起来,一眨眼就飞了。
她不再去看场上的比赛,而是握紧了言温松的手,周围人群偶尔响起的欢呼也不在意,她低着头,一根一根掰他修长的手指,想着这只拿惯了毫锥的大掌能否有力气拿起那笨重的弓,再拉开,射出。
言又射中了一箭。
五进四,三个红心,他胜券在握。
方才还得意的十中三,此刻已经变得蔫头巴脑,没声了。
随着言一次又一次射中,江瑜紧张的情绪再也掩藏不住,她惴惴不安地拉了拉言温松胳膊,对方却指了指唇瓣,让她亲亲他。
江瑜急赤白脸,咬咬唇,趁众人目光都在言身上,勾住她脖颈,轻轻吻了上去。
言温松笑了笑,一手揽住她的腰,把人往上带了带,吻入她口腔。
她听见清浅的水声,羞得要退出来。
言射完了最后一支羽箭。
老者激动地宣布结果:十中七,五个靶心。
话语落,人群沸然,言得体地走下来,一步一步,他微笑着看向言温松,“该你了。”
这次连称呼也不喊了。
呵。
是觉得他输定了。
言温松回笑,他将斗篷脱下递给江瑜,俯身时,低声在她耳边说:“夫人就算要天上的星星,爷都摘得,一会儿夫人可要看好了,看爷怎么给你拿下那盏天灯。”
他想,江瑜的愿望,他都会实现,只要她说想要,那他便义无反顾去做。
一盏小小的灯笼算什么。
在她担忧的目光中,言温松缓缓迈入靶场。
第24章
靶场最前方是个半人高的石台,上面摆放堆有花灯节的战利品以及腾蛇长弓的桌案,言温松迈上石台,拿起来,立刻,手上覆来半石重量,约莫六七十斤,于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而言,拉开它,再连射十次,费时费力。
言温松找个合适位置,上箭,拉弓。
场外,江瑜抱着斗篷,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方。
“嗖!”
一支羽箭射出,穿破呼啸的风声,又在人群沸腾前停止,靶心的梅花被刺穿一个洞。
江瑜的呼吸终于得以再次继续。
她习惯性想去舔糖葫芦,唇瓣靠近才惊觉上面的脏渍,惋惜地叹口气,不能吃了。
“嗖嗖!!”
场内又连射出两箭,均入靶心,场外一片尖叫声。
江瑜也高兴地弯起嘴角,和着人群熙攘,她隔着栏杆冲里面高喊,一声高过一声,为他打气,她站在最前排,离得那样近,言温松很容易就听见了,只觉愉悦灌满全身,高涨的情绪又随血液冲到双臂上,他余光不自主往江瑜的方向瞥了瞥。
看见小妻子欢快地挥着糖葫芦。
他背过身去,唇角却轻轻勾起了。
言温松眯眼盯向百米开外的三个箭靶,忽然旋身拿起长案上的三支羽箭,慢慢地,搭在长弓上。
众人被这一举动惊得议论开来。
“这是要三箭齐射了?”
“上一回言二郎使出来还是三年前。”
“快看快看!他拉弓了!”
话没说完,便有人大喊。
“嗖嗖嗖嗖嗖嗖……!!!”
三箭又三箭,六箭并两排,朝三靶而去,言温松猛抄起桌案上最后一支长箭,转身同时快速搭箭,拉弓,对准正在飞向中间的那两只羽箭,松手,箭出,七箭连续刺中梅心,直接将三个箭靶穿破。
射毕,他放下长弓。
那呼呼的寒风里,只有他衣袍猎猎作响的声音。
十箭全中。
江瑜意识到这个时,猫瞳圆睁,迸发出从未有过的亮光。
老头宣布结果,围栏门打开了,她不管不顾冲上去,轻轻一跳,被言温松稳稳抱在身前,她就挂在他身上,两条胳膊搂住他脖颈。
言温松的斗篷也被这番动作挤得乱七八糟。
她咧着嘴,在他怀里偷偷傻笑。
言温松耳朵里全是她欢快的声音,他也忍不住跟着笑,老头将那盏梅花灯笼拿来,问两人要不要点。
江瑜去看他,他表示都行,她便乐滋滋点头。
老头领两人去射箭的高台。
她在前面跑,言温松就低低笑着跟在后面,老头把其他两盏花灯递给第二三名,这才将火折子拿给他。
在人群羡慕的注视中,江瑜缓缓蹲下身来,紧张地盯着言温松的动作。
“以前没有放过孔明灯?”
他边点火折子边问,声音是那种天生的凉,像玉器叮咚作响,江瑜觉得很好听,摸了摸耳朵点头,又忍不住抬头看他的脸。
火光将言温松俊匹的五官照得柔和温润,她看见他深邃温润的眉眼里映衬着自己的小小身影,随着他绽开的笑,身影变得波光潋滟起来,江瑜一时间看痴了,脸颊升红。
言温松让她起来,将梅花灯托起来。
她‘哦哦’两声,小心翼翼将掌心贴向花灯两边,用力往上托。
江瑜个儿不高,灯却很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挡起来,她从灯后歪着脑袋瞧言温松,瞧他将火折子一点点靠近底下的燃物,又将燃物点亮,然后整个梅花灯都亮了。
一朵朵火红色梅花在灯罩上舞动,像一片炽热花海。
她掌下也暖融融的。
火折子灭了,言温松站起身,从身后拥住她,覆盖住她的手,直到她怀里的梅花灯再也拦不住,徐徐升上空中。
江瑜稀奇地睁大眼睛看,眼里是明媚的亮光,言温松却在看她,目光缱绻,灼灼不灭。
底下高呼的人群似乎在这一刻都失去了声音。
所有人仰起了头。
盯那一盏晴虹,将十里扬州城照亮。
而在一处灯火阑珊的地方,言将得来的帝女花灯递给江南,让她想起三年前言温松也曾这样送过她一盏,她轻轻吐出口闷气,扭过头,带着忍童走了。
言看了看手里无趣的帝女花灯,须臾,捏碎一角。
“长随将军,那就是言二郎。”一名颧骨有蜈蚣疤的小兵指向高台道。
男人坐在高头大马上,手里一把寒气森森的金刀。
那小兵又问:“要不要把人……”他使了抹脖子的动作。
长随望向言温松怀里的女子,因为隔得远,看不清容貌,但江道台应该不敢撒谎,那多半就是三皇子要寻的人。
他默了须臾,调转马头道:“把他身边那名女子带过来,至于言温松的命……暂且留着,不要暴露。”
言温松是言浴峰之子,有言浴峰荫庇在前,他的死难免不会惊动朝廷内的人。
事关赵朔,谨慎为妙。
小兵立刻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
翌日,言温松准备进京赶考。
出发前去私塾见了一面曾夫子,两人说了会儿话,曾夫子依依不舍,送他出门前又把人叫住,他犹豫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若此去顺利,进了翰林院,帮我将信交给王融,替我问问师弟,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言温松点点头,叮嘱他注意休息,有事情可去寻言府。
此别不知何日见,曾夫子一把年纪了,终是不忍离别,背过身去。
念如将门轻轻关起来。
言温松上了马车,掏出怀里的信,曾夫子这哪是让他慰问师弟,分明是要给他寻个靠山啊。
按惯例,会试通过的学子大部分先从翰林院做起,曾夫子当年是状元籍出身,自然也逃不过这个规则,有个王融照应,确实要方便许多。
冬子打起缰绳,往府邸赶。
远远地,便瞧见言府门口十分热闹,原是有族人昨夜听闻言温松要进京赶考的风声,打算趁人离开前拜访一波,送些礼,云氏跟江瑜已经领了一部分人在前厅坐下,丫鬟们不断端茶倒水,就这样,也挡不住越来越多的亲戚。
众人瞧见言温松过来,赶忙起身相迎。
出发在即,他只能简短地与族人寒暄几句,如此,忙完已至晌午。
用完午膳,江瑜又检查一番行李,确定都带齐了,才领众人出府门。
门口马车停了七八辆。
言温松没料到江瑜会准备这么多,微微吃惊。
他在马车间转悠一圈,觉得这样去京城未免太过招摇了,怎么看都像是在逃难,他抱臂思索如何同她说,江瑜已经先一步爬上马车,睁着圆溜溜的眸子冲他招手,“爷。”
算了,扬州京城相隔千里,路途遥远,多做些准备以防万一也是好的,就由她去吧。
“爷来了。”言温松舔了舔唇,在云氏与言蓉的不舍声中跃上马车,冬子春生紧随其后。
加上十八数的侍卫,这一行二十多人,无论走在哪条路上都十分吸睛,除此之外,马车上还插有黄旗,是朝廷专门发放于进京赶考的举子,有一定震慑作用,所以劫匪若非穷疯了,不会跑来招惹。
江瑜准备了九连环、鲁班锁、象棋、竹蜻蜓等小玩意儿,路上倒也不乏闷,言温松看书倦了时,便会教她下棋,倥偬三日而过,马车来到徐州境地。
天近傍晚,余晖染尘。
料峭春风吹得寒枝乱荡。
越往北天气越冷,江瑜没休息好,一边摸象棋,一边打盹儿。
马车碾压上碎石,晃了晃,言温松快速伸手拖住她下巴,防止磕到棋面上,未免弄醒她,只好就这姿势缓缓蹲起身,在她旁边坐稳后,慢慢将人搂进怀里。
言温松下巴抵着她额头,轻嗅她发香,又将她手里攥着的象棋拿走,换成自己的手指,他舒服地抱了一会儿,微微眯起眸子,忽然感觉到马车慢了下来。
他皱了皱眉。
冬子撩开帘子道:“二爷,下雪了,离下个驿站还有十几里路,要不要先找个客栈住一晚吧?”
江瑜被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冻得在他怀里打个哆嗦,言温松拿过大氅把人盖好,点点头。
没片刻,两人入住了徐州府境内的一家客栈。
江瑜迷迷瞪瞪的,被四周迎来送往的声音弄醒了,她眨巴眨巴眼睛,从他身上滑下去。
适时正在楼梯上,眯了一觉后,江瑜小脚软乎乎,足尖才落地,身体便禁不住往下方围栏扑,两旁景象急速变换,她吓得微微睁大眼睛,惊呼还没出口,腰部被言温松长臂快速箍住了。
江瑜低着头,额间浮起细细的汗,睡意已经没了,她庆幸地对着栈道抚了抚胸口,喘口气,回过头,见到言温松眼底来不及藏起的笑,戏谑得很。
她不高兴地咬咬唇,哼唧一声,捂着两腮,蹬蹬蹬往楼上爬。
让你笑,让你笑!
言温松摸了摸鼻尖,终于还是笑出声来。
客栈门口陆陆续续又来了几辆马车。
忍童打着伞,搀扶江南下来,江道台走在前面,拿出官牌,立刻,店掌柜便将人恭恭敬敬请去上等包间,江南刚好住在言温松隔壁。
江瑜喝着暖茶,忽然听到孙妙音的声音,忍不住推开窗细瞧。孙妙音也瞧见了她,脸上漾出笑。
多日未见,江瑜鼻头一酸,披风也没系,大步推门跑出去了。
第25章
隔壁的江南透过窗户缝往外瞥了一眼,却听身后忍童‘呸’了一声:“真晦气,在这也能遇到她。”
江南面无表情听着,直到江道台从屋子里出来,表情微微有了点变化。
果然,江道台见到江瑜,便要与她私下谈话。
无非是为了三皇子的事。
孙妙音也听见了点风声,自家女儿竟与三皇子结识,可在岭南,她为何从未听江瑜提起过?
江道台已然打算配合三皇子的人,将江瑜偷偷送过去。孙妙音此番过来就是想悄悄告诉她这件事,被他突然一搅和,只好闭了嘴。
“父亲有什么话,便在此地说吧。”江瑜眸色淡淡,不为所动。
江道台用怀柔政策与她说了一堆,见无用,也来了脾气,指着孙妙音训斥,“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不成体统。”
他气得背过身。
孙妙音欲言又止,江道台还在等她一起劝说江瑜,先把人骗走,再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言温松,后续自然有三皇子的人扫尾。
言温松再厉害也不过是首辅之子,哪有皇帝的儿子身份尊贵?
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再说,江瑜跟了三皇子,地位只会更高。将来也更方便他行事。
孙妙音左右为难,哪有一女侍二夫的道理?
江瑜已经被毁了一次,她决不能再看她跳入火坑,咬咬牙,说:“瑜姐儿赶路,想必也累了,老爷,有事情晚些再说吧。”
江道台横眼瞥去,孙妙音勉强笑笑,而后送江瑜回了自己房间,他脸色清白交加,“妇人之仁!”
孙妙音不忍心又怎样?三皇子会放手吗?倒不如此刻,他们自己乖乖把人送过去。
江道台走半路又折回来,叹息道:“音娘,我知道你心疼瑜姐儿,但你别忘了恩师的事。”
孙妙音喉头一紧,望着他背影怔怔出神。
江瑜总觉得阿娘有话想与她说,她让江南给自己带话的事情还没有问,就被江道台搅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