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响起了兵器相撞的声音。
言温松跃下马,足尖旋起雪地里一柄弯刀,砍向商贩脑袋,商贩好歹在边疆打过仗,这一击让他顺利躲过去了,冬子也跳下马来加入战斗,春生不会骑马,一路在后面跑,他余光瞥见街道旁的一车樵木,撞胆子从小贩手里抢过来,推车往前撞,小贩急得在后面追。
言温松斩杀了两名小兵,跃上马车救江瑜。商贩却死缠着他不放,他身后的小兵已经爬上了马车,就要撩开帘子时,他突然爆发一声惨叫,手指断了一截。
帘布后面,江瑜举着刀,牙齿轻轻颤着。
那小兵反应过来后,大怒,再顾不得长随不准伤人的吩咐,胡乱推刀四捅,下一瞬,胳膊直接掉落在地上,与之而来的还有一把弯刀。
是言温松将手里的兵器甩出去了。
而他这一举动,无疑是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江瑜立刻撩开帘子,强忍住情绪没有崩溃,她惊叫着望向他身后。
商贩寻到时机了,毫不犹豫加大攻势,挥刀砍向言温松后背,在江瑜的提醒声中,言温松险险避开,只是擦破了点肩,对方还要再砍,谁知身后传来春生的吼叫声,他猛地使力,将一车子樵木狠狠冲向商贩。
商贩旋即要翻身跳起。
言温松却趁机抬脚踢落他手里的弯刀,将人一拳打翻进木板车上。
圆木四散,春生抱起一根结实的乱挥。
冬子朝言温松扔去一把刀,很快,手起刀落,商贩被他划破了喉管,血水将他俊逸的五官糊得阴森}人,他快速喘着气,平复一路追来的慌乱。
就在方才,就在江瑜失踪的那一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仿若从那一刻开始,就要再次失去这个人,而这一次,将会是彻彻底底失去。
这无异于断了他的命。
到底是谁,是谁要动她的江瑜?
雪花漫天飞扬,言温松通红着眸子,狠厉盯向雪地里唯一的幸存者。
那个小兵还倒在地上哀嚎,他捂住失去小臂的半截残肢,看着那个起初他们没放在眼里的人一步步走过来,又一寸寸将滴血的弯刀抵在他脖颈,用冷冽至极的声音开口:“是谁派你们过来的?”
他说这话时,眼里还噙着笑。
饶是见惯了喜怒无常的赵朔,小兵这时候也忍不住哆嗦起,他咽了咽喉管,锋利的刀尖霎时割破了他表皮。
“我再问一遍,谁派你们过来的?”言温松半眯着狭眸,快要没了耐心,他弯腰握紧刀柄,鬓边发丝滴着血,血染衣襟,妖冶得惊心动魄。
愣是在这样一个血腥的环境中,他面色却诡异如常。这哪是传闻中的绝世君子,说他是夺人命的修罗也不为过。
小兵闭紧嘴巴,不肯说。
“倒是条衷心的狗,可惜跟错了人。”
言温松凉凉一笑,抬起刀,小兵以为自己将毙命,吓得唇色苍白。然而对方只是割了他一只耳朵。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街道,他用仅剩的一只手去捂耳朵,却又瞧见言温松举起了刀尖。
“既然你不肯说,留着这舌头也没用,不如我替你割了吧?”他淡淡说着,表情懒懒散开。
刚下马车的江瑜听到这话,步伐顿了顿,也只是一瞬,继续朝言温松跑去,她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给他仔细擦了擦脸上的血。
言温松身体一僵,没拦她,只是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端详她神色。
他想从江瑜眼里看到害怕、畏惧抑或嫌恶的表情。
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
江瑜冷静得出奇。
地上的小兵疼得受不了,须臾,哀嚎声渐渐弱下去,他看着即将落下的刀尖,立刻改口道:“我说,我这就说。”
言温松缓缓停下动作,等他继续开口。
小兵痛苦闭上眼睛,如实道:“是三啊……”
一柄飞镖旋入脖颈,当场断了气。
言温松快速朝飞镖射来方向望,茶馆二楼,只有一扇轻轻摆动的竹帘子……
显然,人已经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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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来的衙役没从这群人的尸体上寻到任何有用线索,他们着装朴素,俨然早有预谋,言温松却留意到这些人手上的茧子,该是常年手握武器,时刻不离,什么人才会这样谨慎?又是什么人能知道他此刻人在徐州府?更是在掳走江瑜时,知道调驶两辆马车,混淆判断。
有章有法,不像寻常劫匪。
衙役将几具尸首拖走了,对几人询问一番后,才将他们放行。
春生小腿还在打颤,冬子一把薅过人,夸他有胆量,又说改日教他几招,再练练马术。春生瞧见他胳膊上的刀伤,一时间眼睛微微泛红,冬子这次倒没再骂他娘们唧唧了。
回了驿站,言温松让店小二烧了热水,准备将身上的血腥味洗掉,要是平时,江瑜早就去屏风后回避了,这回却没动。
言温松背过身,一边脱斗篷一边调侃,“怎么着,想跟爷一起洗?”
江瑜难得,脸都没红。
“还真打算跟爷一起洗了?”
“也不是不行。”她忽然小声嘟囔一句,让言温松意外破防了,他手里的斗篷轻轻坠落,僵硬杵在那。
江瑜小小地迈开步伐,从身后一点点靠近他,他感知到她的气息越来越近,甜丝丝的,带着少女独有的芬芳,饶是屋内血腥气浓重,可言温松还是轻而易举就能辨别出属于江瑜的那缕体香。
一双小臂从后面圈住他腰,又紧紧在前面打了结。
像是害怕再见不到他那样,江瑜用力地将言温松抱在怀里,再将脑袋埋进他坚实的脊背。
她适才在外面强撑的所有坚强,于这一刻终于崩塌瓦解。
言温松听见她幼猫似的低吟,浅浅地,一声接着一声,才知她这一路上的冷静都是装的。
小丫头怕早就吓坏了吧。
他不在的时候,她该有多怕呀?
他心口跟被蜜蜂蛰了一样,尖尖地疼。
他觉得,今夜敢对江瑜动手的人,最好这辈子都做好被他追杀的准备。
无论是谁,他一定要把人揪出来,再生不如死折磨。
言温松笑了笑,腾出一只手,用掌心将她的手覆盖,而后安抚性地捏了捏,“爷在呢,都过去了。”
江瑜哭声渐渐停歇,却依旧不肯撒手,她像是要赖在他身上,不愿分开。
他转了转肩颈,忽然朝后伸手,一把将人拉到前方。
她懵了一下神,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愣愣仰头看他,又猛地用双手遮住红通通的眼睛,不叫他瞧见。
前世今生,除了阿娘与宝瓶,从未有人如言温松般不要命护她,为她一次一次杀人,适才他站在血泊里,状若疯魔的模样,将她的心彻底搅乱了。
他失笑:“夫人现在连脸都不舍得给爷看了?适才是谁嚷着要同爷洗鸳鸯浴的?”
江瑜听着听着,脸蛋儿红扑扑,低着头,用胳膊肘去推他。
“咋?又不愿意了?”言温松嘴皮得很,他将大掌覆盖在她高举的手腕上,明显感觉到小夫人的身子僵硬一瞬,却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他缓缓地,又试探地,将她的胳膊拉下来,去瞧她哭红的脸,说道:“小花猫。”
江瑜软软咬着唇,左右看了一圈,才鼓起勇气望向他漆黑的瞳,扯他袖子说:“爷。”
言温松没有笑,只是在对视片刻后,用指尖给她仔细擦了擦未干的泪水,而后轻轻弯下腰,吐出口气,“爷倒是希望夫人长在爷身上,走到哪里,都能一直带着。”
江瑜卷翘的睫羽颤了颤,她微微侧过脸,拿食指一点一点戳他胸口,小声说:“这有什么难的,以后夫君去哪,我便去哪。”
“一步不离?”
“一步不离。”江瑜落地有声,又将胳膊缓缓攀上他脖颈,蹭了蹭他唇,两人呼吸交缠。
言温松心跳立刻快起来,他望着江瑜的眼睛,望见她眼底的自己,忽然意识到什么,拉开她,皱眉打量起自己身上的血渍。
再瞥过眼去,果然,她身上也蹭了些。
言温松将她外面的斗篷脱下来,余光又看到她裙摆上也沾了点,正要继续,外面传来了店小二的声音。
他指尖顿了顿,去开门。
饶是已经见过一次,小二再次瞧见他身上的血渍,脸上依旧流露出骇然神色,言温松在他眼里,就如杀人狂魔一般,他领一队小厮鱼贯而入,快速将浴桶装个半满,就出去了。
门阖上,江瑜倒有些不自在起来,她掰着手指,突然后悔起刚才说的话。
难道等下真的要跟言温松一起洗?
会、会不会太早了?
她听见了言温松衣衫掉落的声音,一件,两件,三件……
她在心里悄悄数着,那轻轻浅浅的声音就仿佛是一颗石子落入湖面,脑中涟漪泛起。
江瑜面上升起热来。
言温松估计已经脱完了,他光脚踩上地板,只留下微末的声音。
“夫人怎么不动?”他才将手搭在她肩膀上,江瑜就紧张地僵直了身体。
“需要爷帮忙?”他这么说着,去扯她腰间的系带,江瑜惊得一跳,急急按住他的手,喘口气,磕磕巴巴说:“我,我……我想自己洗。”
“哦,夫人这么快就食言了?”言温松语气沾惹丝戏谑。
江瑜羞愧得闭上眼睛,自知理亏,更是找不出反驳的言语,她觉得言二郎肯定又在心里笑话她了,她鼓起圆乎乎的腮帮子,几欲逃离。
言温松‘啧’一声,收回了手,“既然夫人不愿意,爷不强人所难,那便算了,唉……”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
江瑜掐了掐掌心,听见他迈入水中的声音,猜测对方已经开始沐浴了,小声往内间走。
言温松忍不住笑出声,里面的江瑜听得面红耳赤,她漂亮的猫瞳蓄起一层又一层犹豫,拉扯着她停下步伐。
她忽然一咬牙,转身折回去了。
言温松讶异,慵懒地靠在浴桶边打量她:“夫人这是又想把脸皮儿捡回去?”
江瑜故作冷静地抬了抬下巴,一步一步,优雅端正,竟是大大方方地来到他面前,“不就是洗澡吗?夫君若是忍得住,妾身也不怕。”
她说着,去解自己的衣衫,她的手指细细小小,动作自然流畅,即便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也叫人养眼。
她脱下绣鞋、罗袜,露出一双纤纤玉足,白到发光。
言温松的目光刹那定住,想伸手将她小脚攥手心里肆意揉捏把玩,再咬一口,听她咯咯笑。
他看着小夫人在自己面前,衣裙一点点褪去,安静等待,没有阻止。
江瑜的指尖终于来到最里层的肚兜,稍有犹豫,抬眸去看言温松。
他轻勾嘴角,下巴点点,示意她继续,江瑜面色涨红,解开了腰后细带。
肚兜没了连接,便轻飘飘垂挂身前。
江瑜指尖还是颤了一下,缓缓摸到脖颈上最后一跟红带子。
言温松曲指敲了敲木桶边缘,催促:“水要凉了。”
江瑜微微张嘴,吸口气,闭上眼睛,将小小的食指轻轻勾下,那片布料便瞬间掉落,她立刻忐忑去寻言温松的脸,发现他已不知何时转过了头。
“水凉了,夫人下次速度可要快点。”他说。
江瑜红着脸,急急将衣服披在身上,冲他的方向吐了吐舌头。
哼,下次?
想都别想。
“在骂爷呢。”
江瑜快速将舌头缩回来,低低哼一声,往里间走。
身后没了动静,言温松才将手从脸上拿开,低头,白净指间赫然沾了几点鲜血,他凝视须臾,极浅地吸口气。
他看到了。
右乳下方三寸,那块红色胎记。
过半晌,他轻轻一哂。
早就料到如此了,不是吗?
洞房花烛夜那晚,他问她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江瑜摇头说没有。
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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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孙妙音得知江瑜遭遇劫匪的事情,心忧地过来敲门,江瑜想拉她出去说,谁知一只脚才迈出去,言温松就轻轻咳了一声,那声音不大,刚好能让江瑜听见。
她想起白天与孙妙音说体己话的事儿,言温松显然是在提醒她。
江瑜慢吞吞地,把脚缩回来了,而后拉她进屋说话。
言温松扬了扬眉,垂眸翻阅起掌心的圣贤书。
江瑜不想让孙妙音担心,便将劫匪的事儿往轻了说,她虽努力遮掩里面的凶险,可孙妙音听罢,还是眉心紧皱,骂道:“到底是哪个天杀的,要劫走我的岁岁。”
不知怎地,她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赵朔。
眼中浮现一瞬异色。
江瑜瞧见了,想要深问,孙妙音却快速移开话题。
她明显感知到对方在刻意隐瞒什么,江瑜皱起眉,难道这间屋子里,有什么让她顾忌?
她下意识回身去看言温松,几米开外,少年正坐在画案旁,手持书册。
阿娘与言二郎的交集并不多,阿娘没有必要畏惧他,所以,这个猜测很快被她消除了。
而实际上,孙妙音确实怕这事被言温松听见,更怕他知晓江道台想把江瑜暗送三皇子邀功的事情,那时,江瑜在中间,势必左右为难,如今的局面,能维持一日是一日,只要她小心翼翼的,不配合江道台计划,不把江瑜单独引出去,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对,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孙妙音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又与江瑜说了会儿话,这才推门出去。
江道台站在二楼围栏尽头,俨然,已经等她许久了,远远地,他觑她面色,便知又没成功,冷冷一甩胳膊,迈回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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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言温松一行人继续北上。
江道台等人不久后也下来了,跟在后面,江南与邓芸凤坐在同一辆马车内,她时不时撩开车帘子往外看。
雪已停了,白蒙蒙的雾气,模模糊糊能瞧见前方的车驾。
没料到江瑜还能被安然救回来,她有些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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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五。
京城。
江瑜等人刚进城,江道台的车驾在后面跟了片刻,忽然调转马头拐入另一条路,他已迫不及待要赶去皇帝那领差上任。
孙妙音来不及与她再说会儿话,只能隔着帘子和她道别。
江瑜恋恋不舍地挥了挥手,打算等安顿下来再去探望。
百里京都繁华梦,四衢八街鼎沸声,古来是大人物集结的地儿。
他们一行人,七辆马车,不管往大街哪处搁,都会引人侧目。
几人在一家客栈临时住下。
言温松让冬子带人去牙行打听附近待售的府宅,要地皮大些的,与言府差不多,得尽快交接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