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心里些微不宁。
她低着头,没留意到言温松盯了她许久,鼻尖撞上他胸膛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不知道他等了多长时间,指尖冰冰凉凉的。
言温松捏住她右腮,把人仔细打量一圈儿,问:“夫人想什么这么专心?”
江瑜歪着脑袋,小手去扯他胳膊,却只让腮边那团肉被越拽越长,她是知道言温松喜欢捏她的,不管生气、愉悦、无奈,还是恼怒,就喜欢用指尖□□她的腮。
什么怪癖!
她气哼哼地想着,小脚轻轻踩上他云头靴。
言温松这才“咦”一声松开手。
“夫人不高兴了。”他又问。
江瑜嘟囔道:“谁让你总捏我。”
“夫人打岔可没用,爷刚才的问题想好了吗?”他凉幽幽地说。
江瑜翻了个白眼:“我跟阿娘说些体己话,爷也要打听?”
“当爷眼瞎呢?江道台那么一个大活人,怎么着?夫人说体己话还要拉上自己父亲?”言温松纯粹是没事找事干,嚷嚷着:“竟连夫君也不能听。”
江瑜见不得她耍无奈的样子,擦过肩,又退回来,捂着肚子说:“爷,我饿了。”
她越想转移话题,言温松越发觉得里面事情不简单。
江道台可是无利不贪早的主。
先前给府上递帖子就已经不对劲了,这会儿小夫人竟也好似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言温松憋着一股闷气,轻轻咬了咬后槽牙,下楼让小二准备食物。
楼下大堂内此刻非常热闹,有人在闹事。
他本不打算多瞧,转身时,余光却触上一个熟人,要说冤家路窄一点也不假,前不久才与向府‘和解’,今儿个又遇到向元策,他张牙舞爪地与几人扭打在一处,脸上还挂了彩,看着真让人解气。
言温松这么想着,双臂抱胸,欣赏了一会儿,抬脚上楼。
向元策却突然看见了他,隔着人群吼道:“言二郎!你笑什么笑!有本事过来一起打。”
他是疯了才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这没脑子的话向元策也真敢喊。
言温松一个斜眼都没留给他,走了。
向元策寡不敌众,欲想拉他下水不成,气急败坏起来,在大堂内嗷嗷大叫,没声了,被人一胳膊撂在地上,紧接着,言温松听到楼下传来几道惨叫声。
.
“冬子哥,咱…咱们…偷偷出来…不不太好吧?”春生缩着脑袋打量街道,刚在客栈住下,还没给二爷准备吃食呢,冬子就突然拉他出来闲逛。
晚间飘着雪,两人一把油纸伞。
春生拍了拍胸脯道,“有宝瓶姑姑在,不会出岔子,这徐州城好几年没来了,走,哥今晚带你去家酒楼,那家的地锅鸡是当地一绝,带你去尝尝。”
冬子听说是吃的,眼睛一亮,快步跟上去。
言温松饭吃了一半,也想起地锅鸡的事儿,打算唤冬子去酒楼打包点回来,转一圈没找着人影,关上门,他一只手撑在门边,不见喜怒。
江瑜心里咯噔一下。
言温松这么做,八成不是因为地锅鸡的事儿,而是先前的事情。
他何等敏锐,江瑜虽知如此,依旧不能坦言。
一旦向外界撕裂一条口子,依照对方的嗅觉,她与三皇子的陈年旧事便会慢慢浮出水面。
她现在唯一疑虑的是,江府为什么会知道她与赵朔的事情?
上一世,直到三皇子妃闯入芙蓉苑抓她,她才知道赵朔的皇子身份,这一世,江府的人怎会提前知晓?
江瑜深深垂目,却忽然感知小臂覆来一股力气,言温松抓住了她胳膊。
一瞬心虚夹杂慌乱而过,她尽量做若无其事状。
言温松将另一件斗篷扔给她,“穿上,爷带你去吃好吃的。”
客栈的饭菜口味逊色些,江瑜被江府的厨娘养娇了胃口,便没反对,她一边乖顺地披斗篷,一边拿余光觑他神色。
言温松拿起了一把油纸伞,又递袖炉给她。
两人出了包间。
江南闻见动静,也跟着出去了。
而在二楼的走廊上,向元策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脸,带上同样鼻青脸肿的家丁,也尾随去了。
徐州城虽富庶不上扬州,但瓦市的热闹劲一点也不差,遥遥便听见商贩们讨价还价的声音,她走着路,鼻尖时不时嗅到酒肆飘出来的醉人酒香。
她不好酒,赵朔却极爱杯中之物,在岭南时,他每次过来总会带一点,渐渐地,她闻着味儿便大抵知晓酒水好坏。
言温松目光转向旁边的酒旗,薄唇轻抿,他似乎极冷淡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江瑜动了动耳朵,侧首看他,身子倏而被一股大力拉着往前走。
终于来到一家酒楼门口。
坐在二楼的冬子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吓得把脑袋往里一缩,春生向来慢半拍,不明白状况,嘴里还叼着肉块,脑袋就要伸出去瞧瞧。
冬子猛地用手按住他后脑勺,“嘘!别出声,二爷在外面。”
春生身体微僵,一片死寂中,他将没嚼完的鸡肉缓缓吞下去了。
“卖陶人哩,新捏的陶人,五文钱一个……”
酒楼旁边有个卖陶人的摊子,商贩颧骨处有条刀疤,约莫半掌长,模样有些吓人,可这人雕刻出的陶人样品却个个精致小巧,江瑜瞧见一款书生模样的小人,几分神似言温松。
要走近看。
那商贩见她拿了起来,乐呵呵介绍说:“姑娘眼光真好,整个瓦市就这款卖得最好,上面雕的人可是当朝神童言温松。”
江瑜手顿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看他。
言温松高高瘦瘦的,单手拖着伞柄,这一路,他似乎都有意将伞柄下压,以防风雪吹到她脸上,而这么一来,商贩就窥不见他的容貌了。
江瑜将陶人在他面前晃了晃,夸他俊俏,弯着嘴角说要这个。
言温松攥住她手腕,伞盖下,他极轻极愉悦地嗯了一声。
江瑜立即掏钱给商贩,谁知对方又询问要不要给自己也捏一个,玉人成双,她模样与言二郎相配得很。
言温松听见了,高兴又不高兴。
这幸亏他就是言二郎,否则掌柜不是眼瞎吗?哪有人当着男子面,夸他身边的女子与另已一人登对的呀?
真稀奇。
江瑜红着耳尖,侧身,仰头瞄了瞄他。
言温松挑了一下眉,又指指自己的唇。
江瑜面颊微微生热,转回去,不理他。
这会儿在外面呢?言二郎到底知不知羞?
她跟掌柜说要再捏一个,掌柜立刻兴高采烈应下了,捏陶人得原主站这儿,江瑜走不开。
言温松算算时间也不早了,等下还有宵禁,只好将伞递给她,自己去酒楼买地锅鸡,酒楼就在商贩旁边,他打算进去跟小二打个招呼就出来。
江瑜听话地点头。
言温松将兜帽戴起来,转身迈入风雪中。
“言二郎新娶的小媳妇模样不错,去给少爷我抓来,也让他急一急!”角落里,向元策摸着下巴色眯眯吩咐。
三名家丁虽然嘴上应着好,心里却在暗骂倒霉,一身伤还得出去掳人,他们什么都没准备,大少爷这不是让人去送死吗?
“快去!”向元策又吆喝。
三人面面相觑,缓缓朝街道对面猫。
江瑜看掌柜雕刻看得专注,他盯着掌柜灵巧的手,将陶人模样一点点显现出来。
忽然间,面前的那双手停了。
她好奇地抬起头,最先映入视野的是他颧骨上的刀疤,掌柜笑容快速收敛。
在这一瞬间,江瑜心中莫名腾起一层慌意。
她正打算跑去找言温松,那商贩突然才柜台底下掏出一把弯刀,紧接着,四周涌现十几个手持弯刀的人。
江瑜面色苍白,紧握手里的油纸伞,一不留神遭到了袭击,伞柄滑落,头顶套来一个臭烘烘的麻袋,紧接着,她被人毫不留情地扔上马车。
然而街道上,同一时间,竟有两辆马车各朝街道两侧加速撤离。
人群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马车冲过来,立刻尖叫着逃散,刚赶来的三名家丁早吓得缩回去,向元策也傻了眼,而在几步之外,江南只冷眼旁观这一切。
她知道,一定赵朔的人。
言温松被街道上的叫喊声惊得停住脚步,他忽然就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原身出名,但还没到街道商贩都知他模样的地步,更何况这里是徐州府。
他大步往外跑,街道一片人仰马翻,哪里还有江瑜的影子,商贩也不见了。
他左右望了望,两边人群已经吓得躲起来了,向元策却突然从对面走来,指了指脚下,“我知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只要你给少爷我跪下磕三个响头,我就告诉你。”
第26章 (万更)
言温松手指蜷得咯吱咯吱响, 一把攥住向元策衣领,咬牙切齿问:“她去哪了?”
“你打呀,打死我呀, 你打死我也不会说, ”向元策歪了歪嘴,怪笑着:“倒是你那小媳妇模样怜人, 晚一会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刚说完,腹部就挨了一拳,言温松举起拳头, “说不说!”
向元策捂住肚子, 怪异地仰天大笑,却咬紧牙关不松口。
“好,你有骨气。”言温松气笑了,眼神冷得可怕,他深知人体哪些地方打了不会致命,还能让人疼得痛不欲生,他缓缓地, 再次抡起拳头。
就在这时, 江南带着忍童出现了。
“我知道那群人带她去哪边了。”她看向言温松。
他快速转过身,急迫等她继续说。
江南却留意到他此刻的眼睛, 有些骇人的红, 她抿了抿唇,指向左边:“她往西边去了。”
“是东边!”
冬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喘, 他恶狠狠剜了一眼江南, 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爷, 别听她的,是东边,夫人就在枣红马车上。”
二楼下来七拐八绕的,春生已经喘得不行。
言温松快步往东边追去,冬子与春生紧随其后。
这条街道很长,四下能容得下马车奔跑的街道并不多,越往东越少,几乎可以肯定,江瑜的马车一时半会还在这条主街道。
言温松跑了半路,瞥见路边有卖马的商贩,立时扔过去一袋子银两,翻身上马。
冬子从摊子上抄起一副弓箭,扔给他。
言温松迅速伸手接过,背在身后。
狂风刮起,夹杂雪粒打在人脸上,雪势越来越大,模糊了人的视野,他急急策马,下颌骨绷紧,耳边尽是自己的心跳以及打鞭声。
江瑜不能有事,决不能有事。
.
窄小的空间并不舒服,江瑜喘不过气,头昏脑涨地在麻袋里挣扎,好不容易用簪子戳破一个洞,正打算用手撕开,突然听见上方传来一道抱怨声。
“真不知道将军要这个女人做什么,不过是模样漂亮点,等回了京城,哪还缺美人?”
将军?
江瑜前世今生认识的人里,有将军这个称呼的只有三皇子赵朔,但是赵朔此刻应该还在戍边打仗,她更没得罪过他,即便后来赵朔来寻自己,也是在明年秋天,他班师回朝之后。
江瑜心里升起疑惑,觉得自己多半是想差了。
之前的商贩冷眼扫过去,“主子的意思,哪是你能揣度的。”
“是是是,咱们在边疆拼死拼活打仗就算了,还要干这种抢人媳妇的勾当,我不服气。”那小兵埋起脑袋,闷声说。
江瑜听得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群人里,居然还有个明事理的,可那句‘边疆’让她的猜测彻底落实了,她脑中蓦然浮现那日见到长随的场景。
对方似乎问过宝瓶知州府怎么走。
江瑜脊背爬上细思恐极的惧,然而很快,她就被一声闷哼惊得面色惨白。
那小兵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胸口便刺来一刀,他瞬间瞪大眼珠,死不瞑目,商贩捂住他嘴巴,他来不及发声,就已经没气了。
刀没有拔.出来,堵住了大部分血水。
江瑜是从商贩接下来的话语中意识到小兵被杀死了。
“谁要是再敢多说一句话,下场就跟他一样。”
他用麻袋把尸体装起来,扔在江瑜旁边。
江瑜指尖哆哆嗦嗦,手背上传来一股热流,她闻见了浓稠的血腥味,很快,那血水将麻袋染湿了一小片。
马车内静得诡异,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向江瑜的方向。
血水从她咬出来的洞口渗进来,涌入她的眼,刺鼻的腥气呛得她眼眶微微发酸,她捂住鼻子,小心翼翼挪动身体,而后将眼睛贴近小孔往外看。
面前是一片灰白。
她又稍微动了动,那片灰白渐渐放大,直到延伸到一片漆黑的点。
江瑜骇然,瞳孔下意识紧缩。
她窥见了麻袋口处,小兵死时大睁的眼。
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却拼命用两只小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可身体依旧因惊惧而止不住发颤。
江瑜依旧无法相信赵朔竟会让人做出这种事。
但小兵的死是真的。
这一切都真真实实发生了。
也许,她前世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嗖!”
一只羽箭扎入了车厢壁。
商贩猛地撩起车帘子回头看,却见几十米处一匹快马急速追来。
“前面路口转入暗道。”他催促驱马小兵道。
小兵应着,很快,马车在街道尽头转弯,也就这时候,言温松终于瞧见了驱车的人,他立即再次瞄准,放箭,长箭直接穿破马夫脖颈,大片血液喷出来,将冷白的雪地点上温热的红。
眼看马车要失去控制,商贩没料到言温松竟来的如此快,打算自己出去,他拔出弯刀,挡下掩面而来的袭击,而后将同伴尸体推下去,快速去扯缰绳。
言温松又放出一箭,射中马儿前腿,那马儿顷刻间嘶鸣,躯体前覆,扎进雪地里。
马车撞上墙壁,里面又跳出六人。
江瑜身体则被马车甩到了角落里,她听这射箭声,便知是言温松赶来了,她的心不知怎地,突然就安定下去了,仿佛只要有他在,再危险的困境也会迎刃而解。
言温松一定会将她救出去。
就像他把她从言府的困境中救出去一样。
马车里已经没了人,她再不犹豫,忍住反胃感,用指尖将浸满血液的小孔撑大,然后使出浑身气力,往两边撕扯。
麻袋的料子并不容易撕开,她又用牙齿去咬,洞口大点了,便继续撕扯,终于在她快要泄气时,麻袋撕开了。
她没有立刻出去,而是捡起先前被杀死的那名小兵,遗留下的刀,紧紧攥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