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温松抬起另一只手,将大掌覆盖上她的后脑勺,认真道:“晚上回去让夫人吹一吹就不疼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能开玩笑?
江瑜想气又气不出声来。
言温松在她面前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总是喜欢风轻云淡地笑,总是喜欢将危险一人扛下,就算受伤了,也会笑着说没事。
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疼呀?
江瑜难过地眨巴眨巴眼睛,背过身,不让言温松看自己不争气的样子。
言温松无奈叹口气,匆匆与太子妃道别,拉着江瑜出去。
“现在没人了,夫人想哭就哭吧。”他找了出空地儿,把人按在怀里说。
江瑜就真的哭了出来,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言温松没有阻止,一声不吭看着她呜噜呜噜地哭,看她怎么把脸哭红,耳朵也哭红了,他发现小夫人哭的时候还挺好玩,掉一颗眼泪就伸手擦一下脸,擦完又继续哭,继续擦,把脸上的皮肤擦得更红了。
那红艳艳的颜色,还挺好看。
言温松等她哭完了,从她袖口里掏出一方丝帕,微微蹲下身,一寸一寸极其仔细地替她擦拭。
江瑜躲闪着眸子,直到他停下动作。
“伤是爷自己弄的,夫人莫再伤心了。”言温松说。
江瑜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去看他的小臂,她微张着嘴,一下一下急促呼吸,紧张问:“那、那这是?”
“做给皇上看的,夫人可得替爷保密呀。”言温松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样子:“爷可把身家性命都交到夫人手里了。”
江瑜却仿佛听见一道惊雷,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直到这一刻,她才有点明白言温松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无辜的伤亡必不可免。
原来这才是官场。
“所以言温松你以后是不是还得这样受伤呀?”江瑜小声问,她目光担忧。
言温松捏了捏她脸蛋,笑道:“端看爷想要的是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
言温松却凝视了她好长时间,才说了句:“夫人所愿,爷之所求。”
江瑜听着彻底愣在原地。
许久,她才将手轻轻放到他的掌心,又将指尖从言温松的指缝间缓缓探进去,她紧紧牵着他的手,而后踮起脚尖,心甘情愿地吻上他的唇。
言温松扣住她的后脑勺,将舌尖轻巧地探入江瑜口中,找到她的,纠缠在一起,不让它离开。
一座营帐后面,赵朔聚拢指尖,生生将掌心的铁指环攥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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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被狼群围攻的事情被赵和压了下来,除了贺朝的一些官员知晓,龟兹、乌孙、楼兰的使臣则不清楚情况。
晚上,皇帝在围场设宴,用今日刚射来的猎物款待西域使臣,避暑山庄内的官员家眷可应邀前往。
弦鼓一声双袖举,回转红袖不知疲;人间舞类无可比,霓裳缭乱把君迷。
宴会中央的两名舞姬舒裙展袖,挽臂弓腰,跳得竟是西域的曲子。
龟兹使臣道:“这是我们国王上贡给□□的礼物,龟兹最漂亮的舞姬。”
赵和高举金樽,笑着接纳,与使臣及百官共饮。
言温松也喝了一杯,江瑜挨着他坐,指尖轻轻捏着一块龙须酥,细嚼慢咽地吃。她余光瞥向赵和下方的位置,只看见太子妃及侍女两人,想来太子身上的伤不轻。
舞姬轻点玉足,翩翩而起,又逶迤落下,刚好落在言温松对面,她腰间的红带轻摇,送来一阵香风,香风刮过言温松的脸,连带江瑜的鼻尖也被红带荡了一下。
她呆愣愣将口中的糕点咽下去,觉得好香呀,却忽见那舞姬又冲着言温松嫣然一笑,媚上眉梢,江瑜迟钝地反应过来,她不高兴地将言温松的手臂拉在自己怀里,宣告主权。
他是我的。
赵朔抬眸望来,又不动声色移开,他对赵和建议道:“父皇,在做文官武将皆为大贺英杰,不若由这两名舞姬自寻去处如何?”
赵和看向正在喝酒的龟兹使臣,龟兹使臣高声道:“宁王所言甚妙!我等同意!”
赵和点点头,“也好,那就让她们自己选罢。”
赵朔道:“父皇英明。”
于是那两名舞姬旋腰踩步,于宴场中央缓缓探寻中意的郎君。
江瑜看到之前那名舞姬又折了回来,在言温松面前舞动细腰,似不肯走,她下意识去看言温松的神情,却见他面上无波,只安静喝着杯里的葡萄美酒。
对面的江南也将目光投了过来,不知不觉手心攥紧了。
江瑜心底窜起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她慌慌张张地,从人群里看见了赵朔,赵朔也在看她,浅浅地笑了,似乎想知道她会怎么做,是一声不吭让言温松抬舞姬进府,还是想他抗旨……
江瑜的愤怒在短短的几息内达到了顶点。
不管这一世赵朔想对她做什么,她一定不能让他得逞。
赵朔就是个混蛋!
毁了她一世不行,还想毁了她第二世。
曲子像是要结束了,另一名舞姬已选好了中意郎君,是名身材魁梧的武将,众人朝那名武将道贺,继而又看向场中央唯一的红衣舞姬,想看她会选谁。
言温松依旧不紧不慢地品着酒水,余光却从未离开过江瑜,他在观察她神色,观察她紧张又愤怒的表情,得知这些不安的情绪因在乎自己而起,言温松居然异常地觉得满足。
真好看呀。
他倒是不担心这名舞姬会不长眼地选了自己。
世界上想让一个人彻底消失的法子有千千万,言温松刚好也想试一试。
曲尽舞收,江瑜忽然喊了一句:“你不能选他!”
那舞姬愣了一下。
江瑜深吸一口气,小声说:“因、因为他不举。”
言温松喝到嘴里的葡萄酒险些喷出去,他拿过帕子,而后淡定地擦了擦嘴角。
心道:这小夫人被逼急了,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说他不举就算了,竟然敢当着赵和的面,这可是欺君之罪。
文官武将同一时间将奇怪的目光投到言温松身上,莫不怜悯。
舞姬这时候也回过神来,她面颊缓缓浮起粉,继而走向旁处,挑了名模样俊朗的文臣。
江瑜轻轻吐出口气,她捏起桌案上的糕点,咬了一口,才转过身去看言温松神色。
言温松侧首过来,在她耳边轻咬,似要将她一截耳肉咬入口中,再嚼碎了,咽下去,他终究是没舍得,凉凉道:“夫人好计谋。”
江瑜挪了挪屁股,稍微离开他一点,怕他在说出什么话,急切地拿起一块糕点往他嘴里塞。
赵朔望着二人亲密的举动,眸色黑沉,他抬起手,将桌上的金樽倒满,无知无觉咽下去。
西域舞完毕,接下来将由贺朝的舞娘上场,赵和鼓了鼓掌,便有一队容色姣好的舞娘款款走来,曲音再起,霓裳舞若惊鸿。
江瑜没什么心思再看,直到舞毕后太子妃建议由京中贵女展示才艺,以表我朝女子的才能。
赵和欣然应允了。
江瑜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江南竟然抱着把南风琴上场了,她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而后不紧不慢奏响琴弦,曲音婉转,曲调空灵,是首无人听过的曲子,令闻者沉醉。
言温松品着点心,表情忽然闪过一瞬间的不自然。
这曲子听在耳里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
难道原身听过?
言温松缓缓伸出指尖在眉心处按了按,仔细寻找那些缺失的记忆,除了心口传来隐隐的钝痛,一无所得。
江瑜忽然拉下他的手,又将自己冰凉的掌心贴上言温松眉心,轻轻替他揉着。
“夫君醉了,酒水不能再喝了。”她说。
言温松闭上眼,舒服地从鼻腔里冷哼一声,幽幽道:“夫人别以为揉这两下,爷就能忘记刚才的事了。”
江瑜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只当是没有听见。继而余光瞥向场上弹琴的江南,江南长得很好看,是那种孤冷淡漠的好看,她几乎不用怎么说话,就随意坐在那儿,便自成风景,她永远脊背挺直,端庄得体,就连弹琴的动作都流露着与生俱来的从容与自信。
江南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人?
江瑜浓密的睫羽颤了颤,垂下眼睑。
曲毕,太子妃问:“此曲何名?”
江南目光从言温松的方向收回来,淡淡答道:“回太子妃,曲名为《点灵犀》。”
“心有灵犀一点通。”角落里响起一道男音,太子妃等人望过去,发现是国公府魏世子,他赞道:“名好,调子也佳,只是本世子之前从未听过,可是你自个创的?”
江南缓缓摇头:“故人所作。”
她望向言温松这边,江瑜渐渐意识到什么,她面色发白,掌心冰凉,很想立刻拉着言温松离开这里。
“夫人身体不适?”言温松察觉到眉心那只小手的异常,快要睁开眼睛,江瑜却忽然把小手轻轻往下挪了挪,遮住他的视野,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自己没事。
言温松将她的手拉下,瞧见她不自然的表情,稍愣,他目光从场上逡巡一圈,此刻江南已经得了赏赐退场了,刚刚坐下,便对上言温松望过来的探究视线。
她笑了下。
言温松挪开目光,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将江瑜冰凉的小手放到掌心,捂了捂,等稍微温热起来才道:“爷还以为是多大点事呢,夫人怎么紧张成这样?”
江瑜深吸一口气,忽然就觉得自己不该再这样逃避下去了。
她问:“这曲子是爷与长姐所作?”
她没有责怪、谴责抑或嫉妒的意思,她只是想知道答案,想知道他们的那些事,然后坦然去接受言温松的过往。
“不记得了。”言温松没心没肺地说,那些陈年旧事早就随言二郎一起离开了,与他没有丝毫的关系,他捏着江瑜的手,在桌下,紧紧攥着,倏而俯身认真道:“不管夫人信不信,总之,爷就是不记得了。”
“好,我信你。”江瑜对上他的目光,不躲不避。
言温松,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信你。
只是,你千万不要骗我。
江瑜拿起一块甜糕,嚼了嚼,干咽下去,糕点划过喉咙的时候,竟然有点难受。
言温松在心里叹了口气,无以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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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春猎仍在继续。
由于太子赵焕受伤,只能静养,言温松的小队便临时找人来替补,那日,他从狼群里将赵焕解救出来的行为让队里的几个武将心服口服,这场春猎,他们愿意听他号令,连着几天下来都没再遇到什么危险,小队收获颇丰,共计,棕熊两只、豹子六只、老虎一只、狐狸五只、鹿五十二只,兔子野鸡野猪等不计其数。
赵和龙心大悦。
江瑜这几日也没有闲下来,她有时间便去了太子妃所在的琳琅苑。
主要是,除了喜欢摆弄草药的龚怀夕,她认识的人里最熟悉的只有太子妃。
至于目的……
江瑜打算好好学点贵妇小姐们的技能,比如弹弹琴、作作画、跳跳舞,累了便翻看些诗词典籍,增加一下自己的才学。
当然,这些是不能一蹴而就的。
她也没指望自己学成一派大家,只要不给言温松丢脸就可以了。
赵焕病情转好,太子妃心情轻松下来,白日照顾太子起居,其余剩余时间多半都是在看江瑜弹琴作画,可惜江瑜在这两个领域并没有多少天赋,倒是她身子软,跳舞最为合适。
江瑜觉得这个也不错,等她学会了,便可以跳给言温松看。
太子妃问她:“想学什么舞?”
江瑜脑子里突然浮现西域那两名舞姬,她记得言温松似乎看了人家好几眼,哼,舞姬过来时,他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学那个,想必错不了,她在心里不高兴地嘀咕一圈儿,继而说道:“西域舞。”
太子妃愣了下,又缓缓生出怜悯来。
她觉得那西域舞蹈固然灵动美艳,却难免露骨之嫌,不过,言温松不举,江瑜求子心切,倒可以让她学来试试,兴许能起些治疗作用。
太子妃道:“舞姬已被陛下赏赐了人,你若真想学,本宫可以找舞娘教你一些类似的。”她说着轻轻咳了一声,“效果想来不会比那个差。”
江瑜总感觉太子妃的话怪怪的,又寻不到原因,便感激地应了下来。
太子妃红着脸,吩咐侍女下去操办了,侍女也是一脸惊愕地看了江瑜一眼,回来时,她身边多了名身姿婀娜的舞娘,舞娘名叫清楣,白面皮儿,却画着艳丽的妆。
她先恭恭敬敬向太子妃及江瑜行了礼,而后目光似有若无地将江瑜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特意在她胸口多看了两眼,说道:“瘦了点,不过,只要小夫人学了这舞,跳起来也没什么区别。”
江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由侍女带着去了太子妃给准备的房间。
清楣教的耐心,一抬手,一挪步,皆是媚态风流。
由于她身上穿着得体,严丝合缝,江瑜并没有发现异常,顶多觉得动作有些奇怪,她认认真真跟着学,偶尔忘了动作也是用端正的态度去询问,她一本正经请教的模样弄得清楣都有点不忍心继续教,但这是太子妃所托,她必须得把人教会了。
江瑜是新手,清楣没指望她短短时间内全部学会,只期望她将其中最‘有用’的一段学去了,就可以交差。
晚上,言温松回来前,江瑜偷偷在卧房内练了一阵子,听见动静,停下来,立刻钻进被褥底下,乖巧地闭上眼睛,她打算给言温松一个惊喜的,可不能提前让他发现了。
江瑜要让言温松知道,她也可以像江南那样,有一技之长。
哼。
第35章
言温松坐在榻边盯着江瑜露在外面的后脑勺看了会儿, 而后伸出一根手指,掏了掏她耳朵。
江瑜耳朵里痒痒的,将脑袋往褥子底下缩了缩。
言温松想做什么?
她练了一天舞, 累死了。
休想让她晚上再睡不好觉。
江瑜往里面挪了挪, 给他让出点空间,而后将褥子也给他留了一点点。
言温松问:“爷再问一次, 夫人确定不起来?”
江瑜在被窝底下嗯了一声,软乎乎的。
言温松倚在千工床边,怀里抱只银色狐狸幼崽,小家伙极其安静地窝在她臂间, 闭着眼, 不发出一点动静,这一点倒是跟江瑜装睡的模样很像。
“啧,夫人不想起来,这只狐狸幼崽只能赏给冬子逗玩了。”言温松慢悠悠道,他起身要走。
狐狸幼崽?
江瑜忽然撩开被褥,从身后圈住他,甜丝丝地喊:“夫君, 好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