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算与小夫人共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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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瓶晚间从王府回来,已近戌时。
她看见冬子房间的烛火还亮着,难道他还在忙?宝瓶只是随便想了下,继续回内院。
此刻春生手里正拿着药膏,一点一点仔细给冬子抹。
当日为了去围场找言温松,冬子被武将打了十棍,又遭几脚硬踹,回来时,春生看见他嘴角的血迹,吃了一惊,刚与他商议好自己单独住,现在冬子又以照顾伤势为由,把人拉回来。
身下的伤已经结痂了,只是又被冬子偷偷抠掉,看起来就像一直没好。
春生看着看着,心疼得眼眶有些湿润。
“瞧你个没出息的,整日就知道哭鼻子。”冬子笑骂道,心里却在得意于自己的聪明,只要这伤口晚点恢复,春生就找不到理由单独住。
还有,看他心疼,看他焦急,看他哭鼻子多好玩呀。
春生骂不过他,又结巴,便抿抿唇不说话。
冬子心里稍微有点过意不去,想了个补偿方式,问他:“你想不想家里的小妹?”
春生微愣,而后快速点了下头。
冬子问:“会写字不?”
“不,不会。”
“那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告诉我,我帮你往家里写封信怎么样?”冬子想到了一个坏主意。
春生哪有不答应的,傻乎乎点头,急切地要去木柜里翻找笔墨纸砚。
都是二爷换新时不要的,他瞧着完好无损,便偷偷藏了下来。
春生睁大眼睛把笔杆塞冬子手里,又麻溜铺好宣纸,等他来写。
冬子却道:“我可以每月帮你写封信回去,但是作为条件,你以后要听我的话。”
春生陷入为难,揪着眉心。
眼看冬子要将笔放下,他狠狠心道:“冬子哥,你,你写。”
“那好,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冬子坏笑着拍拍旁边位置,道:“上榻,趴好。”
春生微微疑惑,冬子已经把他拉至榻上,靠近怀里,一条手臂轻轻环过他的身子,去攥春生的手,又将笔杆握在他手里,自己的大手则覆盖在春生手背上。
紧紧地,抓得很稳。
春生脸颊升起烫来,觉得不对劲,想要下去。
冬子却抬起一条腿压制住他的,凑近他耳边低声说:“我教你写字。”
那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划过心尖一样。
春生茫然片刻,渐渐地,他的小手被人拿了起来,他从寂静的深夜中,听见墨汁落在宣纸上的声音。
以及……
自己极诡异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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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两日,皇帝早朝时气压都非常低,连带着好几名武将因为鸡毛蒜皮的事被撤了职。
百官猜测是太子与五皇子病情所致。
言温松却觉得皇帝想借机清理赵朔旧部,巩固皇权。不过若那两位真的死于天花,赵朔在朝廷积威已久,死灰复燃亦不是不可能。
他几乎可以预见,赵朔若登基,第一个除掉的必是自己,然后再将江瑜抢入宫中。
是以,言温松左思右想,太子与五皇子的命还是要保。至少这会儿,这两尊大佛得在他前面支棱着,还有这一城百姓也得救。
听着皇帝暴怒的声音,百官噤若寒蝉,言温松却于此时踏出一步道:“龚院首乃臣外祖父,因而臣亦懂岐黄之术,请求参与太医院天花治法的研究。”
赵和从未听说过言温松懂医术,百官亦闻所未闻。
早在言浴峰在世时,言二郎的底细就被人打听得一清二楚,众人只知他文武超群,难道医术是偷偷练习的?不过,其母龚照邻是太医院院首之女,嫁妆里带几本医书倒也说得过去。
若真如此,言温松懂些医理便不足为奇。
赵和连日失眠,此刻已没多少精力再去深思,只是不放心地问了句:“爱卿此话可是已有应对之策?”
言温松对上众人怀疑的目光,依旧身姿笔挺,不卑不亢道:“回陛下,臣略有思路。”
“略有?”赵和威严的视线似乎想要看透他的想法,他问:“龚院首束手无策,言爱卿何以此言?”
言温松高声道:“就凭臣不敢欺君。”
他一字一句,却听得百官振聋发聩。
王融替他捏了把汗,他师兄究竟教出了个什么怪物?
整个大殿,只有见识过言温松医理的江道台面色还算沉静。当日邓芸凤意欲栽赃江瑜,言温松一语道破江瑛病灶,此等敏锐的判断力,肯定不是他说的那样,久病成医,抑或看了几本医书。
言温松拿‘不敢欺君’说事,面上看是堵住了自己的路,实则他在堵悠悠众口。
自损一千的路子固然有用,可也在百官心中烙下了‘疯子’的形象。
众人觉得他为了升官竟然不择手段。
拿全族性命赶赴一场金銮殿豪赌。
如果今日说这番话的是旁人,百官也许只会以为冒进。可换在样样出彩的言温松身上,没有什么比看着他跌落神坛更来得痛快。
他是新科状元出生,入仕等级就比大部分人高,又得太子赏识容升皇子侍读,更在三皇子放权后,赶上朝中职位调动,被皇帝安排去督察院上任。
如今若再研制天花制法成功,救百姓于水火,他的升官速度只会比当年的言浴峰还恐怖,并且碍于他身上救助的人命功德,他们日后若想弹劾他,也得掂量掂量。
提到言浴峰,户部的人难免脊背发寒。
他是皇帝用来肃清朝堂的一把刀,亦正亦邪,他活着时,查办了一个又一个贪官,令朝堂闻之色变,他死了之后,掌管皇银的户部集体先松了口气,可这口气将将平复三年,他的儿子又出现在了朝堂之上,且职务调动频繁,很难不怀疑,赵和是不是想造就第二个言浴峰。
把他推上高位。
把他培养成皇权的锋刀。
然而从古至今,这样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言温松手里的笏板依旧从容地举着。
旁人眼里,他举起的,是野心,亦是死路。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若不努力些,官居高位,江瑜迟早会被赵朔收入房中。他那软乎乎又容易哭的小妻子哪里能受得了莽夫赵朔的磋磨?他又哪里舍得放手?看她在赵朔怀里哭,看她给赵朔生孩子。
言温松只略一想,便觉无法容忍。
江瑜是她的,哪里都是他的。
她的身子只有他能看,她柔软的肚皮下也只能孕育他的血脉。
在他不可见人的念头里,甚至阴暗地想着,等新帝登基,等尘埃落地,他便把江瑜绑在榻上,没日没夜给他生孩子,直到不能生为止。他医术那么好,江瑜的身子也会一直好下去……
言温松把眸底的疯狂藏匿,遥遥望向龙椅上的皇帝。
他知道,赵和一定会同意。
在围场时他没有自荐,因为赵和还没有被逼入绝境。
此刻契机刚好。
赵和必然无法再等下去。
因为他言温松说了不敢欺君。
因为太子与五皇子的命会拉着赵和跟他去赌。
终于,静谧的大殿中,赵和经过良久的思忖后缓缓开口了。
“既如此,那朕就赐言爱卿便宜行事之权,即日起参与太医院药物研制,言爱卿可还满意?”
一语落,再无转圜余地。
言温松欣然而回:“臣谢陛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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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瑜不明白言温松这几日是怎么了,晚间回来时,眉眼上总挂着疲惫,她会心疼地亲亲他,去解一解他的疲乏。
几日后,江瑜后知后觉让宝瓶打探情况,宝瓶从王融那得知言温松去太医院忙碌的事情,江瑜微微一惊,很快又镇定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她越应该相信言温松不是吗?
就如她被诬陷入狱时,言温松说会来救她,然后给她留一盏烛火,江瑜就凭着这盏烛火才有勇气从天黑等到天明,等他身披希望的出现。
言温松说会帮她,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她。
那一日,他能治好自己的病,能瞧出沈i的异常,也许天花在他眼里也并不是恶疾呢?
江瑜如是想着,给自己发鬓上簪一朵院里新开的蔷薇,对着铜镜照一照。
宝瓶就立在她后面瞧,越瞧越喜欢,笑道:“夫人容貌比年前长开了些,若再过一两年,生了孩子,做了人母,体态怕是更胜眼下了。”
江瑜不禁朝自己肚子瞥了眼。
她倏而想起言温松这几日行房时,嘴里总说着要把她绑在榻上生一窝的胡话,耳朵微微泛起红。
“姑姑手腕上的翠玉镯子真好看,以前怎不见拿出来戴?”
江瑜平静地转移话题,却瞧见宝瓶下意识用手遮了下玉镯,面颊有些不自然,她稍一琢磨,心里便有了个惊异的猜测。江瑜忙转过身,拉住宝瓶双手,弯起眼睛道:“姑姑莫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宝瓶垂下头,脸上升红,缓缓点了下头。
江瑜立刻缠着她问:“是谁呀?谁能让姑姑入了眼?”
她想了想宝瓶平日长接触的人,除了性子跳脱的冬子便是温温吞吞的春生,不过,江瑜怎么都不愿相信是他俩,一定是旁人,那旁人还会有谁?
――能与宝瓶常常见面。
江瑜忽然睁大眼睛,该,该不会是……
她将将要说出那个名字,宝瓶却臊得不愿再提,牵着她出去了。
龚怀夕恰巧被春生领进院子,怀里抱着个木匣子,瞧见两人,小跑过来道:“这是给表哥治病的好东西。”
……言温松治病?
他没病呀。
不对,她跟皇帝撒谎说言温松有不举的病。
龚怀夕不会是……
她猜对了。
龚侠女这些天偷偷背着父兄,把买草药的钱拿去换了一堆壮□□。她在江瑜面前保证要治好言温松的不举之症,于是把所有积蓄都给霍霍了。
从一家黑药铺方得这一点点。
“这是牛羊鞭、淫羊藿、蛇乐子……”龚怀夕说着话,却见江瑜猛然将匣子阖上,塞回她怀里,转身去小厨房。
龚怀夕马上跟上,追着道:“嫂子,表哥这病有治,不能讳疾忌医呀!”
江瑜快速捂住她嘴巴,左右望了望,看见后方的宝瓶,忙让她把人拉去厅堂坐着。
宝瓶忍住笑,带着热心不减的龚怀夕走了。
江瑜将掌心贴在发烫的面颊上,又换手背贴了遍,降点热度了,才提着裙摆心虚地踏进小厨房。
幸好此刻言温松还在太医院,不然再叫他听见,将她按在罗汉床上打上十六巴掌,亦不是不可能。
言温松的手修长细瘦,斯斯文文,无论执笔挽筷,均是一等一优雅好看,谁能料到它打人竟那般疼,像是恨不得要将那两瓣肉打烂打透了一样。
江瑜双腿心有余悸地颤了颤。
仿佛被打过的地方还绵绵长长地疼着。
第38章
晌午用完膳, 江瑜才成功将热心的龚侠女送走了。
龚怀夕临走时一再叮嘱,要让表哥吃下补药,江瑜故作冷静地点点头, 等人上了马车, 立刻急着回院将东西销毁。她在屋里转悠一圈,最终决定把它藏在床底下的暗格里。
里面多是放些倒季的衣裳, 言温松从未打开,应该不会注意到。
江瑜放下心来。
白云在椿凳上跳来跳去,倏而又蹦起来叼住金丝帷幔,在空中轻轻荡着, 香蕊担忧它把帷幔咬坏了, 忙跑来抱走,白云在她怀里蹬一脚,滋溜溜跑到江瑜脚边,冲江瑜尖尖细细地撒娇。
江瑜蹲下身,把它抱起来。
白云就用细长的嘴巴在她脖颈旁蹭来蹭去。
江瑜感觉到从月洞窗口吹来的清风,混合着浓郁的蔷薇香味,不禁地, 她把目光投向窗外葳蕤繁茂的蔷薇上。
她想起在岭南时孙妙音给她做蔷薇羹的场景。
那时候, 江家的祖宅并不大,只有一件荒凉萧瑟的院子, 里面三五间房, 最好的那一间用来摆放祖宗灵牌,不过, 江道台又在扬州给他们造了气派的新祠堂, 用作念想。
祖宅的院子里死气沉沉的, 岭南雨水又多, 雷雨夜便也跟着多。
听孙妙音说,江瑜三岁时,有一次半夜被雷鸣惊醒,从破烂的窗户纸间,瞧见堂屋方向――闪电映上灵牌的白光,不知怎地,她突然就吓哭了,惊呼声把孙妙音吵醒了。
从那之后,孙妙音在院子里中了许多花,属蔷薇最多,红艳艳的,又不至于太艳俗。
江瑜喜欢它生机勃勃的感觉,那一院子的蔷薇几乎承载了她后来十三年的时光。
如今她的院子依旧有蔷薇,不知道孙妙音那里有没有,更不知她此刻可还安好。上一世,江道台没有搭上赵朔,便也未提前入京当官,江言两家都还在扬州,后来言中进士,沾了言的光,江府对孙妙音态度比之前好上不少。如此而言,依照言温松在朝中为官的身份,孙妙音在言府的待遇应该会更好。
唯一让江瑜不放心的人便是邓芸凤。而江道台只是担心孙妙音花魁的身份被人翻出来,不准她随意出府,但邓芸凤对孙妙音的敌意却很强。
江瑜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了,言温松又不许她单独去江府,她筹划着让人出去打听下,最好能带封信给孙妙音。江瑜这么想着,忽然抱着白云,跑出房门,又跑进言温松书房,快速铺好宣纸,提笔蘸墨。
白云没见过墨汁儿,将鼻尖凑过去,嗅了嗅,不好闻,江瑜一个没留意,它毛茸茸的小爪子就按进砚台里。
江瑜看着它在桌上留下湿淋淋的爪印,凶巴巴瞪了它一眼,而后等将信封好,唤来香蕊,让她悄悄联系江府的人,将信送到孙妙音手上,这还是江瑜头一回交代给她秘密任务。
她可是二爷的人呀。
江瑜当然知道她听命于言温松,话说回来,这间宅子里,谁不听命于他呢。
她做这一切原本就没想瞒着他。
反正她一举一动都瞒不了言温松,找香蕊与找旁人并无区别。
倒是香蕊平日瞧着还算机灵,江府没几人见过她,让她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
香蕊保证一定会办好,快速揣着信去了。
只希望孙妙音一切安好。江瑜转而去看了看白云沾了墨汁的爪子以及桌上被弄出的墨香印,弯腰轻轻抱起它,让人打了盆水来,给它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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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妙音上次偷跑出去找江瑜,回府被邓芸凤打了十棍又罚跪祠堂三日,虽然抹了江南给的药膏,依旧落下了轻微的病根,她膝盖如今遇上阴雨天就开始犯疼。
江道台倒是来院子里看过她几次,但孙妙音只会趁机跟他打听言温松与江瑜的事,江道台心情好的时候会多说几句,便是这几句,让孙妙音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