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是要出人命的事儿,还容易得罪朝中官员。
那么,就需要一个与百官关系尚浅又听话的人来做。
至于案件的结果,当然就是皇帝的意思。
适合这个官职的新秀不止他一个,赵和选中他,用意何在?
言温松打算去那边先看看情况再说。
赵和让他平身,言温松缓缓站起来,手上是自己与江瑜的圣旨。
他由孙让领着出了宫殿。
“言大人可不要辜负陛下对你的期待。”快上马车时,孙让突然说了一句。
言温松回过身,拱了拱手,“多谢公公提醒。”
“给令夫人的圣旨,咱家就不去宣读了,诰命服一会儿由宫侍送过去,咱家这会儿得先去太医院了。”孙让笑眯眯说完,又寒暄两句,才走。
言温松迈上马车,而后看了眼手里的圣旨,微勾唇角。
从今往后,有了这道旨意在,江瑜便有了官阶在身,她再对上同为四品的江道台,对上邓芸凤,都不必瞻前顾后纠结太多。
她想干什么,想查谁,都可以放手去做。即便是闹出人命,还有他这个大理寺夫君给她兜底。
言温松答应帮她的,便会给她争来便利,争得底气,挣得后台。
这是他给她的承诺。
以此生为限。
马车急急往言府赶,他特意拐去百味斋一趟,买了许多她爱吃的糕点蜜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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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江瑜收到了一封扬州来信,她接过来,发现是大伯母云氏寄来的,心中甚是惊喜,快速打开来看。
信里提了扬州铺子的经营情况,还有言继海的事,原来言继海在他们离开扬州不久后,偷偷买通下人,去衙门状告言温松与云氏一起谋害他,下毒、抢夺产业,然而他说话颠三倒四,状若疯癫,县衙老爷非但不信,还通知云氏把他带回去,自此后,云氏单独弄出一间院子把他关起来,言继海再没出过府门。
虽然纸上寥寥数语,江瑜却能感受到当时的惊险。
江瑜看完后,将信件折好重新塞回去,正欲去书房回信,香蕊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江瑜让她进来。
香蕊立在离她一米远的地儿,快速道:“夫人让奴婢打听江夫人的事,秋兰起先不肯说,奴婢这回是使了不少银两才把她的嘴撬开。”
香蕊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这江夫人膝下虽有一子一女,但只有嫡长女江南是其亲生,儿子江瑛乃是邓氏陪嫁丫鬟所出,事情就怪在丫鬟爬床,素来狠辣的邓氏不但未怪罪,还让江大人纳其为姨娘,好吃好喝养着。”
江瑜两世都没听说过江府有什么柳姨娘,心中惊诧。
也不怪她,从岭南被接回江府后,邓芸凤怕她跑了,一直让人在她院子周围看着,又不到半月就被硬塞上言二郎的花轿,江瑜自然没法得知江府的事情。而深宅大院里,最不缺的就是腌H事。
江道台又不是至死不渝之人,纳几房姨娘再正常不过,有女人便会有争斗。
可江瑜唯一接触到的,只有邓芸凤对待孙妙音的态度。
――强烈的厌恶和仇恨。
香蕊继续说:“可那柳姨娘终归福薄,生江瑛那日没熬过去,到底是主仆一场,江夫人把柳姨娘的孩子当做亲生,养在膝下,每年还给她烧些纸钱,如菩萨心肠一般。”
江瑜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邓芸凤还有一片赤子之心?
“不过秋兰进府晚,这些也是她从旁人处听来的,真假不得而知。”香蕊说完忍不住抱怨一句:“奴婢瞧那秋兰也是难缠的主,这次不给一锭金子,她还不肯说,这样下去,奴婢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能出卖邓氏,自然也能出卖咱们,左不过为了两头邀功,从中谋取好处。”江瑜揪起眉道:“她说的话若是真的还好,要是假的,事情捅出去,无凭无证,倒霉的就是咱们。”
江瑜将云氏的信与孙妙音的放在一个匣子里,然后往书房去。
香蕊也跟了过去,她道:“不如奴婢再换个人打听,便知事情真假。”
江瑜打断她的想法:“操之过急容易打草惊蛇。”
她要对付邓芸凤,得有充足的证据。
江瑜坐在言温松的太师椅中沉吟,她圆润的指尖捏着细细长长的墨条,一下一下慢慢研磨着。
香蕊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道:“对了,秋兰今日说到江府嫡长女时,还提了一嘴对方将与魏国公府世子爷定亲的事,江夫人这几日常常与魏夫人接头。”
江南要定亲了?
江瑜有些意外,不过这魏国公府她倒是听言温松提起过,因为祖上有从龙之功,受过皇家尊宠,只是,最近几十年没有杰出之辈,愈发没落了。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道台若是跟魏府搭上关系,指不定过两日又能升官了。
江瑜嘴角绽开一抹嘲。
待墨条磨得差不多时,她取出一沓信纸,给云氏写了封回信。
柳姨娘是在扬州诞下江瑛,这件事就算要查也得从扬州查起,江瑜让云氏帮忙查找当年接生江府小公子的稳婆,来京的路上,她注意到江道台只带了部分丫鬟小厮,那必然还有一部分家仆留在扬州,或者已经发卖掉了。
只要能联系到里面的人,就能找到江瑜想要的线索。
她将信件塞入封口,用腊封好。
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人把它送回扬州,江瑜担心事情出现意外,打算让冬子亲自跑一趟。若真查到了什么,人证物证由冬子带回来,她能放心些。
只是,一趟来回得一个月,这么长的时间,江瑜借人用,觉得得跟言温松商议下。
“二爷昨日是什么时辰回来的?”
她这几日总忍不住犯困,言温松回府前便已经躺下了,夜里却又被他吻醒好几次,江瑜只能这样断断续续地睡,清晨醒来,身体总有些疲乏。
香蕊道:“大概在酉时三刻。”
江瑜盘算下时间,也快到了,让香蕊去看看小厨房的饭菜准备怎样了。她则揣着信件往卧房走,江瑜发现自己又开始想睡觉了。
莫不是她身体出什么毛病了?
第39章
江瑜才坐下, 宝瓶忽然从外面急急跑进来,又把她拉起了。
宝瓶惊喜道:“夫人,陛下有圣旨到了。”
江瑜惊愕地张着嘴, 似乎没有听明白。
皇帝的圣旨关她什么事情呀?
言温松又不在。
不对……
“是不是爷回来了?”江瑜迅速问。
宝瓶将将点完头, 言温松已经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卷圣旨, 他平淡地望了江瑜一眼,打开。
江瑜已不知所措,还是宝瓶拉着她赶紧跪下。江瑜双手紧张地按在地上,手边不远处是言温松黑色的朝靴, 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下, 她发现自己竟还有心思注意到他鞋尖翘起来的白色软底上,沾了一小点泥渍。
她有些想伸手把它抠下来。
言温松已宣读完毕,余光瞥一眼身后跟来查看的宫侍,那两人手里正捧着他的官服以及江瑜的诰命服。
他将圣旨缓缓收起来,示意江瑜接好。
江瑜愣了一下,赶忙举起双手接住,板板正正叩谢。
两名宫侍这才笑着走过来, 将官服跟诰命服奉上。
江瑜使了个眼色, 宝瓶赶紧给了两人一人一袋银子,宫侍才满意离开。
人走后, 江瑜双腿依旧有些泛软, 宝瓶扶她去罗汉长上坐着,又倒来茶水给她压惊。
江瑜小心翼翼喝了一小口, 望向手边的圣旨及诰命服, 不可思议地摸了摸, 发现这料子异常柔软顺滑。
她又去看言温松那件, 忍不住,也摸了一下,又一下。
言温松就看着小夫人一会儿摸摸自己的,一会儿又摸摸他的,末了把圣旨抱在怀里,打开,指尖按上去,将上面的字逐个逐个看一遍。
他微微弯腰,掌心轻轻按住她的手,江瑜终于注意到了他。
言温松失笑道:“夫人这样喜欢,莫不是晚上还打算穿着它睡觉?”
江瑜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软软哼了一声道:“胡说,我才没有这么想。”
“爷瞧你分明就是那个意思。”言温松把诰命服从她手里拿过去,而后交给宝瓶收好。
江瑜张了张嘴,望着宝瓶带着东西离开。
屋内渐渐静谧下来,言温松拿过路上买的糕点和蜜饯,打开,取出一颗酸酸甜甜的梅子,递到她嘴边。
江瑜闻见酸味儿,今日竟觉得分外有食欲,乖巧地,她张开嘴含住,一下一下嚼着,又咽下去,也不知是今儿的梅子格外酸甜还是怎么了,她吃完还想吃,便将脑袋伸到言温松面前,舒服地眯起猫瞳,等他再喂一颗。
言温松笑问:“核儿不吐了?”
江瑜摇摇头,她想等下一起吐,省事。
言温松却忽然捏住她下巴,又将另一只手的食指与中指伸进去,一寸一寸刮蹭过她的口腔,在江瑜瞪大的瞳眸中,言温松指缝间夹出一颗棕色的核儿,缓缓放到自己口中。
言温松用舌尖不轻不慢裹着。
与自己预想的差不多。
是甜的。
沾着江瑜的味道。
其实他很早便想这么干。
他又给江瑜塞了一颗梅子。
江瑜却没有嚼,只含在口中慢慢化着,她一边闭紧嘴巴,一边去瞧言温松,心里在想,他今天是不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以往言温松喜欢抢她嘴里的糕点吃,但那个是能吃的,这会儿他连核儿也要抢,可这个是不能吃的呀。
江瑜听到梅子核碎裂的声音。
她愕然抬眸。
那声音似乎是从言温松口中发出来的……
他,他不会是……
把梅子核吃了吧?
江瑜带愣愣地张着小口,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言温松只是将里面的核仁吃了,他将碎裂的核儿吐出来,放到一旁,又把江瑜口里尚未来得及嚼的那颗梅子掏出来,放到自己嘴里。
他啧了啧舌,“夫人口水泡过的,果然要好吃一些。”
江瑜羞窘地去扒拉他的嘴,“吐,吐出来,快吐出来。”
她将一根手指伸进去,想学言温松的做法,把东西掏出来,然而言温松轻而易举地就咬住了她的指尖,江瑜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手指动不了了。
言温松用舌尖迎上去抵了下,又将它包裹住,用漆黑平静的瞳眸盯着她。
盯得她逐渐坐立不安,盯得她掌心也出了汗,慢慢地,江瑜脸颊红了,发根的茸毛也染上水汽,她似乎很热,热到露在外面的耳朵和脖颈也红了。
像是被烫熟了。
“你,你放开我。”江瑜磕磕巴巴说。
言温松果真放开了她。
江瑜立刻去看自己被咬出两排牙印的手指,指尖顶端正挂着一抹潋滟晶莹。
她颤着手,放到帕子里擦了擦。
江瑜听见一声低笑。
言温松居然还敢笑?
他这么孟浪还能笑出来!
哼!
江瑜擦干净后,小心翼翼揉了揉手指被咬出牙印的地方。
言温松将她气呼呼的脸蛋儿盯了一会儿,才把嘴里已经咬碎的核吐出来,准备往书房去。
江瑜想起柳姨娘的事情,忙叫住他,轻声道:“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下。”
言温松挑挑眉,示意她说。
江瑜便把白天香蕊调查来的事情说了,她知道,即便她不说,等下香蕊去了书房说了,言温松也会知晓,那还不如自己说。
“我想让冬子回一趟扬州,一来一回得一个月。”
言温松又捏了一颗梅子放入口中,发现没有江瑜吃过的甜,他皱了皱眉,道:“夫人做主便是。”
他说完走了出去。
江瑜将怀里写给云氏的信件掏出来,终于松了口气,她望一眼帕子上言温松吐出来的碎核,已经没有了核仁。
难道言温松喜欢吃里面的仁儿?
江瑜思考要不要把梅子核一颗一颗弄出来,给他敲核仁吃……
晚膳后,江瑜将信件交给冬子,让他明日就出发去扬州,查柳姨娘产子死亡的事情。
冬子微愣,又快速接下来,收好信件往休息的地方去。
春生今晚不用守夜,已经先睡了,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开门声,他眼皮轻轻颤了一下,将薄褥往上盖一盖,遮住了脖子跟下巴。
冬子便只能瞧见他露在外面的半张侧脸。
他将信放到桌上,说了句:“夫人让我明日回趟扬州,我要离开一个月。”
春生讶然,立刻转过身望他,很快他又意识到自己今夜再想装睡已经没用了,他瞥一眼桌案上的信封,抿抿唇,问:“那,那你…早去…早回。”
“你就跟我说这个?”冬子指了指自己,像是很失望。
过半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嗤道:“我不在这里,你晚上也能睡得舒服些。”
他拿着信往外走。
春生犹豫了一瞬,在他快踏出房门前,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他。
冬子却没有停,他又喊了一遍。
冬子这才不耐烦地顿住脚步,停下来,缓缓转过身,看他。
未曾料到,竟看见了少年惊慌失措的脸。
他一时有些愣怔。
春生抱着膝盖,半低着头,是委屈的样子,他将这些天冬子与他相处的每个细节都在脑中过了一遍……
冬子沉默地等着,时间不算长,却觉分外难熬。
他其实并不知自己在等什么,又在固执什么,一个月罢了,又不是生离死别。言浴峰在世时,他常跟二爷在扬州与京城奔波,也没如今这般……
矫情。
可他就是想等,想等春生开口说些什么。
哪怕再说一遍早去早回那样的话也好。
从未想过,他冬子居然有一日也会矫情起来……
终于,在寂静的深夜中,榻上的少年轻轻开口了,他说,“我,我想…跟你…一起去。”
他想跟他一起去。
春生说完盯着他的眼睛。
冬子倚在门边,瞧见被他攥紧的被褥料子,忽然明白过来,他缓缓曲起一条腿,问道:“想回去看你阿妹是不是?”
春生一愣,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回答,声音也大了一些,急切地,似要证明什么。
这回冬子默然好久,沉默到春生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快要散了,静谧的空气像在提醒他的不耻,面色逐渐发白。
冬子说了句好。
春生怔然,继而扭过头,肩膀微微耸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知道,这样不堪的情谊,只能疯狂于夜幕之下,又在每一次天将明时,死死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