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温松将指背在她下巴处蹭了蹭,挑眉反问:“夫人很想吃?”
江瑜立马摇头。
她才不想吃呢。
不管什么药物, 熬好后都一股子味儿, 又不好喝,哪里有梅子好吃?
江瑜这么说着, 去摸身上的梅子,却没有摸到,她一呆,突然想起刚才接药时好像放桌案上了。
这, 这下咋办呀?
言温松好不容易才把里面的核儿挑出来。
现在却被她给弄丢了。
江瑜心虚地收回摸梅子的手, 低着头,安静地不说话。
言温松轻嗤了一声,缓缓地将手深进自己的怀里,掏出一袋梅子,在她面前晃了晃:“在找这个?”
江瑜立刻抬手要接。
言温松又把它拿高些,江瑜微微起身去抢,却撞到了马车顶端的厢壁, 外面的车把式往后看了一眼, 又继续驾着马车朝前赶。
“给我。”江瑜扒拉着他的袖子。
言温松换到另一只手上,直接给塞回怀里。
江瑜软软哼了哼, 以为这样她就没办法了吗?她抬了抬下巴, 试探地弯腰把手伸进言温松的怀里,见他没反应, 便又得寸进尺地往里面深入一点点, 又一点点, 言温松依旧老神在在, 半靠着车厢壁,眼睛向下,示意她继续。
江瑜翻了个白眼,小手快速在衣服里翻找一圈,终于找到了,正要拿出来,言温松忽然按住她。
“夫人在做什么?”
“……”江瑜没好气道:“你说呢?”
“夫人在非礼本官。”
言温松一本正经嚼着浑话,掌心圈住江瑜的手,然后缓缓往上面送了送,“夫人是不是想摸这里,还是想……”她又带着江瑜的手往下,行至腰侧的细带时,顿了顿,道:“还是下面那个?”
“嗯?想吃?”
江瑜讶然地望着他,手缩回来也不是,不缩回来又动不了。
她正惊惶间,却见言温松已经伸手去解腰侧的细带了,她吓得马上将人推开,身体欲要往后退一些,接着坐在地上,小臂圈着膝盖,表情也变得怏怏的。
她像小狗一般委屈地呜咽一声。
眼里蓄起透明的水雾,故意在博言温松同情。
果真,面前的人缓缓停下解带子的动作,身体微微后仰,曲起一条腿,搭在身下的长凳上,而另一条腿则闲适地伸着,抬起朝靴尖又落下,又抬起又落下。
言温松望着她,轻轻啧了一声,随意将手搭在面前曲起的膝盖上,问:“夫人就知道让爷心疼,该怎么办呢?”
他放在长凳上的手不轻不重敲击着,一下一下,慢悠悠的,黑亮深邃的瞳仁盯着江瑜可怜的模样。
啧,真好看。
江瑜感知这一招有效,心里松了口气,她坐起身,一点点挪到言温松面前,摇了摇他曲起的膝盖,轻声撒娇说:“有孩子了,爷等生下来再,再行房行不行呀?”
言温松从鼻腔里冷哼了声,凉幽幽说:“要是爷想让夫人生十个八个,那岂不是得等十来年?”
江瑜睁大了眼睛。
十,十个?
她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一脸不可置信。
她她又不是……
怎么能生那么多?
这时候,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把式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言温松弯腰出去了,江瑜还处在十个的震惊中,直到言温松退回来,撩开帷幔,将手伸给她。
江瑜犹豫着把小手放在他掌心,由她抱出去。
“你刚才那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双脚刚刚落地,江瑜便跟在言温松后面追着问。
言温松浅浅扬了扬眉,双手抱胸道:“我算算,三年抱两,那就是十五年,夫人生小十时候也不过才三十二岁,倒可以再多生几个,俗话说多子多福。”
江瑜咯吱咯吱咬着牙,在后面骂道:“想要孩子,你怎么自己不生?”
言温松忽然转过身,按住她的肩,笑道:“生养生养,当然是夫人负责生,爷负责养,夫人在担心什么?”言温松做思索撞,摸了摸眉心,讶异道:“咱们府上家大业大,夫人不必担心没有梅子吃,尽管生便是。”
他说着将怀里那袋子梅子掏出来,“想不想要?”
江瑜望了望梅子,很有骨气地扭过头,“不要!”
“不要我自己吃,哎呀,真好吃。”言温松捏出一颗放在口中,慢慢嚼着往院子走。
江瑜张了张嘴,快速追上去,气得从身后扑到他身上,跳起来,“给我。”
“不给!”
“你快点给我?不然我不生了。”她双腿箍住他腰,扒拉他胳膊,扒拉不动开始齿尖磨。
言温松手顿了下,递给她,继而危险地眯了眯晦暗的漆瞳,“十个?”
江瑜才不理他,抱紧梅子袋滑下来,蹬蹬蹬跑回自己房间。
生生生,让你生。
这胎之后,她一个都不生了。
哼!
言温松舔舔唇,收起神色,去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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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患有天花的百姓病情基本已经好转,后续工作交由太医院处理,言温松则按照皇帝意旨去了大理寺上任。刚到那儿,便瞧见大理寺卿黄启善,手里正翻阅着刑部送来的一些重大案卷,等候审查定夺。
言温松上去行礼,黄启善微抬眼皮,看看他,没说话。
他在来前就已经让人打听了黄启善的为人,传言他性情古怪,不苟言笑,一个月几乎有一半时间吃喝住都在大理寺,另外的时间不是在查案就是在查案的路上。
“最近城南有个连环杀人案,你来看一下。”黄启善抚了抚眉心,仰坐在官帽椅中,将案卷递与言温松。
言温松上前接过来,逐句读完,发现几起案件的死者都为女性,年纪在十四至十八岁之间,根据采集来的口供来看,死者生前模样娇俏,家世清白,尸体被发现时皆已被勒断脖颈,挖去双眼,且生前遭受过凶手奸.辱。
死者之间并无直接关联,没有交集,案件目前掌握的最重要的线索就是死亡时间,凶手每五日杀一人。
如此算来,言温松瞳孔微微一缩,道:“下一次作案时间就是明晚。”
黄启善点点头,“的确如此,但目前的线索无法推测出凶手作案地点,知道时间毫无用处。”
言温松摸了摸下巴,一般凶手在作案后会选择就近掩埋尸体,案发地点与掩埋地相差不远,或者就在原地,他拿纸笔,将尸体被发现的地点大致在纸上标出,仔细琢磨一番,依旧未寻到规律。
“死法一致,死者年纪相仿,家境殷实,这么多共同点,可见凶手是个目标性极强的人,那么他一定有最重要的挑选依据。”言温松这么想着,目光落在案卷‘林香兰’三个字上,打算先去查看死者尸首。
黄启善道:“前三具尸体已经被死者亲人下葬,查不到线索,只剩下林府那位。”
也就是说过完头七,就会下葬。
离下次案发时间不多了。
刑部调查来的线索太少,言温松在案卷上找到死者的居所,往外走,黄启善没有阻拦,由他带着仵作跟几名皂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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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江瑜将将用完午膳,宝瓶急跑进来,喊着冬子带人回来了,正在院外等着怎么处置两人。
江瑜先是一喜,而后快速冷静下来说:“先把人关进柴房,我一会儿过去。”
宝瓶立马去传话,回来时,她身后跟着冬子与春生。
冬子把查到的事情全都说了,柳姨娘的死确实是人祸,人证物证都在,邓芸凤的罪名是跑不了了。江瑜听罢,心里涌起惊骇,她本以为邓芸凤只是对自己与孙妙音狠毒,原来她对自己的陪嫁丫鬟也不心软。可以忍辱负重扶丫鬟上位,也可以在利用完后将人杀掉。在邓芸凤心里,怕是什么都比不得江夫人的正室地位重要。
如果孙妙音当初没有被赶去岭南,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柳姨娘?
江瑜忽然就觉得岭南那十六年,也许是因祸得福了。
宝瓶担忧地望着她,往柴房走。
两名稳婆瞧见她来,吓得往柴垛后面躲。
“别杀我们,别杀我们……”
其中一个在瞧见冬子时,面色惨白。
冬子上前解释道:“这婆子一路上不听话,被我揍了一顿,想来是怕了。”
江瑜正欲往前,另一个稳婆瞧清她的脸,眼神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江瑜感到奇怪,让冬子把人揪出来,单独盘问。
那婆子登时白了脸,跪下便是一通胡话。
“你识得我?”江瑜蹲下身,与她平视。
她在江府那半个月,一直被人监视着,接触的人更少,并未见过此人。
“不说实话我就让他们杀了你。”江瑜陡然冷下声来,吓得那婆子身体抖如筛糠。
江瑜猜测路上冬子可能不是把人揍了那么简单。
“我说,我什么都说,求你们别杀我!”婆子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又胆怯地瞥一眼江瑜的脸,紧张道:“你,你是不是孙姨娘的女儿?”
江瑜愣了一下,沉默,让她继续说。
“如果你是她的女儿,我…我就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打听柳姨娘的事情了,”婆子似是想起什么,缩了缩脖子道:“是为了那个人报仇对不对?”
冬子听罢,有些意外地望了江瑜一眼,而后从腰上拔出一把长刀,横在婆子肩上。
“说清楚!”
婆子几欲昏迷,强撑住身体道:“岁荷,她的死可跟我没有关系,柳姨娘已经死了,你们报不了仇的,放,放了我吧……”她说着去抱冬子大腿,整个人早已被吓得神志不轻,只会喊求饶。
冬子让春生去拎桶水过来,把人泼清醒了。
江瑜却望着地上的老妇陷入沉思,岁荷这个名字,她听孙妙音提过,那是每年的六月十八,孙妙音都会在晚上给一个人烧纸钱,灵牌上的名字便是一个叫岁荷的人。
她问过孙妙音岁荷是谁,孙妙音每次都是泪流满面,不肯说。
江瑜后来长大就不再问了。
那时候她甚至在想,她岁岁的乳名,是不是也为了纪念这个人。
她对孙妙音一定很重要吧。
非常重要。
江瑜觉得江府的水似乎越来越深了,邓芸凤做的恶也越来越令人作呕……
婆子终于恢复点清明,冬子将要把刀再次贴她脸上去,江瑜阻止了他的动作,等婆子慢慢将事情说完。
原来岁荷是孙妙音被抬进府时带来的丫鬟,二人情同姐妹,孙妙音性子柔顺,进府后没少被邓芸凤的人使绊子,而岁荷相反,性子嚣张急躁,又仗着自己的聪明和拳脚,非但让孙妙音躲过几次暗害,她还拿着证据把邓芸凤的丫鬟告到江道台面前。
当时府里丫鬟们又忌惮又怕她,都想把她撵出去。
邓芸凤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孙姨娘是在邓芸凤怀孕时进府的,深得江道台宠爱,很快也怀有了身孕,邓芸凤被这主仆二人气得日夜难安,于是她以府中物品丢失为由,让柳姨娘,应该说当时还是丫鬟柳枝,让她搜查孙妙音的房间,顺便拿走她的贴身衣物,等事件平息后,柳枝按照邓芸凤吩咐把孙妙音肚兜交与府上一名马夫,诬陷她与马夫通奸。
马夫先承认了,说孙妙音耐不住寂寞,勾引他,他手里还拿着孙妙音的肚兜,求江道台把孙妙音赏给她。
当时江府老太太还在,邓芸凤特意把事情捅到他面前,老太太本就不满意孙妙音青楼女的身份,更是看不上她肚子里的种,现在还不知道那种是不是江家的,让人给孙妙音灌堕胎药。
江道台求情,老太太却骂他不孝,情急之下,岁荷只能说肚兜是她的,江道台为了救孙妙音,默认了她的话。后来岁荷便赐给了马夫,只是谁都没料到,岁荷被带走当晚,把马夫给杀了,自己也畏罪自杀,尸体旁边写着大大的‘冤’字。
事情闹到县衙那,被当时担任县令的邓芸凤父亲压了下去。
孙妙音受了打击,心灰意冷,老太太看见她就想到岁荷的死,那丫鬟的死差点影响到江道台的官运,觉得分外晦气,下令把她赶去岭南老家守宗祠。
江瑜听完,胸腔猛然聚起一股怒火,她蜷紧了手心,又忽然散开,抢过冬子手上的刀,冷冷抵在婆子脑袋上。
婆子霎时面惨白如纸,只敢跪在地上求饶。
“不关我的事啊,二小姐,求您别杀我,这事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只是听人这样说……”
眼瞧江瑜要失去理智,宝瓶赶忙去拉她的手,等把人安抚住,再慢慢将长刀拿下来。
“夫人,您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可不能动怒。”
宝瓶轻抚她的背,轻声劝道。
江瑜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她的手还是止不住的抖。她难以想象阿娘当年都遭遇了什么,难怪她自从回江府后就变得死气沉沉,难怪她这些年动不动就哭,难怪她每年都要给那个人祭拜……
她的痛苦从来没有结束。
也结束不了。
就算把邓芸凤杀了也弥补不了她十七年的痛。
如今,她还要与仇人朝夕相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再每月初一十五的给她端茶请安下跪……
江瑜想起上一世,孙妙音受到自己牵连,被赶出江府,来牢狱探监时,哭瞎了一双眼睛,后来自己也死了,那等待孙妙音的结局是什么?是疯掉?是崩溃大哭?还是整日以泪洗面?
是死亡。
“听谁说的?”
江瑜冷静下来,觉出一点不对劲,既然事情是柳枝与邓芸凤做的,一个接生婆子怎会知道这样清楚?
婆子跪在地上,以头呛地,哆嗦着指尖从怀里摸出一块绢布,打开,里面有几张地契和一封信,信件皱皱巴巴,边角地儿都已经破损了。
冬子上前拿过来。
婆子有些舍不得地咽了口唾沫,说道:“柳姨娘血崩产子后并未立死,这是她死前交给我们的,上面都是邓氏做的事,还有几张地契,我拿她给的镯子换的。我们本来打算把信烧掉的,但又怕夫人之后杀人灭口,便一直偷偷藏着证据,我们要是死了,东西就会被旁人发现。”
江瑜看完信件上的内容,恨不得此刻就把两人杀了,再去杀邓芸凤。
但稍微一想,便知道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她还得用他们到江道台面前指证,因为只有这样,邓芸凤才永不能翻身。
江瑜要的就是她永不能翻身。
要她一败涂地。
要她失去最在意的地位。
邓芸凤种的恶果,需要她用下半辈子偿还。
不过,这柳姨娘倒是聪明,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生下儿子就是死期,早早做了安排,好让杀人者伏罪。
狗咬狗,真是好看呢。
可她害死了岁荷,她又何尝不是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