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啊,她的死是罪有应得,是天理昭昭,世事报应不爽。
江瑜缓口气,她脑袋沉沉的,有点晕眩,宝瓶忙过来给他顺背,又让春生去倒杯茶来,江瑜轻轻喝了两口,吐出浊气,心中那股窒郁才被压下一些。
屋子里的味道并不算好闻,宝瓶扶着她缓缓站起身,慢慢往外走。
江瑜走到门口时回头望了眼,叮嘱冬子道:“把人看紧了。”
冬子立刻点头,将两人关到一处,防止两人逃走或者自杀,又用绳子绑了起来。
“去给江府下拜帖,我明日要过去一趟。”江瑜边走边吩咐。
宝瓶觑了觑她不太对劲的神色,应了下来,等把人扶到贵妃榻上坐着,才缓缓走出房门。
江瑜身子半卧着,闭上眼,一下一下浅浅揉着太阳穴,她将今日得到的消息在脑中梳理一遍。
白云忽然从门口窜进来,窜上贵妃榻,江瑜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白云蓝色的眼睛也盯着她,尖尖细细地喊了一声,又把尾巴搭在她小腿上,不轻不重地扫了一下,弄得江瑜脚踝有些痒。
她伸出手,白云就听话地依偎过去,趴在她大腿上,娇滴滴地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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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
言温松带着人赶到时,死者灵堂前正有人在吊唁。
刑部的人这几日已经来了好几拨,林父林母见状还算镇定。但死者为大,明日就要下葬了,哪里还愿意让他们再继续验尸?
事态紧急,言温松只能拿出腰间的令牌,严声道:“此案已交由大理寺审查,若不想延误下葬时辰,还望贵府行个方便。”
说罢,身后的两名皂吏立刻按紧腰间的刀鞘。
林母与林父脸色一变,这是要硬来不成?林母气得呜呜咽咽偏过头,跑去棺材边哭个不停,林父犹豫一瞬,忍痛点了下头。
言温松先给死者上柱香,继而带着仵作去查看棺材里的人。
然而两人才靠近一点点,便闻到一股子腐臭味,仵作微微捂住鼻子,伸手缓缓揭开死者脸上的白布。
正值夏季,死者面部已经开始腐烂,眼部的两个血窟窿尤为骇人,不过,面目没有损坏的地方模样还算周正,两人再想往下继续看,林母突然冲出来拦截。
“够了!你们别再来打扰她了!我可怜的儿啊!”她悲声痛哭。
言温松问:“她衣物有换过?”
“谁家下葬前不换衣服?”林母没好气道:“你们查完了没有,查完就赶紧离开!”
仵作觉得再往下确实不太好检查,见言温松未反对,他放下手里的白布,从袖口掏出帕子仔细将手指擦了擦。
“麻烦两位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的,比如时间再久点。”
刑部呈递上来的案况只有死者死亡前那两天的行程,看似极其平常,如今想想,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这林姑娘身上一定有什么地方是凶手挑其下手的原因。
下一次作案时间就在明天,言温松没有时间与他们周旋,他说着声音渐渐冷下去,危险地举起腰间令牌道:“如若不想本官明日再过来阻拦下葬,还请好好想想。”
林父看了看他手里的令牌,面色一白,深深叹息一声,还是领着人去前厅,把最近与死者相关的事情全都说了。
“兰姐儿,在家排行老三,前不久刚刚及笄,平常很少出府,喜欢摆弄琴弦,半个月前刚刚与韩府二少爷定亲……”
言温松听罢后问了一句:“你女儿的眼睛可有什么特点?或者,府上有没有她的画像?”
他说着目光在林父与林母的眼睛处逡巡。
林父想了一会儿,让人去林香兰的屋子里取出一幅画卷来。
言温松打开看了看,画像上的人容貌清秀,着一身蓝色衣衫,他特意在女子的眼睛处多看几眼,杏眸,与林母有几分相似,他将画像送回去,继续带人去下一家。
程府,死者程惜月已经入葬多时,言温松进去时,发现全府上下死气沉沉,异常安静。
仆人将他们接去前厅坐,很快,死者爹娘走了进来。
言温松还没问,两人就把程惜月死前那几日的事情说了,非常配合。仵作悄悄告诉他,刑部之前已经来了不下五次。言温松大概知晓了,默哀片刻问:“可还有她的画像?”
“有的,都还在的,我没舍得烧掉。”程母让人把长匣子拿过来,言温松取出里面的画像打开,女子一身水红色襦裙,容貌娇俏,杏眸生波,他看到这里,微微蹙眉,把画像放回去,正欲开口接着询问,府门口闯进来一名少年,口里喊着死者的名字。
言温松道:“这人是?”
二老瞬间面露愧色,言温松端详着他们的表情,似不愿说。
然而那少年却抢先开口了,“我是惜月的未婚夫,大人,惜月死得冤枉,你们一定要查出真相,抓到凶手我要亲自杀了他!千刀万剐!”
少年气愤到面容扭曲。
程母赶紧劝慰道:“唐小少爷,月姐儿已经去了,你也回去吧。”
“我不走,我要守着她,要等她回来,回来成亲,我们还没成亲呢……”他越说越乱,模样也有些疯癫。
二老叹息,望向言温松说:“他之前不这样的,想来是月姐儿的死,让他受了打击,天天来府上闹。”
言温松默了默,不知在想什么,须臾,忽然问:“他们什么时候定亲的?”
程母愣了一下,回:“半个月前。”
也是半个月前。
言温松朝众人使个眼色,说了句叨扰,带人走了。
“还有两户人家,节省时间起见,我们分头行动,”言温松看向仵作道:“你带人去曹家,要特别注意死者的眼睛以及是否在这个月定亲,一会儿直接回大理寺集合。”
仵作立刻应下,带着人去了,言温松则去了另外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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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江瑜不知不觉在贵妃榻上小憩了一觉,醒来竟发现周围没有言温松的身影,微微不习惯,她望了望天色,招来宝瓶问:“什么时辰了?”
宝瓶道:“约莫子时了,奴婢刚刚听到打更声。”
江瑜皱眉:“二爷现在可是在书房?”
宝瓶摇了摇头,言温松还没回来。
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忙完?
江瑜心里忍不住升起担忧。
大理寺这样忙吗?还是言温松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此刻已然宵禁,不好让人出去打探消息,江瑜有些坐立难安。
“柴房那两人都看着呢?”她惴惴不安问。
“夫人放心,冬子与春生今夜轮流在外面守着,不会出事。”
“那就好。”江瑜点点头,眼下她已经没了睡意,从贵妃榻上起身往外走,打算去院子里摘些蔷薇,等言温松回来,刚好有蔷薇羹吃。
宝瓶扶着她去了。
不多时,城中的打更声再次响起,江瑜将将把煮好的粥端起来,院门口走进来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
如意云纹的朝靴轻轻踩着银白的月光,他步履平稳,言温松听见声响,漆黑平静的眸也朝这边睇来,他缓缓停下了步子,晚风鼓动着他身上深绯色的云雁官服,清冷薄月下,竟使他看起来有些吊诡的寂寥与疲惫。
江瑜端着蔷薇羹,快速迈着步子朝他走去。
风把她海棠红的罗裙轻轻吹起,像一片朱霞披在身后,江瑜很想去抱抱言温松,再心疼地亲亲他,她将手里的粥碗递给他,而后踮脚,勾住他的脖子,用唇角蹭了蹭他下巴,轻轻嗔怪道:“爷今日怎这么晚?”
言温松把她被风吹乱的长发理好,道:“衙门有个连环杀人案,查到一些线索,忙晚了些。下次夫人先睡便是,不用特意等我。”
江瑜惊了惊。
杀人案……
她很少出府,又被言温松保护得太好,自然不知外界情形。
在发现死者的相似点后,言温松立刻回大理寺与黄启善一起连夜带人去了城中所有媒婆的家里,把最近一个月类定亲的女子名单列出来,筛选完已是子时。
言温松舀了勺清香四溢的蔷薇羹放入口中,发觉有些甜了,江瑜嗜甜,煮粥煲汤时,总喜欢往里面加一点,其实言温松是不喜欢吃甜食的,除了……
江瑜。
“好吃。”他说。
江瑜高兴地弯了弯眼睛,伸出尾指去勾他的,拉着人往屋子里走。
第42章
翌日, 言温松派人让侍卫换做常服,在筛选出符合条件的四户女子府邸周围守着,又特意找了几个模样清秀的侍卫做女装打扮, 替换掉原本的人。
只是这四人家中包含了江南。
言温松皱了下眉头, 碍于是官员府邸,他拿着黄启善的腰牌亲自去了一趟。
江道台昨日收到了江瑜的拜帖, 知晓她今日会来府上,想到上次的不欢而散,他心里微有担忧。
刑部近日忙得焦头烂额,江道台审讯完犯人回府已是申时三刻, 暮色渐暗, 刚出宫闱,他眼皮就是一跳,已等候多时的阿寿立刻跑过来,急迫道:“老爷,二姑爷来府了,好像是查什么案子。”
怕打草惊蛇,今日抓捕犯人的动静被黄启善特意压了下来, 江道台自然不知, 因而闻言也是愣了一下,很快, 他反应了过来, 近日他们交接去大理寺的案件只有一个。
言温松是为了杀人案而来,可这跟江府能有什么关系?
江道台细微琢磨下, 心里渐渐浮现出一个猜想。
――江南有危险。
他倏而瞳孔一缩, 登上马车, 让阿寿加速往府邸赶。
江道台回府时, 天色将将黑下来。
江瑜被丫鬟领去前厅坐着,等了他一下午,她旁边是言温松,另一边则是孙妙音,邓芸凤也在,坐在两人对面,她一边喝茶一边揣测江瑜来府的用意。
江瑜如今是四品诰命,见到江道台不必再屈膝行礼,她略欠了欠身,唤了声父亲,便重新坐下。
江道台注意到了言温松,问:“二郎来此要是为了案子的事,倒不必将瑜姐儿一并带来,多一人多些风险。”
言温松半躺在椅子里,闲适地曲指敲了敲扶手,道:“我办我的事,至于瑜姐儿为什么过来,难道江大人没有收到拜帖?”
江道台闻言坐到邓芸凤旁边,疑惑地望向江瑜,“你有何事要惊动这么多人?”
听他话里埋怨的语气,江瑜已经习惯了。
他一向对自己没有好脸色。
也罢。
既然大家相看两厌,那就直入主题吧。
江瑜平静地弯了弯唇,说道:“我今天过来,是为了一桩陈年旧事,十七年前,江府有一个叫岁荷的丫鬟,父亲您还记得吧?”
江道台面色微微一变,邓芸凤本来还随意的神情在听到‘岁荷’两字后逐渐消失,她落下摆弄花景的指尖,目光狐疑。
孙妙音则满脸诧异,而后变得悲悯起来。
江瑜来前没有把事情告诉她。
“父亲若是不记得也没有关系,我继续说,这名丫鬟本与阿娘一同进府,后来被人诬陷与马夫私通,撞墙而死,也是因为这件事,阿娘被老太太赶去了岭南,父亲您想起来了吗?”
江瑜清明的视线直望向他,像是两把锋利的刀尖。
江道台还没说话,身侧的邓芸凤先耐不住开口了,“瑜姐儿大晚上的提个死人做什么?多不吉利。”
“是不吉利。”江瑜语气顿了一下,眸光若刺,“但,只对你不吉利!”
“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怎么说我也是你嫡母,”邓芸凤冷下声音,“江府岂容你放肆!”
“更难听的话还在后头,你别急呀,”江瑜淡淡望向姜道台,“父亲,看在阿娘的面子上,这件事若你想私下处理,把凶手亲自交去衙门,我今日就揭过去,你看怎么样?”
邓芸凤霎时扭头觑向姜道台。
姜道台面色极其难看,他就知道,江瑜是个祸害,迟早要将府上搅得天翻地覆。
“岁荷死于自杀,无甚可纠。”他一字一句落下。
江瑜毫无意外,冷笑道:“父亲说的好,死于自杀,阿娘你听见了吗?这就是你在岭南十六年念念不忘之人!”她说着眼角微微泛红,孙妙音对上江道台诧异的神色,难堪地偏过头去。
“音娘,她说的是真的,”江道台面上露出一瞬喜色,又很快收起来,紧张地试探问:“你当真念了我十六年?”
诚然,孙妙音是不会回答他的。
十六年爱怨交织,不论爱还是怨,每一分情谊都踩着岁荷的命。
江道台脸上的喜悦渐渐消失,再度恢复冷淡,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江大人。邓芸凤看着两人,悄悄蜷起了掌心。
“宝瓶,把人带上来。”江瑜擦了擦眼角,冷声吩咐。
宝瓶应了声,在邓芸凤微变急切的目光中,走出大厅。
言温松拿起江瑜的小手,把她攥紧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慢展开,又安抚性地将掌心覆盖在她手上,江瑜愤懑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她回应地用拇指蹭了蹭言温松的食指。
言温松递给他一杯茶水,江瑜接过来,双手捧着,小小喝了口。
两名稳婆被冬子与春生押上来。
在看清两人面容的那一幕,邓芸凤面上显现不可查的惊骇,她擦了擦掌心,把眸底的惊惶收起来。
她们没有证据的,只有人证又有什么用?江瑜找到又怎样?
江瑜道:“嫡母看一看,府上的稳婆,可还认得?”
“这两人几年前已回乡养老,你把她们找来做什么?”邓芸凤去看两人的脸,藏匿起心中的杀意。
当初一念之差,看在两人伺候过母亲,便留下她们的命,这会儿竟有些后悔。
府上见过两人的不在少数,邓芸凤只能承认。
“嫡母识得就好,”江瑜慢悠悠地拨弄着手里的茶杯,道:“你们两人还不把知道的事情说了。”
两名稳婆早已吓得面色惨白,又被冬子关了一夜,这会儿只想赶紧结束,拿着银子跑路。
一人先冷静下来,狠狠心道:“老爷,当年岁荷其实是被人害死的,害她的人,就,就是江夫人。”
邓芸凤登时拍了一下桌案,指向她道:“你信口雌黄,居心何在!”
“奴婢没撒谎,夫人您忘了吗?是您让柳枝做的,那马夫也是您让柳枝安排的,不然他一个小小的马奴哪来的胆子诬陷孙姨娘?”
婆子说完,见邓芸凤要吃人的面色,霎时缩了缩肩膀,望向姜道台道:“老爷,奴婢真没有撒谎。”
“夫人,你怎么说?”姜道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邓芸凤仔细端详他神色,忽然笑了,“老爷,你也不信我?我怎么会找人去诬陷一个丫鬟?我与她无冤无仇……”
“岁荷是替阿娘挡了灾,你原本想诬陷的是她。”
“你闭嘴!”邓芸凤狠狠剜着江瑜,片刻后继续看着姜道台,“难道我们之间十几年的夫妻情谊,还比不上一个婆子的疯言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