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焕被护送到他边上,终于心有余悸地松口气,他打算先回战舆上休息会儿再战。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取了赵朔狗命!
然而他才有这个想法,对面的刘英振忽然将刀柄调转方向,直取他的面门,赵焕心一惊,迅速抬手去挡,手里的长刀却豁然被砍落地上。
他震惊:“刘将军,你――”
话未说完,刘英振手里的刀再次刺来。
赵焕看着这一切,脑中乱糟糟的,出于本能,他侧身避开,捡起地上的佩刀,可,他终究不是武将的对手,只不过两三招就已落于下风。
先前的那群士兵也赶来了,两面夹击。
赵焕紧张地往旁边退,危险之际,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言温松与他说过的话,不要离京,不要离京……
也就是说,言温松他早就知道了。
――有人要杀他。
对啊,他还有言温松。
言温松在哪?
赵焕视线从战场上环顾一圈,猛地想起被他故意遗落营地的言温松,又想起他这些天的异样,倏而醍醐灌顶。
可惜,已经晚了。
被他抛下的言温松此刻还在营帐中醉生梦死,哪有空隙管他……
“刘将军,孤这一路待你不薄,为何要杀孤?”赵焕试图拖延时间。
刘英振冷笑,“太子仁善,可您挡了别人的路。”
“……谁?”他下意识想到赵朔,又很快被他否定掉,他紧张地望着他道:“既然孤今日都要死了,刘将军可否让孤做个明白鬼?”
“殿下,您还是别知道的好,因为您不会想知道他是谁。”
赵焕听他这样说,脑中忽然闪过一张白净稚嫩的脸,正欲出口,刘英振的尖刀已朝他胸腔刺来,他赶忙身体后仰,提刀去挡。
城墙上擂鼓声渐歇,城门被士兵破开,漫天厮杀声朝那边涌去,可一切仿佛来得太迟了。
赵焕知道自己今日在劫难逃,他悔不听言温松之言,悔恨猜忌他,如果他在就好了……
远远的,赵焕仿佛听见一道急速的破空声。
面前的长刀在碰上他胸前铠甲的刹那陡然落地,刘英振拧眉望过去。
原本太子赵焕待的舆车上不知何时立了一人,银灰色的盔甲在朝阳下微微刺着人的眼皮,他手里弯着长弓,又迅速搭上五支箭矢,往他们这边射来。
周围又有几人倒下,让赵焕有了喘息的机会,他整个人就像刚从地狱中滚了圈般,快步躲开流英振等人的攻击,往言温松那边逃去。
赵焕得救后,就一直蹲在战舆上,没再下去,他命言温松将刘英振活捉。
刘英振心知大事不妙,准备带人撤离,然而四面楚歌,跑了没几步就被言温松生擒住。他将人废了筋脉,然后捆好交与赵焕,自己则提刀砍向几十米外的赵朔。
似乎感受到他阴戾的目光,赵朔也转身望去,望见了朝他急速杀来的言温松。
赵朔眼底的杀意在顷刻间蓄满,又变成前所未有的疯狂,他想杀了言温松,立刻杀死他!
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只要他死了,岁岁就只能是他的了,然后,攻回上京,若成了,她就是他唯一的皇后,若败了,他们就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她亦会是他的妻,陪他过完余生。
缓缓地,赵朔握紧了刀柄,迎上了言温松的攻击。
赵焕看了一会儿,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来不及多想,他望向舆车下方的奄奄一息的刘英振,冷声问:“刘将军,只要你告诉孤那人是谁,孤就饶你一命!”
刘英振只恨自己没能杀得了他,如果赵焕死了,继位的必然是赵晋,赵晋许了他护国大将军的官职,一人之下,无上荣宠,却被言温松给毁了。
“殿下还是杀了末将吧。”
“你――”赵焕气急,当真就拔出了长刀,怒道:“是不是赵晋?”
却不料在他话落,刘英振突然口吐白沫,几息后没了声息。
赵焕脸上惊骇,让人快步过去查看情况,小兵蹲下身探了探地上人的呼吸,回禀刘英振已死。
这下,死无对证了。
他盯着刘英振的尸体,眸色晦暗不明,久久,他似想起了什么,目光下意识去寻言温松,发现他还在与赵朔激烈对战。
言温松脸上血迹斑斑,赵焕身上亦有多处刀口。
蓦地,身后的城门内出现一匹快马,赵朔瞧见那人的着装后面色稍变。
――那是他留守江瑜院子的侍卫。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霎时间,他脑中浮现一个不好的猜想。
对了,他今日一整天都没看见梁思燕,上一世,她此刻应该在这里才对。
赵朔心慌意乱的,一不留神就被言温松砍了一刀,刀尖触上面颊,他左边颧骨处赫然留下一道深深血痕,约莫三寸长,顿时,血珠断断续续从伤口中落下来,弄脏了赵朔的面容。
言温松只可惜刚才那一刀没能抹在赵朔的脖子上,否则,现在死的就是他,赵朔快速挡下他接踵而至的攻击,然后寻机抽身离去。
在他进入城门时,城门被他命人用力阖上。
言温松只能带人再次破城,然而彼时赵焕已不知所踪,他脸色阴沉,率领军队往里搜捕。
穷寇莫追,赵焕想阻止已然来不及,就在这时候,大军后面惊现几万士兵,他愣了一下,待领将上前参拜,道明来意,他才知言温松这几日故意拖延时间,是为了联系周边各州府的人马。
赵焕望着城门的方向,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言温松居然比他还恨赵朔。
好啊,真是合他心意。
赵焕立刻下令:“攻进城门!”
众将士领命,率士兵杀入城中。
.
江瑜再次能动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上湿淋淋的,她纤薄脆弱的眼皮颤了颤,细碎的水珠便从浓密的睫毛帘里扑簌簌下坠,在她软嫩的面颊上形成一滴又一滴的水痕。
梁思燕命人将她泼醒了。
江瑜疲惫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昏暗的柴房,只有几米外的窗户处渗进来些许刺眼的亮光,将她的眼睛刺得有些难受。梁思燕走了过来,纤细的身形挡住了一小半光亮。
……她这是在哪里?
好疼。
嘶――
江瑜微微动了一下胳膊,被吊着的身体就从四方八面传来绵密的刺痛,仿佛要扯掉她的皮囊,疼痛,让她找回一些理智。
她想起来了,她被梁思燕抓了起来。
又,关在了柴房里。
这是多少鞭了?江瑜已经数不清了,她只是淡淡望着梁思燕,望着她张扬的眉眼,望着她手里的红鞭,望着……
这个令她恐惧了两世的人。
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要死在她手上的命运啊……
江瑜难受得眨巴眨巴眼睛,有滚烫的东西蓄在眼眶里,然后,挤满了,想要出来,江瑜把它们一点点压了回去。她不能哭,她越哭梁思燕越高兴。
“赵朔现在正忙着迎战,今日,不会有人来救你出去。”
梁思燕得意地说着,而后招呼起手里的鞭子在她身上又添了一道血痕。
江瑜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音来。她上身的衣衫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小衣,又被凉水浸湿了紧紧贴在身上,梁思燕那一鞭子,仿佛刺透了小衣打在里面的皮肉上。
“贱.人,让你到处勾引人,本王妃今天就打烂你这身皮子!”
梁思燕又狠狠落下两鞭,江瑜被吊起来的身体些微不稳地晃了下,她只有一双足尖是落在地上的,鞋袜湿淋淋的黏在脚上,很不舒服。
江瑜微抬眼皮,去看梁思燕狰狞的面容,出口的声音有些干哑。
“我从未勾引过赵朔,宁王妃为什么要将罪名扣在我身上。”
梁思燕冷笑着凑过来,她尖酸的眼神宛若两把刀子,“赵朔房间里全都是你的画像,谁都不许碰,你说你没有勾引他,那为什么他会鬼迷心窍上交兵权?”
“……什么?”江瑜微微睁大眼睛,像是不能理解她的话。
梁思燕在说什么?什么上交兵权,与她有什么干系?
赵朔到底做了什么……
“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他又怎会被陛下圈在京城,如果不是你,他又怎会一日日冷淡我,又怎会被迫提前谋反!”
江瑜怔忪,她盯着梁思燕扭曲的眉眼,内心涌起惊涛骇浪,又在片刻后慢慢恢复平静。
赵朔谋反又关她何事?他不是嗜爱皇权吗?为、为什么要提前谋反?
这一世的赵朔,他到底又想做什么……
梁思燕又发了狠地在她身上连抽十几鞭,江瑜这一次好久都没有拉回神智,她脑门滴落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汗珠,后背的汗水也与凉水融合在一起,很难受,她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你,你杀了我吧。”
泼天的疼痛让她抗拒去思考任何复杂的事情,梁思燕对她的恨是出于不分理智的嫉妒,她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的,她早就尝试过了,让梁思燕继续折磨羞辱,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江瑜很想哭,真的很想哭。
明明,她上一世都将命还给他了,他们早就两清了呀,赵朔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为什么呀,为什么还要来找她呀?
他的到来只会一次次提醒她前世遭到的屈辱,只会一遍遍将她拉回已经逃离的深渊……
她给过他机会的,在芙蓉苑内,她想过与他白头偕老的,是他自己主动放弃了呀……
赵朔……
放过她吧。
她真的好累了。
“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梁思燕捏住她的小脸,忽然就扇了下去,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打得江瑜头昏耳鸣,视野也略微模糊起来,她艰难地喘口气,眨巴两下眼睛,等胸腔的剧烈跳动逐渐慢下来。
“本王妃还要留着你的命,让赵朔看着你死在其他男人身下!”梁思燕狠毒了她,恨不得立刻将她剥皮抽筋,她缓缓走到柴房的角落内,那里正放置着烧红的烙铁,轻轻落手拿起来。
江瑜瞳孔微微一缩,早已刻入灵魂的疼痛仿佛要穿破皮肉从脸颊上映出来。
她不能被烙下那个东西。
不能……
她迅速开始挣扎,梁思燕听见动静,意外地勾起嘴角,没料到小贱.人居然反应这么大,那她一会儿定要多烙几处,将她那张脸毁了,让她变成丑八怪,看赵朔还喜不喜欢她。
梁思燕高兴到笑出声音来。
再烫一些,她要烧得再烫一些,烫烂她的皮肉,烫烂她会勾引人的脸。
快解开,怎么还不解开,快解开呀,江瑜挣扎着,绝望着,恐惧令她煞白了脸色……
梁思燕拿着东西走过来了。
一步,两步……
又近了。
炽热的温度隐隐缭绕上肌肤,仿若一把火种,将她的恐惧从灵魂最深处点燃,又快速烧灼,炙烤她脆弱的意志与皮囊。
梁思燕让人按住她的脸,烙铁的猩红洞穿了江瑜的瞳孔,两世的记忆在脑中细细拉扯着,撞击着,她仿佛在那一瞬间看到了两个梁思燕,手里举着烧红的烙铁,一点又一点靠近,靠近她的脸,然后……
江瑜似乎闻见了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她下意识的闭上眼,然而,久久,身上都没传来疼意。
直到意识到不对劲,江瑜睁开了眼睛。
却被眼前的场景震了一下。
――赵朔替她挡下了烙铁。
烙铁被他攥在手心里,紧紧的,梁思燕再前进不了一寸。
梁思燕吓得步步后退,猛地松开手,手里的烙具摔落到地上,她看见了赵朔掌心被烧焦的皮肉,边角的地儿流着血,从他指尖一滴一滴滑落。
赵朔怎么提前回来了?
难道战事结束了?
不对,梁思燕想到父王,快速跑了出去。
赵朔将江瑜手上的绳子解开,她身体几乎已经被梁思燕的鞭子抽干了力气,软软的倒了下去,赵朔快速把人接住,紧紧抱在怀里,按在心口。
幸好,他赶上了。
他比上一世快了些。
赵朔感觉怀里的身子在恐惧发抖,江瑜在害怕,是呀,那是烙铁,落在脸上就一辈子都消不了,她怎么可能不怕?
“没事了,没事了。”他轻轻去拍她的背,让她稳定一些,然而似乎并不能让一个在恐惧与死亡边缘徘徊了一个时辰的人冷静下来,她感觉到江瑜咬住了他的手臂,她哽咽着说,“赵朔,我恨你。”
恨你,又差点毁了自己这一世。
恨你,杀了自己的孩子。
恨你,打碎了自己平静的生活。
恨你,为什么还要来找她……
为什么……
可,她的声音那样小,几乎快要听不见,她缩在他怀里,微微抖着,是那样无助,偏偏恨意又那样浓烈……
赵朔许久都没有出声,任由她咬着,直到咬累了,听见她低声呜咽起来,哭声又一点点变大,仿佛是一场声嘶力竭的宣泄。
赵朔去看她委屈湿润的眉眼,去看她哭红的鼻子,去看她不断抽噎的唇瓣,她浓烈的情绪化作一把把弯刀刺痛他的胸膛。
好疼呀。
他的岁岁一定很疼。
“对不起。”赵朔低声呢喃着,像在赎罪,为上一世犯的错赎罪,一遍又一遍,直到怀里的哭声小了些。
他微颤着指尖将她被泪水沾湿的发丝重新整理好,又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江瑜看见了他掌心被烙伤的皮肉,她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滋味,她缓缓地,止住哭声,将他的手拿起来,放到怀里,难受地看了片刻。
她问他疼不疼。
赵朔摇了下脑袋。
江瑜便没再说话,起身打算去他屋里翻找药膏,她双腿软绵绵的,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赵朔便抱着她去。江瑜便盯着他脸上的刀痕,还在往外渗血珠。
梁思燕说,赵朔今日去迎战了。
迎谁的战?
皇帝的?
那、那言温松有没有过来?
江瑜想问又把问题快速压下。
――赵朔是不会回答她的。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赵朔这次救了她,那下次梁思燕再过来,她又该怎么办?
她现在只希望言温松快一些过来,将她救出去。
他们的孩子……
她见面该怎么跟他解释。
想到这里,江瑜又有些担忧害怕。
似乎是察觉出她脸色的变化,赵朔猜到几分,却没有言说,他必须尽快在言温松找到这里前将江瑜转移地方,梁王的军队与自己上一世的势力相差太大,这一次赵焕没死,言温松会带着人攻进来,岭南支撑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