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瑜要出声,被赵朔拉住了袖子,“没用的,他不会让我活着,因我知道他的秘密――”
“继续!”言温松的声音盖过了他,江瑜没能听见赵朔的话。
他望着一岸之隔的言温松,喉间止不住涌出腥甜的血液,“言大人,你也有怕的事啊……”
言温松暴.躁地攥紧缰绳,没有理会他,在江瑜再次阻拦前让人将她拉走。赵朔握住了她,双眼紧紧盯着,不愿撒手。
他想再多看几眼,多看几眼,他用尽一切才换回来的姑娘……
岁岁……
你活着真好。
不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你要,一直一直好好活下去……
可惜,他不能再陪着她了。
“他不是言二郎。”
江瑜被拉走的刹那,听见赵朔用极淡的声音说,晚风将他一字一句都极清晰地吹进她耳里,江瑜愣愣望他,看见赵朔嘴角挂着的笑容。
他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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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瑜就那样看着赵朔的身体被言温松命人抬入马车,没有任何反应。
她想着赵朔的话,又想起很久之前江南同她说的借尸还魂……
短短的几息之内,她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马蹄在她身侧停了下来,言温松将手伸o她,江瑜望着面前的那只手,一如既往的修长好看,这一刻,她却往后退了两步,她呆呆仰起头,看见男人深邃的面容,以及隐没在夜幕下不见喜怒的漆眸。
言温松直接把她抱上了马背,看见她紧紧护在怀里的孩子,特别留意到他那双又圆又大的黑瞳。
一路无声。
回到府衙后,言温松吩咐人给她洗浴,自己则去太子赵焕处处理战后事宜。江瑜在他快要出房门前跑上前拉住他,“你要去做什么?”
言温松默了一瞬,轻轻掰开她攥紧自己胳膊的手指。
“留赵朔一命。”江瑜快速从身后拥住他,声音微微发抖:“留他一命吧,我求求你了……”
他本性并不坏的。
他只是用错了方式。
“江瑜,”言温松转过身,双手按住她的臂膀,漆眸静静落进她眼底,“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江瑜忽然偏过视线,脸色发白,这副样子落在言温松眼里,他便已经知晓了答案,他急切地去观察她的神情,想从她眼里知道,江瑜究竟是怎么看待这样一个他。
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江瑜意外地感受到了言温松的紧张,她胳膊上的两只手似乎在一点点收紧,她抿着唇,在他忐忑的等待中,点了下头。
言温松面容又变得冷淡起来,让人看不出情绪,他松开了她,转身踏出门槛。
江瑜快速拉住他的手,急切道:“可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二爷,疼我护我的二爷。”
言温松身体僵住了,他愣了一下,听见江瑜又在身后轻轻重复几遍,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不断地说。
“扬州时,他将我从言继海的手下救出来,回门时,他为了我甘愿得罪知州府,又去参加科举,像陛下给我求了诰命之身,孙家的案子,明明只要抛下我就可以不受影响,可是他没有,他毅然决然选择与我共进退,还有,在徐州府,他不顾一切与劫匪拼杀,将我救出来,第一次来岭南时,他曾两次将求生的机会给了我,还有现在,他为了找我,不远从京城跑到岭南……”
“我喜欢的是那个疼我爱我,因为我一句想要梅花灯,他就真的为我赢了那盏灯的言温松,我喜欢的是那个说要帮我,就一直会站在我身后的言温松,我喜欢的是不管遇到任何困境,都能笑着逗我开心的言温松,我喜欢的是那晚为我点燃满城熠目烟火的言温松,是把我从牢狱中拉出来的言温松,是……”
“此刻正站在我眼前的言温松!”
她说完,屋内,廊檐下,皆静悄悄的。
江瑜也忐忑地望着他,把他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间,像是怕他在哪一天突然就会走了般紧紧握着……
柔柔的月光撒上言温松清俊的背影,他立在门边,怔怔盯着面前的江瑜,她湿滑的小脸紧张地绷着,眼角还挂着未干尽的泪水,脸颊上残留着梁思燕留下的掌印,发红.肿起。
当时被打的时候,一定很疼吧。
言温松心疼地用指尖蹭了蹭她的面颊,江瑜有点疼,却没有避开,她将言温松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软肿的腮边,拿圆乎乎的眸子望他,“爷今晚别走了好不好?”
“我不杀他。”言温松微微欠了欠身,慢条斯理用指尖将她眼眶上的泪水擦干净,“夫人想留他一命,那就留着吧。”
也许,他今晚应该感谢赵朔的,若不是他,他又怎会知晓自己在小夫人心中居然有这么多优点,占这么重要的位置,又怎会听见她这么一大段的告白……
江瑜漂亮的猫瞳弯了弯,然后忽然低头含住他的指尖,她尝到了自己泪水的淡淡咸味,柔软的舌尖绕着他的指腹讨好地蹭了蹭,见言温松表情愉悦些,她才缓缓张口,将他的指尖放出去,小声说:“那爷早点回来。”
言温松颔了颔首,看着她转身乖乖去了屏风后,才用力捻了捻指尖残留的口水,放到自己口中。
太子赵焕已经在前厅等了他多时,想起上午有人在战场上刺杀自己的事情,依旧心有余悸。他怎么也未料到刘英振竟有那般大的胆子!
言温松朝递了礼,在对面太师椅中坐下。
“今日这事多亏了言大人,否则孤只怕在劫难逃!”赵朔让人给他倒了茶水,之后屏退左右,继续问:“言大人是如何发现刘英振有问题的?”
言温松呷口茶水,将暗中调查军中流言的事情说了,又道:“若太子不在,刘将军凭借自己的官职,便可以接手大军回京,再,颠倒黑白。”
死人总归说不过活人。
赵朔听得心惊胆战,又望着他说:“孤前些日子是错怪言大人了,言大人可不要因此与孤生了嫌隙。”
言温松微微一笑,“殿下多虑了。”
因为赵晋与赵朔关系亲密,先前他不能明说,以免挑拨之嫌,便也只好暗中准备。
赵焕显然也想到了这个,脸上多少有些不自在,他试问:“那,那接下来,可该如何是好?”
能问出这句话,证明这个太子多少还有的救,言温松也就说了,“若太子信得过下官,此事交由下官应付便可。”
“自然信得过!”赵焕急切道:“言大人对孤有救命之恩,孤自是信的!孤亦知自己天资不及旁人,但孤……”
他想了一堆,没找到自己有何优点,从小到大,他都知道父皇其实并不中意他这个太子,说他鲁莽,愚钝,因为母后的身份在那摆着,父皇不会轻易废了他,可他不想一辈子当太子,他现在最怕的就是父皇临终改变主意,让赵晋这个皇后的养子捷足先登。
也许是这次刺杀的事情,让赵焕心中总是隐隐不踏实,他想了一天,想明白了,他学不了赵朔,做不了谋逆的事,不被逼上绝路,他不会与赵和兵戎相见。
“太子仁善。”言温松说,“仁善便是贵极。”
赵焕听得微愣。
言温松看着他身上的伤势,淡淡道:“有人想杀太子,必然就不会让您顺利回京,太子不若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赵焕紧盯言温松的脸,将他的话在脑中仔细琢磨一遍,过了半晌,忽然茅塞顿开,赞道:“言大人此计甚妙。”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各自回屋。
言温松走至廊檐下,小声与侍从吩咐一句,而后迈入卧房。
江瑜刚刚沐浴完,蹲在榻上给自己抹药,他身上都是梁思燕留下的鞭痕,又红又紫,有一些则高高肿了起来,江瑜盯着结痂的伤口,疼得她有些下不去手。
突然,榻边映下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言温松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俯身将她手里的药膏盒子拿过来,江瑜此刻身上光.溜溜的,看见他来,惊愕一瞬,迅速去拿小衣把自己身前遮住,抿抿唇,她又低声让言温松别看。
她身上几乎处处是深深浅浅的红,很丑。
她以为言温松要过一阵子才回来了,启料会这样快。
她想伸手去遮他的眼,言温松却将她的小手攥住,安抚性地揉了揉江瑜的掌心,让她一点点放松下来。江瑜红着耳根,久久,她落下了捂在胸口的小衣,尽量平静地望向言温松。
她锁骨处有一条鞭痕一直延伸到两团绵软之间,且微微压过其中一边,不知道梁思燕是否有意为之,言温松满眼望去,江瑜胸前的伤口基本都是在要害的地方,看起来凄惨又狼狈。
可因她的皮子白皙细腻,那些鞭痕竟还让此刻的江瑜显得有些……
妖冶的凌虐美。
言温松眸光暗了暗,江瑜难堪地咬着唇,不知道这些印记会不会留下疤痕。
若,若伤在其他地方还好些,可……
这该怎么办呀?
江瑜按住自己的伤口,他看见言温松在榻边坐了下来,示意她靠近些。江瑜紧张地看着他,小心翼翼挪过去,蹲在他面前,双腿轻轻并拢在一起。
言温松余光瞧见他大腿上也有伤痕,让她放松些,仔细给她上药,他低垂着眉眼,漆眸温和平静,修长的指尖轻轻蘸着药膏,落下时,总带着舒服的清凉感。
“明日我让人去配些祛疤膏来。”他淡淡说着。
江瑜悄悄舒了一口气,高兴地嗯了声,看着他手在自己胸口顺着鞭痕慢悠悠挪动着,仔仔细细,一处不落,然而在他的指尖碰上朱红时,她身子还是敏.感地颤了一下。
言温松指尖顿了顿,又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继续涂抹。
江瑜想找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此刻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站好。”言温松出声道。
江瑜稍愣,缓缓明白他这是要给自己腿上抹药。江瑜指尖蜷缩了一下,在言温松不起波澜的眼神中,听话地站了起来,她大腿上的鞭痕连着两边,她数了数,一共有五条,红红的,细细长长又狰狞,她自己看着,掌心都忍不住出了层冷汗。
言温松脸颊的线条渐渐趋紧,将她两条腿分开了一些,江瑜感觉到他略有实质的目光在那处停留了片刻,可当她望过去时,似乎又像错觉,言温松垂眸敛目,安静端正,除了面容严肃些,不见任何异样。
“爷轻点。”腿上的鞭痕比旁处都要深许多,江瑜紧张地喘口气说。
言温松低低嗯了声。
可,那里的鞭痕实在太重了,尽管他尽可能放轻力道了,江瑜还是疼得呜哼出声音来。
言温松的动作忽然就停住了。
江瑜看见他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吓了一跳,慌乱间听见他将手里的药膏盒给砸了,起身往外走。
廊下传来他与侍卫的对话声,且越来越远,很快就听不见了。
江瑜僵坐在榻上,愣愣的,她抱紧自己的胳膊,听着屋内软丝银炭慢慢燃烧的声音,暖烘烘的,她余光望过去,倏而明白了言温松要去做什么。
――他要去杀梁思燕。
第59章
男丁与女眷分开关押, 言温松由皂吏领着到了关押梁思燕等女眷的地方。
看见他来,梁思燕脸上没甚表情,她与言温松在过去并无交集, 不过, 这阻挡不了她对江瑜的憎恨。自己落得如今下场都拜她所赐。
如果不是她,她与赵朔若以往般举案齐眉;如果不是她, 赵朔怎会上交兵权,以至于如今的岭南不堪一击。
她就是个祸害!
死一百次也不够!
她该千刀万剐下地狱!为这满牢狱的男丁女眷赎罪!
自己今天就应该先把她杀了,剁碎喂狗,梁思燕现在后悔不迭, 在言温松将她提审出去时, 倏而冷笑出声音来。
“贱妇!她就是个贱妇!”
“应当浸猪笼!”
“扒皮抽筋!”
两名皂隶一边听着一边小心翼翼看言温松的脸色,虽然他们不清楚梁思燕骂的谁,但不影响他们担心言温松听到这样难听的话,面色不悦,然后殃及到自己。
等将人拖入刑房绑好后,两名皂隶赶忙出去了。
梁思燕盯着言温松的脸,斯文白净的好样貌, 偏偏眼睛瞎了, 娶了那个贱妇。江瑜可真是好命,总有男人为她赴汤蹈火去拼命, 这凭什么?
刑房内只有两盏微微跳跃的烛火, 光线朦胧,言温松一半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中, 他淡抿薄唇, 坚硬的下颌骨线条凉凉收紧。
“本官夫人可不是你能随意辱骂的。”
梁思燕‘呸’了一声, 愤恨道:“她娘就是个娼.妓, 她也是个不要脸啊――”
“啪!”
梁思燕声音戛然而止,她看见言温松从刑架上抽出一条缀满倒刺的铁鞭,这一下打在脸上,瞬间就撕扯出了一条猩红的口子,刚刚好好撕裂至她的嘴角。登时,刑房内爆发出一声惨叫。
“你方才说要让本官夫人浸猪笼,扒皮抽筋,啧,本官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不如一会儿先由你试试。”言温松凉悠悠说着,声音也淡淡的,明明很好听,但他说出来话直接让梁思燕惊恐地开始挣扎起来。
“我是宁王妃!你不敢杀我!”她顾上嘴角的疼痛,死死盯着他。
言温松指尖漫不经心从一排刀具上滑过,这刀具的摆放位置跟他上次来时见到的几乎没怎么变动,在梁思燕瞪大的瞳眸中,挑选了一把好剥皮的尖刃,走过来,慢声道:“本官可没杀你,大贺的宁王妃拒不受捕,已自戕!”
一字一句,听在梁思燕耳里犹如来自地狱的声音。
“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她剧烈挣扎起来,晃得身上锁链哗啦作响,“赵朔,赵朔救我,救我……”
“真吵。”言温松拿来一块麻布将她的口堵住,笑道:“这下,我们可以开始了,就按宁王妃说的来……”
刑房内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两名皂吏以为审讯要结束了,然而言温松迟迟没有出来,两人只好继续等下去,这一等就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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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温松一夜没回来,江瑜总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天蒙蒙亮了,外面落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听得她微有些犯困,实在抵不住汹涌的困意,江瑜只好小眯了一会儿,然而,等她再睁开眼时,言温松已经不知何时躺在了身侧。
他眼皮下透着淡淡的疲惫,薄唇紧紧闭着,呼吸均匀。
很少见到他这么没有警惕的样子,江瑜禁不住有点心疼,她将自己的身子往他身边凑了凑,又伸出一条藕臂横在他的腰间,搂住他,脸颊也贴过去,听他胸腔里的心跳。
言温松眼睫颤了颤,等小夫人渐渐安静下来,外面的雨声就显得愈发清晰,啪嗒啪嗒落在窗棂上。
是场暴雨。
雷声将江瑜惊醒了,她下意识往言温松身上缩了缩,抬起头,瞧见他睁开的眼睛,江瑜呆愣愣望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轻轻‘啊’了一声,问是不是自己把他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