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榶酥【完结】
时间:2023-06-01 14:40:13

  宫人没回声,神情冷峻的静静等着。
  等魏姩落气。
  被狱卒和宫人围绕的潮湿阴暗的牢房中,一身血迹,凄凉惨烈的女子,慢慢地没了气息,结束了她短暂不幸的一生,至死,未能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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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月的烈日很有些难熬,秋老虎不留余力发挥它的威力,烤的人心慌气短。
  午时的烈阳最盛,外头更是少有人行走,可香山寺后山入口处,却出现了一对主仆。
  姑娘容貌清美,身段窈窕有致,行走间一举一动尽显大家闺秀的优雅端方。
  她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桐木门,用绣帕擦了擦额角的薄汗后,走到了百年老槐树下,打算稍作歇息。
  她已顶着烈日走了近半个时辰,此时着实有些受不住,才倚着槐树便觉一阵头晕目眩,紧接着就陷入了短暂的昏迷,身子顺着槐树软软的滑下。
  可丫鬟对此却丝毫不知,她一边扬着帕子扇风,一边估算着时辰,催促道:“姑娘,我们得快些了,三姑娘怕是到了多时了。”
  许是久久没听到回声,丫鬟这才转头看去,却见姑娘跌坐在地,背靠槐树昏迷不醒。
  她愣了愣后,暗道坏了,这莫不是中暑了。
  丫鬟急忙跑到姑娘跟前,焦急唤道:“姑娘?姑娘!”
  这关键时候姑娘可不能出了什么岔子,否则三姑娘的计划就落空了。
  魏姩是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中,再次睁的眼。
  她的人中被人紧紧掐住,耳边环绕着尖锐刺耳的呼喊;魏姩不适的皱了皱眉,想要偏头避开掐住她人中的手,这点儿疼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她很不喜欢。
  魏姩还没有缓过神来,就听那刺耳的声音微扬:“姑娘醒了!”
  她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魏姩眼神骤冷。
  她怎么看见春来了!
  丫鬟春来触及她冰凉的眼神心中一凛,下意识收回手退后了一步:“姑娘,您怎么了?”
  魏姩死死盯了春来片刻后,手指微动。
  她在狱中的那些日子曾不止一次的想,若再见到春来,她一定亲手掐死她!
  春来自幼跟在她身边,她自认待她不薄,可她却在案发后拿出了那些信纸,做了伪证,言从头到尾香山寺都是她魏姩一个人与齐云涵的约,将主使魏凝摘得干干净净!
  春来的证词将她的‘杀人罪’彻底钉死!
  魏姩不知道为何还会见到春来,但她身体的第一反应就是掐死她,只是她才抬起手,便听春来道:“姑娘,快到午时四刻了,我们得快些上山,不然就要迟到了。”
  魏姩动作一滞。
  午时四刻?上山?
  熟悉的字眼让她猛地抬头打量起四周。
  青砖石阶,精修的桂花树,常青木中蜿蜒小道,桐木门...
  这是香山寺后山入口!
  魏姩怔愣许久后,茫然又震惊的扶着槐树站起身。
  不对,槐树...
  她飞快转头看向身后这棵百年老槐树。
  她记得,当年她因日晒太久,曾在这棵老槐树下短暂歇息,之后推开了那扇桐木门,走到槐山亭,看到了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齐云涵...
  然后,她在奉京狱受尽折磨,崩溃绝望,垂死挣扎...
  魏姩抬手缓缓靠近槐树,用力抓在槐树上,指尖随之传来一阵麻木的刺痛。
  刺痛感...
  她有痛感了。
  魏姩又低头打量自己,淡蓝罗裙,半月玉佩,荷叶绣鞋,这就是她当年赴约的那身装扮。
  所以...她从魂魄的状态,回到了当年案发前半个时辰!
  是的,魏姩死后,魂魄在世间游离了很多年。
  她看见她的尸身停在了魏家院中,狱卒走后,魏家的人没再多看她一眼,便吩咐下人将她拉到城外,找个地方埋了。
  之后她就一直无法离开她那个没有墓碑的小土包,但她还是知道了齐云涵一案的始末。
  因为魏凝常来看她。
  更准确的来说,是来嘲讽和炫耀的。
  魏凝来了很多年,她便从魏凝的言词中窥出了一个巨大的阴谋。
  原来她真的不是魏家女,而是魏夫人十六年前在佛堂捡回去的,她的亲生母亲是盛安郡主卫如霜。
  她生前就听过盛安郡主在乱世中弄丢了一个女儿,可却从未想过,那个女婴竟会是自己。
  后来在魏家的暗中透露下,盛安郡主找到了她,知道她生前在狱中所受的折磨后,与齐家斗的两败俱伤,她的亲弟弟与齐家两位公子皆在那场争斗中折损,魏家渔翁得利,平步青云。
  从魏凝的话中,魏姩还听出了一件事,那就是这场筹划了多年的阴谋背后,还有一个真正的主使,但魏凝没有过多提及那人,每每只用他替代,她便也不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
  魏姩成了郡主府的姑娘,魏凝的婚事也就不会受她影响,她一朝高嫁,成了宰相夫人。
  那天,魏凝带来了纸钱,说以后不会再来看她了。
  她一脸幸福的说自己有了身孕,不适合再来这种地方,临走前,她又同她说了一个真相,那就是她在狱中所受的折磨,不是齐家做的。
  齐家只想一刀砍了她替齐云涵报仇,没有折辱过她。
  可她不在齐家手中受尽折磨,盛安郡主又如何会同齐家斗个你死我活,魏家又如何渔翁得利。
  盛安郡主与齐家都落入了他们的圈套!
  她与齐云涵,都是这个长达十余年的阴谋中的棋子。
  魏姩当时恨极了。
  她明知不可能,还是下意识伸手想要将魏凝拉入地狱,可她还没有碰到魏凝,就卷进一个漩涡,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魏姩轻轻闭上眼,指尖用力的扣在槐树上,不容忽视的刺痛感让她快速的平静了下来。
  “姑娘,姑娘?”
  春来见魏姩扶着槐树久久不动,心下着急,出声唤道。
  魏姩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今日,是他们谋算的第一步,不管她是如何回到了这一刻,就算只是镜花水月,她也要竭尽所能去将它粉碎,摧毁。
  至于如何破局,在魏凝最开始说出真相后,她就琢磨过很多次。
  他们这盘棋下的太大,仅凭她现在的力量,无法与他们抗衡,她就算此时转身下山也跳不出他们的棋盘,想要彻底改变将来的轨迹,她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此情此景,唯有一人能助她破局。
  魏姩侧首看向那条常青木蜿蜒小道,眸光渐深。
  她沉默片刻后,坚定的抬了脚。
  春来见她终于愿意走了,心中一喜,只是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魏姩没有推开那扇桐木门,而是转身走向了蜿蜒小道。
  “姑娘,您这是去哪里,三姑娘已经在后山等您多时了。”春来先是愣了愣,而后焦急的追上去。
  魏姩并没有理她,反而加快了脚步。
  春来有心想去拦她,却一时没能追上,声音因急切变的尖锐了起来:“你不能再过去了!那是太子殿下的别院,太子喜怒无常,暴虐弑杀,你擅闯会死的!”
  魏姩眼底划过一丝冰凉。
  那又如何?比起她身边的人,那个人显得和善多了。
  毕竟在她最后一天,是他给她送来鸩酒,留了她最后一丝体面。
  “太子殿下在此,岂能过而不拜。”魏姩淡淡道:“妄议储君,是死罪。”
  春来猛地醒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惊恐的望向四周,见再无他人才勉强镇定下来,等她从惊慌中抽离,魏姩已经走出了很远。
  她看了看天色,急的跺了跺脚后,赶紧追了上去。
  姑娘这是疯了吗,怎突然要去拜见太子了!
  要是错过了计划的时辰可如何得了啊!
第3章 第 3 章
  蜿蜒小道的尽头是一片竹林,竹林深处乃东宫在香山的别院。
  每年九月,褚曣都会来此居住一月,这是整个奉京都知晓的事。
  袅袅青烟升起,散发着有静心安眠功效的檀香,然对软榻上躺着的人却无甚效用。
  那人三千乌黑长发用一根红色发带绑了一半,铺天盖地垂在身着黑红相间的宽袍上,袖边是烫金飞凤,细长冷白的手指随意的撑在右额边,懒散狂狷又尊贵凌人;对比他强大到不容人忽视的气场,他的脸也毫不逊色,精致完美的五官,就是人间最出色的画师也描绘不出其中神韵。
  这便是当今大陆公认最美的一张面孔,北阆太子,褚曣。
  但在北阆地界,尤其是奉京,没有一个人胆敢当众议论他们这位储君的容貌,因为众所周知,东宫脾性不好。
  同样也众所周知,脾性不好几个字,完全是在恭维他。
  详细点形容东宫,那就是暴虐弑杀,喜怒无常,疯癫狂狷,做事毫无章法可言,一切但凭自己心情喜好。
  若简单点,那就两个字,疯子。
  当然,这些话也就敢私下关起门来小声说,要是落进了东宫耳中,也就离见阎王不远了。
  此时这位疯子...哦不,太子的心情显然不佳,贴身太监早在看见他眉宇间起了浅纹时,就赶紧将宫人都遣了出去,生怕又有不长眼的混进来送死,又让别院染上新鲜的血。
  清理起来很麻烦。
  贴身太监战战兢兢立在一旁,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可太子眉间的郁结不仅未消,还加深了许多,他不由无声一叹,今儿殿下又无法睡...
  “姑娘,你不能再走了!”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动静,太监猛地转头,见太子果然睁了眼。
  眸中渗着浓浓的杀气与寒凉。
  贴身太监长福:“.....”
  他面色一沉,很好,今儿又得见血了。
  “殿下,奴才去看看。”长福连忙恭敬的请示。
  然他话才落,褚曣就已起了身,等长福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抄起一把长剑杀气腾腾的走了:“孤亲自去杀。”
  长福:“......”
  长福一个激灵,赶紧追了上去。
  他不是要去杀人的意思啊啊!
  魏姩踏进花圃后,很有几分意外。
  太子别院不仅没有侍卫,连宫人都不见,清静的像是无人居住。
  她眼神微紧,莫非,太子今日不在别院。
  魏姩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围,竹林环绕,溪水潺潺,花团锦簇,不失为一个世外桃源,但,过分的安静了。
  竟连蝉鸣鸟叫都没有。
  相比之下,耳边的声音就实在太令人厌烦。
  魏姩皱眉冷冷的看向春来,斥责的话还未出口,花圃尽头,便有一人面色阴郁的持剑朝她大步而来,静谧安宁在顷刻间消散无踪,随之而来的是过于浓烈的杀气,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她甚至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冰冷的长剑就横在了她的脖颈:“找死!”
  魏姩僵住,不敢再动分毫。
  玄袍金凤,北阆储君。
  只一眼,魏姩便视线下移,不敢正视。
  也只一眼,便令她惊为天人。
  眼前的人即便浑身杀意,盛怒狂暴,也难掩其绝代风华。
  大陆第一美,名不虚传。
  魏姩识趣,却不代表身旁人也如她那般敏觉知礼,春来怔怔的望着太子,眼里满是惊艳和震撼,直到太子冰冷的看向她,她才猛然醒神砰地跪倒在地,惊恐万分的颤声求情:“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而她每说一句,褚曣眼中的杀气就多一分,魏姩脖颈处的痛感就更明显。
  魏姩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她早晚要掐死春来!
  但现在还得先保住自己的命。
  想要从太子的怒火下寻求一线生机,她自然不会蠢到像春来一样只会磕头求饶,这样会让她死的更快。
  她快速思索着她是何处惹太子动了杀心。
  擅闯别院?还是另有缘由?
  这时,一股淡淡的檀香钻入鼻尖,魏姩眼神微亮。
  安神香。
  午时...
  耳边春来求情的声音还在继续,眼看那只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仿若下一刻就会砍断她的脖子,魏姩孤注一掷,低声斥道:“闭嘴!”
  聒噪声骤停,周遭一下就安静了。
  耳边清风环绕,伴随着淡淡竹香。
  太子终于没继续用力将剑嵌入她的脖颈。
  魏姩不由轻轻松了口气,额尖已不知何时冒起一层薄汗。
  “呀,天爷欸!殿下!殿下快住手,这可杀不得,杀不得啊。”长福追出来就看见这一幕,身子一颤后,失声喊道。
  魏姩刚放下的心又立刻提了起来。
  她方才赌对了,此间有安神香,说明太子睡眠不佳;院内院外都无人看守,大概是太子喜静;附近无蝉鸣鸟叫,是因太子很怕吵,多半是让人将蝉赶走了。
  惹怒太子的不是她,而是春来一路的聒噪。
  可现在这道尖细到破了音的声音,同春来有的一拼,他的剑还架在她脖子上,若再横生怒气,她怕是...
  “闭嘴!”
  褚曣忍无可忍,侧目低斥。
  魏姩心神微松,还好,理智尚存。
  长福踩着小碎步跑过来,眼见魏姩雪白的脖子上血流不止,吓得瞪大了双眼。
  这姑娘的打扮气度,一看便是官家女,殿下的名声本来就坏透了,这要是杀了哪家大人的千金,奉京城非要闹翻天。
  届时他们这别院的人,除了殿下,都得脱层皮!
  长福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捻着兰花指去捏剑刃,同时小心翼翼劝道:“殿...殿下您冷静,这这这是位姑娘,不不是刺客,也不不不是探子。”
  魏姩此时才看清长福的脸。
  她瞳孔微震,交叠在腹间的手攥的更紧。
  那杯鸩酒,就是这位宫人送来的。
  她死后眼睛是看得见的,她飘在半空,见他吩咐狱卒找来女子为她换了衣裳,整理了遗容,还派人将她送去了魏家。
  奉京狱所有人对他万分恭敬,无敢不从,想来他应是太子的心腹,既如此,他应在太子面前说的上话。
  如此想着,魏姩便乖觉的不再吭声,等着对方从疯子...太子手中解救自己。
  但她记得,这位并不是结巴。
  他在奉京狱口齿清楚,盛气凌人,将一干人吓的半个不字都不敢说,与眼前咋咋呼呼的太监判若两人。
  褚曣在长福的手即将碰到剑刃时挪开了剑。
  魏姩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不由轻呼出一口气。
  然太子的耳朵格外的灵敏,这点微弱的声音他竟也听见了。
  褚曣转头阴森可怖的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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