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凝在坟前说的所有话中,她最喜欢的一句,就是她不是魏家女。
她不是魏家亲女,真好。
如此,她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报仇。
“二姐姐!”
一道甜软的嗓音传来。
魏姩慢慢抬眸望去,只见一粉色襦裙的姑娘,提着裙角神情焦急的朝她奔来。
魏姩交叠在腹间的手紧紧攥着。
若非她知道真相,见过她面具之后的真实嘴脸,一定会觉得她在担忧自己。
这样的演技,不去做角真是可惜了。
“二姐姐,你怎么受伤了!”魏凝跑到魏姩跟前,扬起一张清澈的脸庞,急切道。
魏姩看着她,强行压下滔天恨意,声音平静道:“被狼抓伤的。”
第7章 第 7 章
“狼?”魏凝惊诧万分,失声道:“二姐姐,你竟遇见狼了?!”
“快让凝儿看看,伤怎么样了。”
魏凝所表现出来的反应,完美的没有一丝破绽,不论谁瞧着,都会感动于二人的姊妹情深。
魏姩突然就觉得无甚意思了。
她挪开视线,微微侧首避开魏凝触碰她脖间的手,温淡道:“殿下亲手为我上过药,三妹妹无须忧心。”
剑伤与狼抓伤的痕迹相差甚远,她只有说是太子亲手为她上的药,他们才不敢贸然拆细布查看。
果然,魏凝动作一滞,神色不变的收回手,握住魏姩:“无事便好,自凝儿知道二姐姐在殿下别院,便着急的不行,二姐姐...”
魏凝俯身几乎贴身魏姩的耳朵,担忧的低声道:“太子殿下脾性不佳,二姐姐可无碍?”
魏姩鼻尖萦绕着那股熟悉的甜香,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恶心,相较之下,太子身上的龙涎香也变的好闻了许多。
重来一次的初见,魏姩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没让自己失态,魏凝太过了解她,她若有反常魏凝一定会察觉,她如今处于被动,还没有到将事情戳破的程度,她还需要与他们斡旋。
魏姩压住胃中的翻滚,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赧:“传言多不可信,殿下很是仁善。”
东宫仁善?
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魏凝眼神一紧,面色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就被她掩饰过去,刚想要再继续询问什么,便有一婆子上前来:“二姑娘,三姑娘,家主,夫人有请。”
魏凝只得暂且按下心中的疑虑,拉着魏姩道:“二姐姐,我们进去吧,二姐姐迟迟不归,父亲母亲可担心了。”
魏姩借着提裙摆的动作,抽回手轻轻嗯了声。
担心她?质问她还差不多吧。
质问她今日为何没有出现在槐山亭,为何没有因为杀人入狱,阻碍了他们的计划。
魏凝心中有事,也没在意魏姩避开她的手,二人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前往柏青堂。
而听了她们对话的车夫却惊愕不已。
二姑娘的伤是被狼抓的,那...春来莫不是被狼咬死的?!
车夫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不久后便有传言流出,香山有狼,咬死了魏家一个丫鬟,魏二姑娘被太子殿下救了,流言一出,引起了好一阵的轰动。
毕竟只听闻过那位如何杀人,救人倒是头一遭。
不少人开始揣测,是否因为魏二姑娘入了太子殿下的眼,才得太子出手相救,但毕竟事关太子,都不大敢在明面上议论,没过多久,这事便沉寂了下去。
不过那之后好多日,都没人再敢去香山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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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堂
魏家家主魏文鸿与魏家主母乔氏脸色难看的高坐主位。
他们为今日筹谋多时,原本是万无一失,却没想竟生了变故!
而这个变故还是东宫!
让他们恼怒的同时又多了忌惮。
那位绝对不是他们能招惹的起的,如今只盼着魏姩与那位并没有扯上什么关系才好,否则这步棋可就难走了。
魏姩进来时,二人的脸色双双一变。
掩饰了怒火与阴沉,但也实在没什么笑容。
魏姩垂眸走进堂内,微微屈膝行礼:“父亲,母亲。”
众所周知,魏家长女在礼数上最是周全,对比起来,她今日的礼便敷衍许多,若依魏姩的性子来,这声父亲母亲她都是叫不出口的,但她眼下须得忍耐。
忍到,她报了血仇为止!
魏文鸿与乔氏心中挂着今日的事,竟也未有察觉,乔氏强行扯出一个笑容,壮似关切,实则诘问:“听你妹妹说,你今日失约于齐姑娘?”
乔氏话落,魏凝便看向魏姩,急急解释:“我也是担心二姐姐,一时情急才同父亲母亲说了今日的事。”
在众人打量试探的视线下,魏姩轻轻摇头,苦笑道:“不怪妹妹,都是我平日里懒怠,今儿才走半个时辰就中了暑,晕倒在槐树下。”
魏姩记得太子殿下的暗卫说过,有一个人逃脱了,那就证明她一路的踪迹魏家人已经知道了,在此事上,她不能撒谎。
但她敢肯定,从暗卫手底下逃脱的那个人没有进禁地。
他不敢。
且若他们知道了她进常青木小道后的事情,此时就不是这番试探的态度了。
如她所料,魏家几人对她的话并没有感到意外。
魏凝愧疚道:“都是我不好,不该约在今日,竟害二姐姐中暑,可是春来那丫头偷懒,未曾带水?”
说罢,魏凝往外看了看,疑惑道:“对了,春来呢,怎不见她回来?”
魏姩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她身形一晃,面上露出惊恐之色,又强行镇定下来,声音哽咽道:“我中暑昏迷之后,春来将我唤醒,催我继续上山,可那时我身子实在受不住,知道自己没有力气再继续走下去。”
“可我又不能失约于齐姑娘,一时情急之下,便大着胆子打算去香山别院求些解暑之物,再行上山。”
魏家几人闻言神色各异。
回来禀报的人确实说了魏姩中暑昏迷,醒来后就不顾春来阻止去了香山别院,但他不敢踏入禁地,便等在了老槐树附近,后来不知怎地被东宫暗卫发现,他离的远些才得以逃离下山。
而在禁地入口潜伏的那一个,被东宫当成刺客杀了。
“那后来呢,二姐姐又是如何被狼抓伤了?”魏凝急切道。
魏姩抬手抹泪,一副受惊过度但强撑着不失态的模样,道:“后来,我与春来还未进香山别院,就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头狼,春来...”
魏姩顿了顿,道:“她许是太害怕了,推了我一把,恰那头狼扑过来,我躲避不及,便被它抓伤了脖子,所幸伤口不深,并无大碍,但是春来...”
“她可能是害怕极了,拼命的往回跑,却不想引了狼追去,之后,她,她...”
魏姩一滴泪自面颊滚落,身子轻颤着,虽然极力掩饰,却不难看出她已受惊过度。
演戏,谁不会呢。
她或许还得感谢自己过往十余年的愚昧,只知一心讨好魏家,从不曾设防,如今在他们的印象与认知里,魏姩端庄稳重,是不会也不屑于撒谎的。
所以只要她谨言慎行些,就不会惹来猜忌。
而这些说辞她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斟酌过了,春来是他们的人,若她说出春来为了救她被狼咬死了这种话,他们定会起疑心。
如魏姩所料,魏家人对春来心知肚明,听魏姩如此说当真没有怀疑,春来是他们的人,在危机关头自不会上演什么主仆情深,她撇下魏姩逃命,才合乎情理。
且他们此时已并不在乎春来如何,只想知道后来东宫与魏姩有没有什么牵扯。
魏姩再次抹泪,低泣道:“我当时吓的脑子一片空白,是太子殿下的人及时出现救了我,我,我再见到春来时,她已经面目全非,没有气息了。”
魏姩话落,堂内寂静了好一会儿,魏凝才似回过神来,恐慌的半捂着唇:“天哪,竟如此危险可怖!”
“幸好二姐姐无事,否则我就要愧疚死了,如今二姐姐能平安归来,还要好生感谢太子殿下才是。”
魏姩自然知道她在试探什么,勉强扯唇笑了笑:“是该感谢殿下的。”
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着,直等到魏家几人心焦时,她才继续道:“若非得殿下怜惜,我此时怕已入了狼腹,所幸得殿下相救,不仅为我处理了伤口,赐我一身衣裳,还特意派人巡查香山,怕还有狼出没,之后更是让人暗中护送我下山,殿下如此大恩,我自会铭记在心,待他日,必要登门谢恩。”
魏姩将真相与谎言混淆,呈现出另一番带着些许暧昧旖旎的景象。
倒不是她不怕死的敢无视东宫的威胁,而是她清楚个中细节魏家是绝对不敢去太子面前求证的。
不过,她也很是不想再犯东宫的忌讳,可现在只有他能保她的命,她只能紧紧抓住他。
大不了,再挨上一刀。
起码,太子的怒气是直接明了的,不像这些阴沟的老鼠,让人防不胜防。
魏文鸿与乔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惊诧。
怎魏姩口中的太子,与他们所知的判若两人。
但他们并没有怀疑魏姩,一则,魏姩规矩知礼,骨子里又刻着几分清傲,惯来不会说谎,使什么计谋手段;二则,她所说的除了禁地内的事那人不知外,其他的都对的上。
只是,他们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几分不寻常。
可按理说东宫不近女色,应该不会...
几人对视一眼后,魏凝不动声色试探道:“二姐姐与太子殿下?”
魏姩羽睫轻颤,急急解释:“三妹妹别误会,我与殿下自是清白的。”
话是这么说,可她眉眼中透露出的女儿娇态却让魏家人的心蓦地沉了下去。
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第8章 第 8 章
东宫今岁三月及冠,陛下于礼毕后,在露华台宴请群臣,并言明携带家眷,意思已很明了,陛下是要为太子择选储妃。
太子喜怒难辨,暴虐嗜杀,令许多闺秀退避三舍,但也有不少人挤破了头想入东宫。
一则,太子虽性子不好,可那张脸实在太好,很难不让人一见倾心,也能叫人短暂的忽略他可怖的性情;二则,东宫最得圣心,将来必要荣登大宝,母仪天下太过诱人,谁不想搏一搏。
那一日,露华台百花争艳,可太子连面都没露,而如此落陛下脸面,陛下竟也宠着,只当是为太子庆生的宴会,就连期间有皇子求赐婚,都被陛下拒了。
众人心中都明白,这是陛下对太子的偏爱。
当日是东宫及冠宴,他不选妃,谁也不能选。
而在此之前,这种事也并不少见。
陛下多次让皇后举办宴会,为东宫择妃,但因太子缺席都不了了之,因此陛下还曾数次往东宫塞美人,但最终这些美人都失去了踪影,可即便如此也没有让陛下打消给东宫择妃的念头。
这些年,陛下一心择储妃,殿下一心发疯,父子二人竟也能达成一个诡异的平衡,谁也不碍着谁。
总之,东宫至今仍无一位女主子,由此可见,褚曣此人的确不近女色。
所以魏家人都很疑惑,魏姩何以得太子青眼。
魏姩容貌清丽,身段窈窕,气质如兰,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怎么看都不像是太子会喜欢的类型,可偏偏,她能从香山别院全身而退,还得太子几番优待,这种事,史无前例。
乔氏还有意再继续询问,却见魏凝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乔氏遂将话咽了回去。
“二姐姐今日必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还是早些回房休息才好。”魏凝拉着魏姩,担忧道。
乔氏也勉强撑起一丝和气,放轻声音道:“你逢此劫难,是该好生歇息。”
“至于春来,你也莫要太过伤怀,她在危急关头不知护主,反倒自己逃命,死的不冤。”
魏姩静静听着,适时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悸。
“只是春来没了,你身边就没有个得用的人,待稍后给你挑一个送去。”乔氏语速平缓道。
魏姩心底冷笑,再挑一个来监视她?
她傻了才会要。
魏姩喉头微动,语带哽咽:“多谢母亲体恤,只是春来与我自幼相伴,情谊深厚,而今春来才走,我心中难宁,还是过些日子再挑新人。”
乔氏皱了皱眉,虽有些不虞,但这种情况下她确实不好强行塞人,便道:“既如此,便依你。”
魏姩遂躬身告退。
走出柏青堂,她微微驻足瞥了眼堂内,她可以想象得到,她离开后堂内是怎样的情形。
他们一定在商议,是要继续为她设陷阱,还是静观其变,看一看东宫的态度。
答案不难猜测,他们一定会选择后者。
毕竟东宫的名头实在骇人,他们不会想得罪的,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所以他们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确定东宫对她的态度,而这期间,就是她翻盘的机会。
魏姩缓缓往杏和院走去,眼中有寒光掠过。
于她的如今的处境而言,报复魏家最好的方式,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前世他们将她掌控在手心,随意搓揉,而今,她要用同样的方式,让他们自食恶果。
柏青堂内,果然如魏姩所料,魏家几人最后决定先静观其变,打探出东宫对魏姩的态度后,再行商议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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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杏和院,魏姩先是四处走了走才回寝房。
对魏家上下而言,她不过是去了一趟香山归来,可对她来说,却已过三年。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已恍若隔世。
她并非是多留恋此处,而是如此才能让自己更清晰的感受到,这不是黄粱一梦,她是真的回来了。
杏和院里没什么下人,内院只春来和两个小丫鬟,外院是负责杂扫的三个粗使丫鬟和两个婆子。
整个杏和院加起来,还没有魏凝秀灵院外院的粗使下人多。
以往魏姩对这些并不在意,因为她本就喜静,院子里少些人她也乐得清静。
可现在她突然觉得,这里太静了。
魏姩在床榻边坐了很久,屋内过分的安静让她有些心慌,昏暗牢房中的血腥味,还有那三年在荒郊野外的孤寂,不知不觉间铺天盖地袭来,仿若要将她侵蚀。
心口骤然剧烈的跳动,让魏姩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砰地站起身,疾步往外走去。
她迫切的想要看到人,越多越好。
好像这样就能证明,她真的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就能让她漂浮不安的心落到实处。
可当她跨出寝房,一眼望去院内却空无一人,过度的冷清犹如一盆凉水泼下,立刻就冲淡了她心中的急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