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驻足在门口,久久未动。
她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但回来后的她,已是孑然一身。
魏姩的肩膀渐渐沉下,透露着一股难言的颓意。
她珍惜万分的姊妹情谊,是假的;她信任的贴身丫鬟,只是放在她身边的一颗棋子;她努力想要得到的父爱母爱,都不是属于她的。
如今,她立在这方小院,无一人可依,无一人可信。
一束阳光蓦然洒在魏姩身上,她微微偏头,半张脸被阳光覆盖,击退她的颓意。
魏姩突然提起裙角往外走,神情急切,步伐匆忙。
她还有亲人,有真正的亲人!
从魏凝口中得知,盛安郡主为了替她报仇,拼尽一切与齐家两败俱伤,足矣可见,她还是被人疼爱着,期待着的。
然才走几步,魏姩蓦地顿住。
前世,她死后半年,盛安郡主才从魏家刻意透露出的线索中找到她,可现在不一样了,魏家不会放出证据,她无法认亲。
总不能就这么横冲直撞跑到郡主府,说自己是郡主的失散多年的女儿,先不说郡主府认不认,就光她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都无法圆说。
说她重活了一世知晓的?
这也太过荒诞了。
所以她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魏家前世用的计策,引盛安郡主府起疑,让盛安郡主府主动来查,可现在她身边都是魏家的眼线,她恐怕才有动作,魏家就会发现了。
魏姩攥着裙摆的手缓缓松开,她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要再等等,等一个契机出现,而现在最重要的,是攀扯太子先保住命。
报仇,认亲,都得先有命在。
不过还有一点,魏家前世能让盛安郡主确定她的身份,手中就一定有铁证。
可什么东西能让盛安郡主对她的身份确认无误?
她记得,盛安郡主是在定安元年丢的孩子,那时候她尚在襁褓,襁褓...
魏姩眼神一凝。
对,就是襁褓!
乔氏在香山寺佛堂下抱走她时,定也拿走了襁褓!且一定被乔氏妥善藏了起来。
魏姩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她要好好的静一静,筹划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
香山别院
褚曣听着暗卫的禀报,神情难辨,半晌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孤为她上了药,她还夸孤很是仁善?”
暗卫:“是。”
长福俯身立着,不敢出声。
殿下仁善,好诡异的夸赞呢。
“孤从狼爪下救了她,她怎不去编戏本子?”
长福:“魏二姑娘说的也不算假,今日若非殿下解局,魏姑娘确实很难脱困。”
褚曣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所以,她就骂孤是狼?”
长福:“......”
殿下这话说的,这哪能算骂啊,狼不比殿下性子好?
褚曣阴恻恻的看过来,长福忙道:“或许魏姑娘不是那个意思。”
“她是孤伤的,她却说为狼抓伤,这不是骂孤是什么?”褚曣冷飕飕道:“不仅骂孤,还敢攀扯孤,损孤的清名,这女子是胆子太大了,还是不将孤的警示放在眼里?”
长福唇角狂抽。
您还有清名可言?!
“明儿把人给孤弄来。”
暗卫:“是。”
长福动了动嘴,又闭上。
“算了。”
半晌后,又听褚曣喃喃道。
长福不由为魏姩松了口气。
但他这口气松早了。
“今夜就弄来。”
长福:“......”
很好,殿下又要发疯了,魏二姑娘自求多福吧。
第9章 第 9 章
魏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不论是在奉京狱,还是在孤坟,都没有床榻供她安眠,如今躺在床上不仅有久违感,还觉得很陌生。
她的眼睛坏过几日,又经历了被判处凌迟时令人窒息的绝望,让她打心底里恐惧黑暗,也抗拒睡眠,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
已过戌时,寝房仍旧亮着灯。
魏姩侧躺着盯着烛火,数着它跳动的次数,不知何时,缓缓地闭上了眼。
而后,她便陷入噩梦中。
她梦中这一切都是假象,她又回到了那间牢房,又受了一遍折磨,在孤坟上飘零了三年。
魏姩猛然惊醒。
她飞快坐起身环视周围,熟悉又陌生的寝房中,烛火已经快燃到尽头。
她重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还好,是梦。
她渐渐缓过神来,打算寻新的蜡烛续上时,窗边传来了动静。
魏姩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她紧紧攥着薄被,盯着窗棂。
难道是魏家又有新的计谋了?
窗棂很快就被撬开,有一人翻窗进来直奔床榻,而后,那人立在床边与魏姩大眼瞪小眼。
魏姩见过他。
就在白日,在香山别院,去槐山亭的那一个暗卫。
知晓来的不是魏家的人,而是东宫的人,魏姩竟然下意识松了口气。
只是她还未开口,那人便道:“得罪了。”
魏姩来不及作任何反应,就被点了穴道,连人带软被裹起来抗出了寝房。
再之后的那一切,魏姩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了。
她眼睁睁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正被扛着飞檐走壁,这还不算,之后一路上可以说用腾云驾雾来形容,她紧紧闭上眼吓的三魂没了六魄,在她感觉自己要被晃死时,才终于停下。
香山别院
狼叫声伴随着兵刃声,打破了静谧的夜晚。
长福在厅内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推开门走向打斗处。
他一出门,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便迎面扑来,但长福自幼跟在太子身边,对这个味道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他面不改色的朝竹林方向望去,只见几头狼正撕咬着一地尸体。
褚曣手持滴血的剑,携着寒霜与煞气归来。
长福边迎上去,边叹道:“第五次了。”
这是今年住进香山别院后来的第五批刺客了。
今夜来的倒是巧,殿下疏散了火气,待会儿见着魏二姑娘或许就能温和些。
“殿下怎又亲自动手了,咱十九个暗卫都无用武之地了。”长福上前接过褚曣手中的剑,快速打量着褚曣,见他没有受伤后微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褚曣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如何?”
长福自晓得他所问为何,回道:“经查证,魏二姑娘在府中处境确实不好,家主主母更偏疼魏三姑娘,府中一应用度魏二姑娘都不如魏三姑娘,且京中但凡盛大些的宴会,都只有魏三姑娘,魏二姑娘极少出府,依此来看,姊妹不和在情理之中。”
褚曣挑眉:“所以,今日真只是魏家的事。”
长福正色道:“不像是冲殿下来的。”
褚曣轻嗤了声。
那女子与她那妹妹,恐怕不止是简单的不和。
“人回来了?”
长福:“还未。”
长福话才落,一黑衣人便出现在褚曣面前,单膝跪地:“殿下,魏二姑娘带来了。”
褚曣遂往厅内而去。
然走进大厅,褚曣四下一看,皱眉:“人呢?”
长福也看向那暗卫,疑惑道:“小十九,人呢?”
被唤小十九的暗卫,今日叫狼十九。
为何是今日呢,因为褚曣对起名字颇有兴致,但他起名字的风格是按自己喜好。
他喜欢什么,十九个暗卫就叫什么。
今日之前他喜欢剑,十九个暗卫便依次排行,唤作剑一,剑二...剑十九。
几个时辰前,他喜欢狼,于是,十九个暗卫就唤作狼一,狼二...狼十九。
由于褚曣的喜好实在换的太快,有时候一天得换两个,长福着实记不住,便干脆叫他们小一,小二...小十九。
狼十九漆黑的大眼动了动,茫然中闪着光:“在殿下寝房。”
褚曣:“......”
长福:“......”
褚曣缓缓转身:“?!”
长福猛地提起一口气,一脸震惊的看着狼十九。
小十九,你要完!
长福顶着褚曣骇人的视线,轻轻挪向狼十九,用手肘捅了他一下,恨铁不成钢的用气音道:“谁给你的胆子把人带进殿下寝房的!你疯了啊!”
狼十九更茫然了。
他抬着一张清澈懵懂的脸道:“深夜劫持姑娘,不就是...那种事吗?”
长福一口气堵在嗓子眼:“...”
他慌忙转眼去看褚曣,果然,他们殿下浑身已冒起杀意。
褚曣抬手便去拿长福手中的剑,长福急急背在身后,麻溜的退后一步,嘴里不住的劝道:“殿下息怒,息怒,小十九当年是花了好多银子买回来的,培养至今又花了一大笔,不能杀不能杀。”
褚曣目眦欲裂:“孤缺银子?”
长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殿下当然不缺银子,但培养一个暗卫得十几年,很难的,且殿下还要身边的人都长得好,小十九是最好看的,杀了白费多年心血不说,您叫奴才再去哪儿买个这样的?”
倒不是长福敢违抗褚曣,而是这样的事隔几日就会发生一次。
狼十九的确是暗卫中长的最好看的,买他花的银子也最多,但这个暗卫也是最缺心眼儿的!
他常常会办一些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惹得褚曣火冒三丈,每每这时,长福都要出来像这样劝上一遍。
至于缺心眼儿到什么程度,就拿今天来说,他夜闯侍郎府劫人家姑娘,连个面巾都不带,生怕人认不出来他似的;而明明褚曣是怒气冲冲叫他把人带到香山别院,他却以为褚曣对人姑娘起了那种心思,直接将人送到了太子寝房。
长福费了好一番口舌勉强将太子劝住后,赶紧道:“奴才这就去将魏二姑娘请出来。”
褚曣重重哼了声,甩袖大步离开。
长福松了口气,没好气的瞪向跪在地上一脸无辜的狼十九:“你长个心眼儿吧你!”
长福话落,却见褚曣又风风火火折身回来,气不过的一脚蹬在狼十九腿上:“孤是储君,岂会做那种欺辱女子之事?”
“就是,你怎能如此揣测殿下!殿下岂是那样的人!”长福凑到褚曣跟前,正气凌然道:“该罚,重重的罚!”
殿下也就只有在这点上有君子之风了。
褚曣面无表情的看向长福,长福格外严谨道:“殿下您说,该如何罚他?”
褚曣剜他一眼,冷哼了声转身离开。
长福一把将手中的剑塞到狼十九手中,朝他使眼色:“快去将殿下的剑擦干净,擦不干净今夜不许睡。”
这种时候,狼十九还是有些机灵的,站起来默默地接过剑就跑了。
长福拂了拂衣袖,深藏功与名,踩着小碎步追上褚曣。
伺候在寝殿的宫女虽然对魏姩的到来不明所以,但见人是殿下贴身暗卫送来的,便恭恭敬敬的伺候着。
褚曣到时,魏姩刚吐完缓过劲儿来。
宫女见到褚曣,恭敬行礼后便端着洗漱过的水鱼贯出去了。
顿时,寝室内就只剩褚曣魏姩二人。
魏姩摸不清褚曣深夜将她弄来作甚,可身上又只着单衣无法起身行礼,只能捏着软被挡住自己,轻轻唤了声:“殿下。”
褚曣是裹着满腔怒火来的,但他抬眸看去,却见姑娘素面黑发,裹着一张并不属于他的妃色软被,俏生生坐在他的床上,许是受了惊吓,双颊白的过分,眼里带着的潋滟水光,似能浇灭人心头的火气,抚平躁意。
褚曣的视线缓缓落在妃色软被上。
他突然又想回去再踹狼十九一脚。
他竟就这么将人给他弄来了!
不仅衣衫不整,还把人家被子也带来了!
褚曣收回视线,揉了揉眉心,他怎么会有这么蠢的暗卫。
但...
褚曣动作一滞,再次看向魏姩。
白日里她上了妆,虽然也算端庄秀丽,却并不惹眼,但卸下妆容后她的五官却更清晰,犹如出水芙蓉,让人眼前一亮。
显然,她白日的妆容并不适合她。
不是她自己想掩饰美貌,便是她身边的人不愿她太过出色。
但这不是重点。
褚曣缓缓走近魏姩。
她妆容尽褪后,他怎在她眉眼间瞧见了几分熟悉感,虽然很淡,淡的寻常人根本不会发觉,可他眼力过人,应是不会瞧错。
但褚曣一时却想不出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他极少参加宫中宴会,就算出席也是格外隆重非去不可的宴会,而她极少出府,但凡盛大些的宴会都不会参加,宫中宴会那就更不可能去了,所以他不可能是在哪次宴会中见过她。
于是,太子弯腰靠近魏姩,问:“孤是不是曾见过你?”
第10章 第 10 章
魏姩在察觉到褚曣走来时,整个人就僵住了。
方才一路的腾云驾雾让她无法思考,到了这里又胃中翻滚吐了好一阵,直到褚曣的出现她才后知后觉的去想,太子为何要将她连人带被裹来。
寝房里弥漫着浓郁的龙涎香,布置虽简,却样样精贵,很显然,这是太子殿下的寝房。
深更半夜,将她衣衫不整的放在他的床榻,难不成是...
可东宫不好的名声中,无关乎女色,且他见过的美人何其多,又如何瞧的上她。
魏姩还未来得及细想,褚曣就已走至床边俯下身来,他身上的龙涎香霎时将她淹没。
那一瞬,魏姩连呼吸都停滞了。
前世他们给她按的杀人动机为情杀,可前世十六年,她大多时候都被拘在府中,见过的男子屈指可数,也从未与外男独处过,根本不知情为何物,也就更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下的情景。
若是旁人,她第一反应自是反抗夺门而出,可眼前的人是太子储曣。
她逃不掉。
若他真要对她做什么,她无半分反抗的余地。
然就在魏姩忐忑不安时,却听褚曣道:“孤是不是曾见过你?”
魏姩不由一愣,下意识的轻声回了句:“殿下白日见过臣女。”
话一出口她就反应过来了,他说的是曾,指的不是今日。
可过往十六年,她从未参加过宫宴,京中只知魏三姑娘毓秀无瑕,心性纯良,提起魏二,顶多就是客气的一句端庄知礼,那还是她偶尔被乔氏允许去一些小宴会时,见过她的人传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