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榶酥【完结】
时间:2023-06-01 14:40:13

  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了。
  因为昨夜太子殿下被气昏了头,忘了。
  于是,这一整日太子身上都冒着煞气,仿若随时要吃人似的,吓得宫女们战战兢兢,一个都不敢上前伺候。
  而魏姩回到魏家,舒舒服服的补了一日觉。
第12章 第 12 章
  魏姩醒时正值黄昏,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泛着斑驳光点,入目之处皆为暖黄,无形间赶走了院中的清孤之气。
  满目的暖让魏姩唇角缓缓上扬。
  承蒙上天厚爱,予她多一次的生机,这一次,她必然要好好活,凭自己的喜好,心意而活,再也不被魏家虚假的亲情拘束,压制。
  魏姩迎着余晖,缓缓坐起身背靠枕头,隔着纱帐轻唤了声,伺候在门外的小丫鬟应声而进,却没敢直接上前,而是停在屏风后,躬身请安:“姑娘安。”
  魏姩看了眼对方,才道:“进来。”
  “是”
  小丫鬟应下后,走进来规规矩矩立在纱帐外,未曾抬头张望,显得有些拘谨不安。
  魏姩记得,眼前的小丫鬟唤作冬尽。
  杏和院里的下人几乎都是乔氏安排的,只有一个,是她亲自要来的。
  那就是冬尽。
  她似曾记得那是一个寒冬,她出门寻失踪的猫儿,无意间走到了下人院里,看见了蜷缩在床上的冬尽。
  小丫头病了,病的很严重,缩在一床极薄的被中发抖,她上前唤她,她勉强睁开眼哆嗦着唇,可怜兮兮的瞧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责问院中的管事婆子,对方称买来时人就病恹恹的,才几日的功夫就瞧着不行了,怕银子打水漂倒是请郎中瞧过,但诊治结果是要花大价钱才能治。
  府中自不会花过多银钱给一个才买来的小丫头治病,就将人放在这儿自生自灭。
  于是那年,魏姩冒着冬雪出门,没有找到猫儿,却带回去一个比猫儿还可怜的丫头。
  魏姩确实花了很多钱才治好了冬尽。
  小丫头病愈时寒冬已过,她便赐名冬尽,寓意那个差点带走她的冬天已经过去,她将迎来新生。
  冬尽之后便留在了杏和院,但因她身边有春来,冬尽便一直与另一个小丫鬟秋影在房外伺候,极少到她跟前来。
  她曾只以为是小丫头露怯,不喜冒尖,现在才大约明白,或许是春来暗中压制了她。
  “那一年,你几岁?”魏姩轻声问。
  冬尽愣了愣后,才意识到魏姩所问为何,忙恭敬回道:“回姑娘,姑娘将奴婢带回来那年,奴婢七岁。”
  “七岁。”魏姩喃喃道:“有许多年了。”
  冬尽忙道:“八年零一个月十二天。”
  魏姩一怔,而后失笑:“你倒是记得仔细。”
  冬尽闻言砰地跪下,认真道:“是姑娘给了奴婢新生,奴婢自当永记姑娘恩情。”
  永记姑娘恩情。
  魏姩唇边的笑意逐渐散去。
  冬尽确实说到做到了。
  魏凝在她坟前提过,冬尽不相信她杀了人,求到乔氏跟前,跪了几天后拖垮了身子,病死了。
  本就是个双亲故去,孤苦无依的小丫头,没了她,魏家谁又会花钱给她治病,更何况还是替她求情,魏家就更容不下她了。
  她在那个寒冬捡回来的一条命,终究还是还给了她。
  “起来吧。”
  许久后,魏姩柔声道。
  她既回来了,冬尽便不再是孤苦无依。
  “替我更衣上妆。”
  冬尽刚起来,就因魏姩这话面上一喜。
  以往有春来姑娘在,她是近不了姑娘身的,昨儿突闻春来姑娘葬身狼腹,她便很担心姑娘,姑娘将春来姑娘看的极重,突遭此厄难,还不知姑娘要如何伤心。
  但秋影姐姐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春来姑娘没了,姑娘身边就没了贴身丫鬟,自当在她们二人中择选,可秋影姐姐与春来姑娘走的近些,也比她在姑娘跟前得脸,她便不敢奢望,却没想到,今儿姑娘竟叫了她近身伺候。
  冬尽没近身伺候过,也没人教过她,只远远的瞧见春来做过,大概知道该做些什么,但动作很不熟练,光更衣就用了许久的时间。
  冬尽心中忐忑,不由偷偷透过铜镜观魏姩脸色,却刚好撞上魏姩的视线,她来不及反应,便见魏姩柔和的笑了笑,安抚她道:“不急,慢慢来。”
  “是。”
  冬尽心中更是惭愧,脸都涨红了,但在魏姩的鼓励下还是努力的静下心来,拿起梳子认真的替魏姩梳发髻。
  梳妆完毕,冬尽看着铜镜中魏姩,愣了神。
  姑娘还是姑娘,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姑娘上了妆后与以往有些不同。
  具体不同在何处她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姑娘好看了许多。
  冬尽下意识看向妆粉盒,总不能是她上妆的手艺比春来姑娘精湛?
  但这不可能,她是自学,春来姑娘可是专门有嬷嬷教习过的,她的手艺如何能与春来姑娘相比。
  魏姩似是瞧出了她的疑惑,也看向铜镜中的那张脸,半晌后,轻轻一笑。
  她没有见过盛安郡主,也没有见过郡马,也就不知道自己生的是否与他们相像,她容貌稍微长开需要上妆时,就是春来替她妆扮,虽然她起先并不喜欢,但春来说乔氏更喜欢她端庄大气的模样,她自然就没有反对。
  但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阴谋。
  魏家害怕她长大后与盛安郡主或是郡马相像,让人瞧见了生疑,所以才让春来学了不一样的上妆手法。
  瞧着她还是她,但有些细节却并不一样。
  魏姩突然就想到昨夜在太子别院的那一幕。
  太子殿下盯着她瞧了许久后,问是否在哪里见过她,她当时未曾想到,此时看来,极有可能是因为太子见过盛安郡主与郡马,方才觉得她眼熟。
  可是也不对,阆王是褚家义子,太子当与盛安郡主府很是相熟,若她真与盛安郡主,郡马极像,太子一定会察觉,但很显然,昨夜太子未曾将她与郡主府联系在一起。
  所以其实她与盛安郡主,郡马并不是特别像,只有曾被春来掩盖过的眉眼,鼻梁,是她与盛安郡主和郡马有些相像的地方。
  妆容是第一层保障,不让她参加盛大的宴会,避免与郡主府的人见面是第二层保障。
  魏家还真是煞费苦心。
  魏姩收回视线,看向梳妆台上的药瓶。
  今晨送她回来前,苏妗姑娘为她换了药后,将药瓶也给了她,言每日涂抹此药不会留疤,且不出三五日,伤口就能结痂了。
  魏姩正要说什么时,便察觉到门口的动静,她眼眸微闪,略抬高声音朝冬尽道:“冬尽,此药乃太子殿下所赐,务必收好。”
  冬尽惊的瞪大眼,万分谨慎的应下:“是。”
  昨日香山遇狼的事府中早已传开,都知道是太子殿下救了二姑娘,可没想到,太子竟还赐了姑娘药。
  冬尽一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替姑娘高兴。
  毕竟那位的名声实在不太好。
  “吱。”
  门被推开,一丫鬟走了进来。
  她径自跨过屏风走至里间,视线在冬尽手中的药瓶上一扫而过,朝魏姩微微屈膝:“姑娘醒了。”
  魏姩目光淡淡的盯着她,没作声。
  魏凝只同她说了冬尽的悲惨结局,却没提过秋影,不难想到秋影也是他们的人。
  秋影没等魏姩开口便如往常一样起身,语气关切道:“姑娘的伤如何了,奴婢请郎中来瞧瞧?”
  她在看到魏姩的容颜时微微愣了愣,但很快就垂下了视线。
  而魏姩就那么盯着她,一语不发。
  不止秋影自己,就是冬尽也察觉到了什么。
  就在秋影快要按捺不住时,魏姩才道:“我让你进来了?”
  秋影一震,下意识抬头看向魏姩,触及到魏姩眼中的冰冷后,她浑身一僵。
  二姑娘对她的态度怎突然就变了?
  难道是发现什么了!
  “冬尽,你说,二等丫鬟未经允许擅入主子寝房,应如何?”魏姩徐徐道。
  秋影闻言慌忙跪了下去,惶恐道:“姑娘恕罪,奴婢是因担忧姑娘的伤,一时大意了,请姑娘恕罪。”
  夫人方才吩咐她一定要成为姑娘的贴身丫鬟,接替春来,她现在断不能惹姑娘不喜,否则完不成任务,夫人定不会饶她。
  “冬尽。”
  魏姩又唤了声。
  冬尽这才猛地回过神,忙道:“当杖十。”
  秋影姐姐以往在姑娘跟前也算得脸,如今姑娘突然发难,莫非是秋影姐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姑娘最是和气善良,不会无缘无故罚人的。
  冬尽想到此,赶紧将手中的药藏了起来。
  太子殿下赐药虽事出有因,但毕竟有关姑娘名声,还是不要叫更多的人知晓为好。
  “奴婢知错,求姑娘恕罪啊。”
  秋影眼见魏姩不是玩笑话,遂赶紧求饶。
  仗十得要她半条命了!
  魏姩默了默,才道:“念你跟在我身边多年,这一次便饶你。”
  秋影松了口气,忙要磕头谢恩,却又听魏姩道:“便去寝房外跪足一个时辰。”
  秋影一惊,还不待她继续求情,魏姩便领着冬尽出了寝房。
  她还要去见一个人。
  前世另一个为她求情丧命的人。
第13章 第 13 章
  余晖渐退,湖面只覆盖了薄薄一层磷光。
  临湖小亭中有一少年伫立。
  少年着湖青色窄腰衣袍,大约十五的年纪,模样清隽,气质柔和,身上带着淡淡的墨香,旁边的红木栏边放着装书本的担子,像是才从学堂下学。
  他迎风而立,望着渐退的夕阳神情难辨。
  魏姩远远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停下脚步看向气质温润的少年,眸色复杂。
  魏家后院的人不算多,现在共只有两房。
  正室乔氏,妾室吴姨娘。
  原本还有一位汤姨娘,但在几年前就过世了,那时北阆初立,奉京并不安稳,汤姨娘在一次带着魏家四公子寻医归来的途中遇见了流寇,母子二人双双惨死。
  魏文鸿并不是很重女色,之后都没再往房里添人。
  吴姨娘喜静,很少跨出自己那方小院,也不爱出风头,这些年便也能在乔氏手上过着相对安稳的日子。
  但吴姨娘膝下有一子一女,乔氏能容对她没有威胁的吴姨娘,也能对六姑娘魏婉和颜悦色,却容不怎么下五公子。
  毕竟魏家共只有两位公子。
  嫡长子魏恒,五公子魏裎。
  魏文鸿只有这么两个儿子,即便长子再出色,他也还是会在意另一个儿子,只是这点在意相比起对长子的疼爱,微不足道。
  可偏偏就是他这一点点的父爱,导致了这些年,五公子在后院的生活并不平顺。
  乔氏不会允许有人威胁长子的地位。
  而魏文鸿心在朝野,他在意庶子的方式顶多就是隔几日将人传来问一问功课,其他的,他从不会过多去问,因为,他足够相信乔氏。
  亦或者说,他信乔氏不会做出有损他利益的事情,即便知道一些,只要不是太过,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魏文鸿的认知里夫妻一体,妾室不过是下人,他在妻妾之间,从来都是选择妻子,在嫡子与庶子之间,毫无疑问也是选择前者。
  所以魏裎的处境便极其微妙。
  一边得父亲少许怜爱,一边又要承受嫡母隔三差五的发难,偏这后院是主母的天下,在得家主放权的前提下,主母想要磋磨一个庶子,简直易如反掌。
  下人怠慢,克扣月例,餐食敷衍这都是寻常,有时候遇着主母心情不佳,找由头发难,跪上一夜也是常有的。
  体罚忍忍便也过去了,可魏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被过分苛刻饮食,常年下来身子便很羸弱。
  此时他立在亭中,一阵风来,魏姩都觉得他似要被风给裹走。
  她无声一叹后,示意冬尽留下,一人缓步走了过去。
  其实过往她与魏裎并没有什么交集,只有一次在外头她恰巧遇着他难堪的时候,替他解了围,后隔三差五偷偷给吴姨娘送些银钱过去时,偶尔打过照面,除此之外,他们除了逢年过节,几乎没有怎么见过。
  但他却因她死了。
  她入狱后冬尽去求的乔氏,而他,去求了魏文鸿。
  她虽然对这位庶弟了解不多,但也大约知晓他是什么样的性子。
  他与吴姨娘一样沉默寡言,不惹是非,且有一番傲骨,不论乔氏怎么磋磨他,他都不曾在魏文鸿面前提过,或许他是为了吴姨娘忍着,也或许他心头也明白,即便他提了,魏文鸿也管不了他什么,反倒会惹怒乔氏,日子更不好过。
  但这样一个人,却在她入狱后,去给魏文鸿下跪,挨了家法也不曾吭过一声。
  当然,这些都是魏凝在她坟前告诉她的。
  她还说,向着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冬尽是,魏裎是,盛安郡主府亦是。
  魏裎死的比冬尽还要惨烈些。
  受了家法回院落时不慎落入湖中,也就是眼前这片湖,被发现时,人都泡肿了。
  魏姩眼底有微光闪过,若她知道她那些微不足道的善意会让他丢了命,她一定不会靠近他。
  虽然眼下日子艰难,但成年后也能谋一条生路,日后分家,也算有盼头。
  魏姩越靠近亭中瘦弱的身影,脚步越沉重。
  按照她原本入狱的日子算,他就死在这几日。
  十五岁,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他却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年。
  夜里的湖水很凉,他掉进去时,也一定很绝望吧。
  不慎落水?
  呵,骗鬼呢。
  喔,那时候她就是鬼。
  魏裎似是感知到身后有人,转过身来看见魏姩时稍微一愣,而后俯身行礼:“二姐。”
  湖风拂过,将少年的衣袍吹动,愈发显得他羸弱不堪一击。
  魏姩也说不清此时是何心情,愧疚,怜惜,亦或者都有。
  她上前轻轻搀扶起他:“五弟不必多礼。”
  魏裎的视线落在他腕间那白皙如玉的手上,片刻后移开,直起身子看向魏姩,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
  这条路是他回院子的必经之路,她过来却要绕很远,且再往前只有他的住处,所以,她是专门来寻他的。
  “五弟身子不好,夜风将起,还是少来湖边。”魏姩声音柔和道。
  魏裎遂颔首:“谢二姐关怀,我记下了。”
  少年不卑不亢,带着一股生疏感,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为了她出头的人,可偏偏,他为她丢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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